裴少嵇是在襄州城郊的一个大宅院里见到传说中的“老孟”。
这宅院有三进,他只带了一个暗卫进去,剩下三个分别在院子东、西、北三个方向接应。这是他离开安西都护府第一次佩剑出行,身体里属于屠杀的血液蠢蠢欲动,裴少嵇深吸一口气,才终于宁静下来。
他被请到正厅等候,趁老孟还没出现,裴少嵇用心环顾四周。
这厅里的陈设根本不似一般人家,只有一把把交椅,紧密地排列着。正中悬挂着一个关公的画像,左右两侧一幅对联,其意无非是义薄云天,兄弟之情……
整座院落都显得安静,并没有几个人。
但进来的时候,裴少嵇留心观察过。这大院里生活痕迹十足,并非是无人居住的地方,相反,住得人恐怕不在少数,倒座房、厢房门口,都摆着洗漱用的铜盆、铜盂儿等等。
泰半是个“小丐帮”。
“哟,裴公子,叫您久等!”进来的是一位大汉,裴少嵇迟缓地站起身,脸上一如既往地不露表情。
对方一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姓孟,您称我一声老孟就行!不知您是何方侠士?”
“区区裴少嵇,颢京人氏。”
“裴公子,请坐。”老孟不卑不亢地一摊手,两人分宾主落座,“不知裴公子到此,有何指教啊?”
裴少嵇打量地目光定在这人脸上,“寻人。”
他侧首,向随侍的暗卫使了个眼色,对方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沓叠好的纸,递上前来。裴少嵇展开,推到了老孟面前。
这是三张画像。
裴少嵇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孟的眼,与之前见过的几个小头目不同,老孟的目光几乎没有在孟采薇那一张上停留过,反而很快地挪到了两个小孩子的脸上,“这两个,我识得的啊!”
“哦?是吗?”
裴少嵇也不逼问,只等他自己交代一般。
“这两个小娃子是荆州来的啊,早前收了他们,结果前两天他们自己跑啦。”老孟略显惊讶地抬起头,“怎么?公子您是寻亲还是寻仇?”
“寻亲。”裴少嵇依然盯着他,“什么叫自己跑了?往哪跑了?什么时候跑的?”
老孟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啦,小娃子那么多,我不会亲自管的,你若是要找,可以寻底下人问问,我帮公子叫人来?”
裴少嵇像是思忖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将三张画纸一并收起,朗声道:“不必了,逃了是他们运道,多谢孟兄,在下告辞。”
言罢,不等对方作出反应,裴少嵇已是大步流星地离去。
“大哥,那人真是奇怪,这么简单问了两句居然就走了……我以为他会多追问点呢。”
“这人不简单,你不要轻看了他,这几天来往两地,要多注意些,别被人盯梢了。”
孟采薇听到外界的声音,迅速放下镜子,躺回床上,装作看书的样子。
这地牢阴湿,孟采薇前几天就有点不舒服,眼下一躺到床上,她就觉得湿气顺着骨头缝往身体里钻,潮湿像是吐着信子的小蛇,无孔不入,钻得她浑身难受,小腹坠坠得痛,叫人根本躺不安稳。
好在,没过几秒,就有人打开了监牢――依旧是孟大哥。
“姑娘,看书呢?”孟大哥开了锁进来,几步走到孟采薇的床边,“来,要把你重新锁上了。”
孟采薇这才结束演戏,坐起身来,乖乖地伸出双手,根本没有半点反抗,“大哥一会给我倒点水来喝好不好?牛油面辣死啦。”
孟大哥动作一顿,认真地抬起头来,打量着孟采薇,“妹子啊,哥哥看你性子好,提醒你一句,你男人已经找来了,你最好老实几天,等我们放你,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和你男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孟采薇一愣,“我男人?”
孟大哥低着头把孟采薇手脚铐住,直起腰道:“姓裴的,你夫家,是不是?我虽然不知你什么身份,但看样子也并非寒门小户……我受人之命,依言办事,并不想得罪你们,咱们最好是好聚好散,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若真结了仇,可就不能善了啦!”
孟采薇眼神怔怔的,裴少嵇居然在找她……过去五天了,他一直留在襄州找她吗?
那荆州的事他还怎么查?这不是明显上了人家的当,被完全羁绊住了嘛!
“孟大哥。”孟采薇忽然开口,“你们会杀了他吗?”
“你男人么?不会,只要他找不到你,我们不会动他。等到了七月,我就放你走,你们小两口赶紧回颢京,这事就算结了。”
孟大哥退开两步,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空碗,上前收拾起来,“妹子,这镜子你还用吗?”
孟采薇坐起身,“用的,大哥帮我拿来吧,闲着无事,照照镜子也是乐趣啦。”
孟大哥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把镜子递给了孟采薇。
孟采薇将它攥紧,嘻嘻一笑,“天生丽质难自弃,大哥你是不懂啦……快走吧,记得给我倒水来哦!”
“侯爷,您怎么不多问两句?”
马蹄哒哒,旷野上,裴少嵇纵马疾驰,一路飞奔入城门下,“不必问了,就是他们。”
暗卫不明其故,追问道:“您怎么笃定的,不是说那两个孩子跑了,兴许是被别人指使的呢?”
“老孟看画像的眼神不对。”裴少嵇斩钉截铁,“所有人看到太夫人的脸都会停下来仔细瞧一下,他却直接掠过,俨然是刻意忽略。否则,正常人怎会这么快就下决断?”
裴少嵇勒马停在客栈底下,疾步登上楼梯,进了屋子。
他将人马重新召齐,下令道:“你们两个,盯紧了那个大院,你,跟踪老孟,看他每日都来往何处,你们两个,去查一查这个老孟的底细,他一个草莽,倒给官家做事,看看他靠得是哪棵大树!”
“侯爷!”
刚吩咐完,立时又有一人从门外进来,“荆州佟公子来信。”
“你们都先下去吧。”裴少嵇迅速拆开火漆,抖平信纸,一目十行地浏览下来,片刻,他嘴角凝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简直荒唐,敢贪墨朝廷的赈灾粮,居然还就藏在自己家里,愚不可及!”
他将信纸用烛台烧了,低声吩咐:“去告诉佟钦隽,让他盯住了那批粮食,千万别被转移了,我即刻上奏皇上,许佟钦隽便宜行事之权。”
那人答应着退了下去。
裴少嵇却是揉揉额心。
原本赐给整个荆州的赈灾粮只剩下三分之一,其余的在荆州已经查不到了……荆州刺史,到底都与谁为朋党?
“来人。”
“侯爷。”
“备马,再陪我去找一次襄州刺史。”
孟采薇把孟大哥惹急了。
无他,水来的时候,孟采薇一个激动,把水全撒到了书上。
墨迹洇开,一整本书都作了废。
孟大哥勃然大怒,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孟采薇脸上,“我警告过你!老实一点!”
脸颊上一片灼热的疼痛,孟采薇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眼前浑浑噩噩的,隐约好像还有金星在闪……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扇耳光啊。
疼痛像是无孔不入的病毒,一点点从她左脸的肌肤上渗透进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孟采薇的竭力忍耐,还是浮出了泪花。
她呆若木鸡一样坐在床沿上,孟大哥叱责的话,反倒一下子没了,“疼不疼!”
他凶狠地盯着孟采薇,孟采薇半天才咕哝出一个字,“疼。”
“疼就长记性!”孟大哥把碗往地上一摔,气极地离开了。
孟采薇半天才抬起头,书被他带走了……那就好。
一本湿了的书,就算干了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古代不似现代,随随便便去个当当网亚马逊就能很便宜的买到册在古代那算得上是奢侈品了,就算有所毁坏,也绝不至于顺手就被丢了。这样,就算她没本事尽快逃出生天,但在这个地方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若有机会,也能知道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孟采薇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脸肿得也太快了,孟采薇苦笑地拿起镜子,仔细地看了看。她留下这镜子,原本还有它用,没想到这么快,便让它担任起了本职工作。
“喂,小丫头!”孟大哥去而复返,只是他没有解开锁,隔着栅栏,往床上扔了一管药膏似的东西,“自己涂上,来日别说大哥亏待了你!”
孟大哥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孟采薇却没有深思,忙不迭给自己敷了药。
打一巴掌虽然不至于毁了容,但肿着一张猪头脸实在难以忍受。
更关键的是,她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举起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等终于通过镜子确定进来的通道里没了人影,孟采薇迅速将镜子翻了个面,将铜镜的镜面朝向这个牢笼唯一的窗口。
日光的反射让墙顶迅速出现了光斑,孟采薇小心翼翼地挪动,将它对准到窗口的位置上。
与此同时。
一个暗卫轻盈地从瓦檐上跃下,一道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白光刺入他的瞳仁,暗卫迅速地躲开,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往前挪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感触到白光的来源……
是一个倒座房的窗口,墙根底下,一个类似狗洞的地方,居然射出了这样刺目的白光。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还有几秒钟断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