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气氛古怪的侯府,另一边,却是战战兢兢的徐宅。
徐夫人一拍桌案,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糊涂了不成,既然那小妮子都察觉了,你还敢往回跑?生怕他们查不到我身上是不是!”
宋嬷嬷哭丧着脸跪在徐夫人的脚边,“夫人息怒,奴婢出来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连伺候的颖儿都没敢说,只交代是去了厨房,决不会有人知道的。”
徐夫人双目阴沉,“你也太让我失望了,这么点的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在侯府吃香喝辣的有什么用?!”
“谁能想到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孟氏一直说不叫她哥哥去,突然就把人领走了,等老奴想去找陆氏通个信儿的时候,才发现她也不见了……之前可是半点迹象都没有啊!”
“你个废物!”徐夫人冷哼一声,“那药呢?药也没下成?”
宋嬷嬷点着头,“孟公子不过来,老奴往哪下这药啊,别的不说,这孟公子当真是个顶小心的人,有两次陆氏都要给他绣荷包了,他都能给拒了去,两人连个信物都没留下,不然老奴哪至于出此下策啊!”
徐夫人狠狠瞪着宋嬷嬷,面色不善,没好气地责备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孟家没扳倒,反而给自己招了一身腥,这要是让老爷知道,甭说是你,我都得跟着脱一层皮!”
宋嬷嬷踟躇了下,往前又膝行了一步,压低声,小心翼翼地问:“那,夫人啊……这药也不只是能给男人用,女人吃了也一样动春/心,要不……老奴给孟氏用了,也是一样的理?”
“你疯了?”徐夫人翻了个白眼,“她动了春心,也找不上她亲哥哥啊!”
“夫人忘了?奴婢跟您说过……其实,私底下,侯爷跟他的小继母,来往得还是挺频繁的……”
徐夫人一怔,有些迟疑,却又忍不住心动,“你是说诬陷她跟裴少嵇……?这,这可不成。裴少嵇的前途可不能毁,不然我们拉拢他做什么啊!”
“侯爷是无辜的,怎么会毁了他的前途呢?”宋嬷嬷阴阳怪气一笑,“这小孟氏耐不住寂寞,主动来撩侯爷,可咱们侯爷是一身正气啊……只要事没真成,总能把侯爷洗刷出来的嘛,这点本事,难道夫人还能没有?”
徐夫人的目光亮了一下,良久,方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谢绝了裴少嵇想要相伴的好意,孟采薇第一次自己踏出侯府,跑去看房了。
她最终圈定了坐落在颢京一东一西的两处房产,分别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宅子。托裴少嵇这位惠安侯的福,孟家于颢京也算是新贵了。新贵的好处是抢眼,坏处就是容易显得浮躁。不懂京城的交际规则,也还没有打开人脉网络。孟家目下最需要的,就是打造出一个稳重、可靠的公关形象出来。
孟采薇根本没有考虑那些新砌出来的院子,这种经年的阔府大院,才有历史沉淀的厚重味道。
马车辘辘前行,看完了东边的,孟采薇又往西边奔。
她正靠在马车上假寐,忽然,车壁剧烈地晃了一下,孟采薇一惊,挑起车帘向外看去。
原来是与一匹马冲撞了。
对方也是个年纪不大的郎君,骑着的马却与裴少嵇的很像。
孟采薇的目光在那马儿的白毛上停了一霎,片刻才挪开眼神,钻回马车里,吩咐车夫不必与对方争吵,着紧赶路才是。
谁想,那郎君纵马行了两步,挨着车壁敲了两下,“冒昧冲撞夫人,真是失礼。在下初到京城,想向夫人打听一个去处。”
孟采薇与坐在车里的春胭对视了一眼,示意春胭替她答话。
陆姨娘的事实在给她敲了个警钟,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若想过安生日子,少不得要自我约束起来。
春胭往窗边的方向挪了挪,柔声道:“这位公子有礼,我家夫人也甚少出门,并不知能不能帮上公子。”
对方一笑,“不碍的,若是夫人不知,在下再问旁人就是了……不知夫人,认不认得惠安侯府?”
“你们怎么在一起?!”
正院的茶室内,孟采薇第一次从裴少嵇的眼中看到惊讶的神色。
他惊讶得太夸张,以至于勉力在他面前保持了许多天“严肃长辈”形象的孟采薇,也禁不住抿唇一笑,“都是缘分,路上凑巧遇见了钦隽,就把他带了回来。”
佟钦隽。
裴少嵇的战友。
直白点讲,跟裴少嵇在西北边陲一起捡肥皂的好基友。
一个……嗯,阳光灿烂的……嗯……乐天受。
分分钟可以成为男闺蜜的典型。
“裴少嵇,喂,干嘛臭着一张脸,见到老子你不高兴啊?”佟钦隽一跃从凳子上跳起来,使劲勾住裴少嵇的脖子,在他胸口捶了一下,“哎,给老子笑一个嘛,笑一个老子把你要拿去媚上的东西给你啊。”
孟采薇一脸好笑地瞧他两人勾肩搭背,此刻裴少嵇的表情实在微妙,大概除了佟钦隽,再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胡闹,以至于那张万年面瘫脸,居然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大概是注意到了孟采薇的目光,裴少嵇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孙钦隽,将他一把推开,“毛病,赶紧把东西给我,滚回你姑姑家去。”
孟采薇明明看到他没用多大力,佟钦隽却已经抱着胸口斜靠在圈椅上,半真半假地开始喊疼,“哎唷,哎唷,老子不远万里给你送东西过来,大好前程全寄托在你身上,你居然不留老子住住你这金碧辉煌的侯府。”
“你哪只眼睛看到金碧辉煌了。”裴少嵇也不理他,仿佛已经习惯了佟钦隽没个正形的样子,从容在孟采薇下首落座,极缓慢地,将眼神挪到了她的脸上。
佟钦隽没注意裴少嵇的异样,只是接口道:“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单是令堂倾城之色,就已远远胜过皇宫里的金砖紫甍。”
实在是个活宝。
孟采薇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快别开我的玩笑了,钦隽,一路风尘仆仆,必定累得很,先与少嵇商定好想住在哪里,我好命人去给你收拾,一会你也沐浴一下,用过膳,再说正事。”
佟钦隽忙不迭摆出一副狗腿样,“还是伯母疼我!”
裴少嵇迅速瞪了孙钦隽一眼,没再吱声。
反倒是孟采薇,始终笑吟吟的,“那……钦隽,你想住在哪?西院里还有空置的院落,或者……你们两个想一起住在正院?”
“当然是……”
“当然是让他出去住。”裴少嵇冷淡地打断佟钦隽的话,“佟钦隽,你回不回家?”
“不回。”佟钦隽一撇嘴,“我那个姑姑,整个一疯子,躲她还来不及,我还要上赶着去找罪受?”
他转过头,嬉皮笑脸地朝着孟采薇卖萌,“伯母行行好,收留我吧。”
“当然收留你。”孟采薇答应得爽快,反正是裴少嵇的朋友,侯府里又不缺地方,多他一个也无妨,“我命人去收拾一下少嵇之前在前院住的地方好了,你们两人离得近,说什么都方便。只是,不知你姑姑家在哪里?我还是命人送个口信过去,免得你家中长辈担心。”
佟钦隽听了,连声道好,“伯母真是心细如发,温柔善良!整个颢京再没有比你更贤惠的夫人了!!”
回了绘丰堂,孟采薇顺理成章地把安置孙钦隽的事情交给了夏眉。
正叮嘱着,但听帘栊一动,宋嬷嬷的身影出现在了外厅里。
孟采薇谨慎地停了话端,事关正院,无论如何都是要避开宋嬷嬷的,她朝夏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下去,继而才把宋嬷嬷叫了进来。
自从出了孟翊先的事,孟采薇对宋嬷嬷的态度,就提高到了最大的警戒水平。
所有沾染到权力的工作,孟采薇都分摊给了春胭、夏眉、听莲、颖儿四人手里。秋黛、冬妆要贴身服侍,与她如此近的距离已经意味着巨大的特权,就像老板身边的第一秘书绝对不会负责行政工作,但其本身的言行,却从不会被人轻视一个道理。
孟采薇相信,以宋嬷嬷的经验,绝对不会察觉不出她的改变。
而若是她足够聪明,这时就该及早全身而退――趁她还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
“太夫人万安。”宋嬷嬷手里端着的,是孟采薇一早吩咐下去的鱼汤。察觉到孟采薇的目光落了过来,宋嬷嬷谦慎地解释,“老奴闲着也是闲着,瞧见秋黛姑娘忙得厉害,就过去给她帮把手。”
孟采薇轻一点头,“有劳你了,先放着吧。”
“是。”宋嬷嬷也不多话,只把托盘置在了孟采薇的身侧,接着,冷淡道:“嬷嬷还有什么事吗?”
宋嬷嬷只是笑,“老奴如今找太夫人还能有什么事呢?以前是忙里偷闲,现在却是闲中找忙了。”
她顿了顿,片刻福了下身,“秋黛姑娘特地嘱咐过,这鱼汤趁热喝了才好,旁的事就没了,老奴告退。”
孟采薇也不拦她,但等她退出去,才端起鱼汤泯了一口。
温热的汤羹有着浓郁的鲜味,孟采薇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很快就喝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