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料准了裴少嵇还会来,孟采薇当日并没有特地派人去请裴少嵇。
果不其然,用过了晚膳,裴少嵇就像点卯一样,准时到了绘丰堂。
照旧让冬妆先领着珍娘避了下去,继而又叮嘱秋黛,千万盯好了,不许任何人靠近主屋。
夏眉已经折在这件事上,孟采薇挑了两个靠得住的粗使仆妇看住了夏眉,暂且将她关了起来。这件事没有惊动很多人,孟采薇甚至特地吩咐,不许苛待夏眉。
孟采薇不怪她,但却不得不提高警惕。她实在没法接受自己的队友一个个坑在这件事里,更担心此事流传出去。
虽说如今绘丰堂还算不上铁板一块,但好在,自从之前宋嬷嬷出事以后,孟采薇以儆效尤,确实将绘丰堂的风气肃了肃,再加上事后她曾出门,春胭借机立威,绘丰堂总算不似当初她刚穿越那时随便什么人都敢进来指手画脚。而她身边四个大丫鬟,说起话来也终于比过去更有威重了。
将一切都布置好,孟采薇才让裴少嵇进来。
虽是在床上,孟采薇依然正襟危坐,连脸色都显得郑重其事。
谁知,裴少嵇进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看她,他身后跟着子冲,推进了一个巨大的座椅……换句话说,应该是轮椅。
孟采薇明显愣了一下,裴少嵇接过后面推扶的横柄,示意子冲先下去。他仿佛根本没注意孟采薇的情绪,只是兀自抬头,眼神里藏了一点笑意,“早就命人去打了,没想拖了这么些天才做好……要不要来试试?”
那是是上好梨花木打的一把椅子,扶手上花纹繁复,雕刻着金玉满堂的花样,椅背上镶进了石青色的绣垫,腰靠的地方甚至还用棉花填充出一个突起的弧线,像是腰靠一样,刚好与人身体的弧度吻合。椅子上也铺了两侧软垫,把木椅的缺点几乎完全弥补了。
孟采薇为之惊艳,虽说这轮椅不如现代的笨重,但其精致华贵,却是现代物件不可比拟的。
见她看得出神,裴少嵇也不催,任由孟采薇的眼神将这椅子上下打量一遍,片刻之后,仿佛担心孟采薇不知道这东西的功能,他开口解释:“我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有些受过腿伤的老将就坐这个,因为不知道叫什么,只好自己画个图纸让匠人拿去做了。以后你坐上去,便可叫人推你出去走走,也不必镇日闷在屋子里无趣了。”
孟采薇忍不住有些愕然,她腿受伤半个月有余,人都要在床上躺到发霉了。但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可以下地走走,连她自己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无他,古代没有石膏,孟采薇对自己的腿实在毫不放心。两块夹板缠在小腿上,天知道她骨头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大意就出了问题……孟采薇对医学了解甚少,自己又是头一次受这么大的伤,都说无知者无畏,可孟采薇却整天担心骨头会不会变弯,两条腿又会不会以后不一样长……
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是她没有办法的办法,别说是尝试着自己下地行走,哪怕递给她拐杖,孟采薇都要考虑考虑再说了。
但,换成不用她亲自下地走动的轮椅那就两说了。
孟采薇几乎是饿狼一样盯着那轮椅,不知觉中,情绪已经暴露得七七八八。裴少嵇始终都望着她,自然没有孟采薇眼中的向往。
他眼底滑过一点好笑,继而诱惑似的,低声问:“想不想试试?”
孟采薇迟缓地挪开目光,落在裴少嵇的脸上,“……怎么试?”
裴少嵇把轮椅推得近了点,然后走到孟采薇的床前,作势就要伸出手来,“当然是我抱你。”
“不用!”孟采薇瞪着眼,还特地往床的里侧躲了躲,故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你喊秋黛她们进来扶我,我不用你……”
裴少嵇好整以暇地站直身子,却并不反对,只是道:“你如果坚持,那我就喊她们进来,但你可想好了,女孩子力气小,她们未必抬得动你,要是半截摔你一下,怎么办?”
“……”孟采薇沉默,想拒绝,又不甘。
裴少嵇笑,“所以还是我来吧,趁没人看见……反正,孝子么,也是我分内之事。”
他话里带着点自嘲,又有些无奈。
孟采薇一时心软(其实是没抵抗住下地的诱惑),便不受控制地点了头。
男人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但那种兴奋却依然藏得很深,像是得了极大的彩头,却又不愿叫人察觉。他慢慢弯下腰,并不急着伸手去抱孟采薇,反倒不停用眼神去追逐她逃避的瞳仁。
她在害羞。
脸上虽然还强自维持着一派淡然,但耳根底下已经漫开少女的娇粉,一点点蔓延到脸颊上。直到孟采薇快要坚持不住,脱口准备骂他时,裴少嵇才毫无征兆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孟采薇一声低呼,一双藕臂根本不受控制地攀住裴少嵇的胸口,她不敢大叫,生怕惊动外面的人,可她的心跳,已经狂跳到快要从嗓子眼里跃出来了。
身上搭着的薄被已经因为两人的动作掉落在地上,孟采薇穿着颇宽松的一条湖绿纱裤,一双光洁玉润的长腿,就这样隐隐绰绰的暴露在男人的面前。
裴少嵇坚实的手臂分别托在她的颈下和膝窝下,少女的肌肤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与他贴近,暖香萦鼻,竟是叫人不忍释手。
他低首目不错珠盯着她的表情,孟采薇眼神接连躲闪,甚至都不敢呼吸。
可是,男人的喘息声却越来越重,大抵是……累的?
孟采薇揪着他襟前的衣衫,忍不住埋怨,“喂……我有那么沉么……抱不动就赶紧放下吧!”
裴少嵇的身体明显一僵,紧接着,他迸出一阵轻笑,也终于将孟采薇放到了轮椅上。
“你不沉。”裴少嵇弯下腰,随手拾起地上的薄被,盖在了孟采薇腿面上。趁着弯腰的动作,裴少嵇再次接近她,用极轻的声音道:“你让我抱一辈子也抱得动。”
他语调里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却丝毫没给人以调笑放荡的意味,反而因为他不常说这样的话,偶尔一出口,无端让人觉得……特别可靠。
裴少嵇站直身子,依然变成了那个身姿挺拔,而又显得有些遥不可及的人。
他仿佛已经习惯等不到孟采薇的回应,因此也不等她表态,犹自道:“暑气已经散了,晚上正是凉快,想不想出去走走?”
鬼使神差的,孟采薇竟然没有反驳,她点了点头,裴少嵇便十分顺手地推动轮椅,带着她出了卧居已久的绘丰堂。
秋黛见他二人出来的时候,免不得惊奇了一下,但很快,在裴少嵇制止的眼神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刻,秋黛老老实实地定在原地,没有追上去侍候。
轮椅下台阶不便,裴少嵇便只推着她在廊子里漫步。
外面的空气新鲜到无以复加,迎面拂过的风清爽得很,夏蝉也不再一味的嘶鸣,偶尔,还会落下一两片仍是碧绿色的树叶,堪堪飘过廊柱,落在孟采薇的脚前。
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孟采薇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一时间心内宁静,仿佛所有的桎梏枷锁都消失不见,让人从心底觉得轻松起来。
沉吟须臾,孟采薇慢慢开口,“少嵇……我命人将夏眉关起来了。”
“嗯?”
仿佛没料到孟采薇会突然说正事,裴少嵇愣了一刻才有回应。
孟采薇迎着风,平静地解释:“昨天你说的话,凑巧被她听见了。她自求一死,但我不忍心,因此只是暂且关押起来,并没有想好怎么办。少嵇,你看呢?”
裴少嵇慢慢地停下脚步,“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是怎么解决夏眉,还是怎么解决你和我?”
他从不知遮掩,有时候直白得令孟采薇觉得胆怯,她苦笑一声,“有什么区别吗?少嵇,这两件事都是僵局,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你给我出个主意好不好?诚然,你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若我尚是云英未嫁之身,遇到你,我自然哭着求着想做你的妻子,从此衣食无忧不说,你样貌品性,更是上等,堪称是天下女孩梦寐以求的良人……可是你别忘了,我已经嫁给了你的父亲。”
裴少嵇沉默。
“少嵇,我们现在这样太危险了,侯府内外,朝廷上下,一旦哪天事情败露,这悠悠之口堵都堵不绝。须知人言可畏,你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不值得为一点感情的事去冒险。更何况,我也并非什么绝色,性情更算不上好。在你父亲眼里,我连孙姨娘都比不过,你便该知道,眼下你看我顺眼,不过是因为得不到、贪新鲜罢了。“
“孟采薇,你想劝我就劝我,不用拿随便什么人来作践自己。”
裴少嵇的声音一如每一次她提起此事时一样冰冷,带着隐忍的怒气,好像在竭力克制自己。
孟采薇甚至都习以为常,不再似原先那么畏怕了。
“好嘛,你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总之,你这样聪明绝顶,自该明白我真正的意思。你说不需要别人为你好,可是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真的想要对你好的。”
我就想对你好。
因为喜欢你,更因为你值得喜欢。
就算有朝一日这份感情变得稀薄,也会因为你的值得而依然为你着想。
孟采薇有点庆幸裴少嵇仍然站在她身后,这样她便可以放纵自己的感情了。
只是,她不知。
身后的那个人正低着头,认真而带着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并没有放过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不小心泄漏的情绪。
半晌,片刻的安静之后,裴少嵇终于开口,“所以呢?你想说明什么?想告诉我你对我像母亲对儿子一样好,是发自内心的?”
“唔,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能接受的话,朋友的好也可以。”孟采薇若有所思,但语气里犹疑的成分却是不少。
倒不是她拿不定自己的主意,只是害怕哪句话又刺激到裴少嵇,叫他情绪激动,在这样四面透风的地方就大喊大叫起来,直接将两人送上死路。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裴少嵇好像仔细思考了一下孟采薇的话,有点当真地问道:“朋友?不再是母亲了?”
孟采薇赧然,“我比你小,非逼着你把我当娘,你肯定是不乐意的……你觉得过去那样子虚伪,私下里的时候,随意一点也无伤大雅……只要没人,你喊我名字,我不怪你就是了。”
她一副慷慨的语气,却不知身后之人面色怆然,良久方按捺住叹息,近乎包容地答应下来,“好,那我听你的。”
是他从未有过的顺从。
孟采薇一愣——他居然答应了,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了?!
正觉得不可置信,准备回头去看他的表情,裴少嵇就与她心有灵犀一般,绕到了她的面前站定。
“暂时听你的。”裴少嵇居高临下,斩钉截铁,“但我还是会等你。”
等你看清自己。
等你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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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约么么哒,我在别的大大文里看到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跟你追同一本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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