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那边邻桌上立刻就有人帮着吴中行二人问出了这个问题。笔、趣、阁www。biquge。info
其实在事发后的这几日里,吴中行他们也是很矛盾的,因为来自外界压力,以及内心里受礼教的影响,他们也有心劝说张居正丁忧离京。但是,同时他们又有不小的顾虑,张居正毕竟是他们的老师,身为弟子的他们凭的什么去说这话呢?
而且,他们还清楚双方之间的身份相差实在太过悬殊,自己若因此得罪了老师,那将来的前程可也就毁于一旦了。最后,其实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也不无自私的想法,一旦他们的恩师真个远离中枢,那他们这些学生将来可就没什么人可以依靠了。
正因为有种种方面的顾虑,所以即便有心想劝说张居正,他们最终也没有将之付诸行动。但现在听旁边一桌人所言,似乎还有另一种说法?
那人嘿地一笑,先是卖关子似地夹了筷菜慢慢咀嚼了咽下喉去,这才说道:“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朝中某位看事情比较深远的大人所说。”
“你就快说吧,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旁边的同伴有些急切地催促道。
“我想,他张居正那些学生这些日子里一定很不好过,同时也很矛盾,不知自己该不该和大家一样去劝自己的老师。他们担心的,无非就是两样,其一就是触怒了自己的老师,其二则是一旦张居正离开,自家就没了最大的靠山。但其实,根本不必为此担忧,前者,一旦你开了这个口,身为学生的都有此表示了,他当老师的还好意思继续留在京城么?只要是有些脸皮的,恐怕都会就此离开吧,如此便再不可能因此报复自己的学生了。”
说到这儿,他又习惯性地一顿,拿起酒杯来滋溜儿喝了一口酒,这才继续道:“至于后者,他们也不想想,一旦真是自己出面才使得张居正离开的朝堂,那他的名声会怎样?一个大义灭亲的评语似乎都不能完全表述吧?
“不错,我大明向来讲究个尊师重道,但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师徒之间的关系也是可以调换一下的嘛。一旦事成,我敢保证,朝野不会有人指责那些学生所为不妥,只会赞他们敢于出头,如此他们声名自然鹊起,即便没了张居正这座大靠山,凭着此事上得来的声望,也足以在朝堂里有一席之地了。
“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若说师徒之间的关系是笔买卖的话,他们这回把老师卖了,所得的好处只会比帮着老师办事要多得多。不过,能想到这层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也几乎没有人有这样的勇气哪。只叹我不是张居正的学生,不然这么大个功劳在面前,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一番推断传入吴中行和赵用贤二人的耳中,直听得他们目瞪口呆。但在细思之后,却又觉得极有道理,哪怕这有投机取巧之嫌,但这么做的出发点却明显是为了大义和老师的名声着想哪。
而赵用贤在皱眉之间想的就更深了――这七八年间,他一直都在翰林院里当个闲散官员,虽然日子过着挺悠闲,但对于有着不小志向的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希望自己能够从翰林院出来,在朝中担任一个重要的官职。但每一次,都没有任何的机会。有时,他甚至想跟老师张居正直说,但一看到那双似能洞彻一切的犀利目光之后,他又退缩了。
有那么几次,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羞愧的想法,自己之所以没有出头的机会,就是因为自己的老师是张居正。倘若现在老师离开了京城,或许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而现在,被那人这么一番分析,他就更觉着这次是个大好的机会,自己为了将来,是可以拼上一把的!
两个张居正的学生相向而坐,互相用目光作着简单的交流。半晌之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点下头去,某个之前最多只是一闪念的想法在这一刻彻底被他们给定了下来。
在吐出一口浊气之后,赵用贤猛地提高了声音:“小二,会帐!”
待他们给了酒菜钱离开之后,那邻桌还在侃侃而谈的几名客人也都纷纷住了嘴,随后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旁边空下来的桌子,他们知道,对方已然被说动了。
又是几日过去,张居正那边依然没有半点动静,这让那些反对他继续留任的人更感不安――他不会是打算就这么拖着,等事情冷下来后,再由皇帝下一份诏书夺情了事吧?
这个念头一生,所有人就更坐不住了,奏疏也罢,传言也好,更以之前的倍数在京城,甚至是其他各省传播。同时,聚集在张府门前的人比之前更多了,要不是忌惮张家势力实在不小,他们甚至都要砸破府门去和张居正理论了。
每日一大早,就会有各样人等来到张府门前叫骂,直到天近黄昏,才会散去。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数日,九月初三这天,也是一样。
辰时刚过,又有不少读书人齐聚张府门前,还有不少胆子大的,上前不断拍门,大喝着让张居正出来说话。只可惜,他们这么做的结果也是一般,朱红色漆就的大门依然纹丝不动,仿佛里面的人都听不到外间的动静一般。
正当人越聚越多,各种腔调的骂声不绝于耳时,两个青袍小官突然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身后。这两人的出现,使得在场人等都是一怔,骂声也随之一停。
倒不是说众人被他们官员的身份给吓到了,其实这几日里,来此叫骂的人中就有不少京官,有的还是四五品的中阶官员呢,而这也不会引来大家的关注。
这两位小官所以会让众人一时住口,只因为他们的身份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正是张居正的两个门生――翰林院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
师生关系一直以来都是朝廷官员间最牢固的纽带,自大明立国以来,还没出过几次学生背叛老师的事情呢。而现在,吴赵二人的出现,就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兴奋。
他们并不认为这两位到来是为了维护自己老师的,毕竟现在这个情况下,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和必要做这些。就连张居正自己都没有为自己分辩,他那些学生又何必淌这浑水呢?
如此一来,似乎答案就只有一个,他们来此的目的和所有人一样,也是来劝张居正丁忧的!
这个认识让所有人都有些兴奋了,看吴赵二人的眼神里也充满了热切之意。倘若他们真是来做这个的,不说开天辟地,也足以让人大开眼界了。学生骂老师,这可是官场上几乎没有出现过的壮举哪!
怀着这样的心思,众人不但停止了自己的叫骂,还给两人让开了通道,让他们很轻易地就从拥挤了数百人的地方穿行而过,来到了张府大门之前。
当他们走到门前,又感受到来自身后侧方那些人灼灼的目光时,吴中行的身子不觉一颤,心也不觉提了起来。他慢慢伸手,但在要接触到那锃亮的门环时,还是有了一丝犹豫。
与他并肩站定的赵用贤见他如此犹豫,便出了手,拿起门环,用力地敲打了两下那底下的兽首。
当当的清脆声响从门户里传递进去,使得这两日一直提心吊胆的张府门房有些发怔。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张府这儿也是一样适用的,这位张府门房已干了五六年了,见过不少朝中要员,他们对他也是很客气的,还因此得到过不少好处。只是这几日里,情况却是急转直下,他成了整个张府里最紧张,听到骂声最多之人。
倒是那平常总能听到的敲门声,他却是久未听见了。没想到今日,在外间突然安静下来后,又响了起来,还挺有节奏和礼貌的。
若只是寻常的敲门,门房自然不会理会,但这声音,却叫他有些犹豫。稍微迟钝了一下后,他才上前答应了一声:“什么人在外边?”
“学生吴中行、赵用贤求见恩师太岳公。”外面传来了两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显得很是恭敬。
对这两个名字,这位门房还是有些记忆的。每当年节或是张居正寿诞时,这两位总会过来拜候,也算是张居正比较重视的学生后辈了。
可之前老爷却早发下话来,这段时日里是不见任何外客的,他可不敢违背这命令。但同时,来的两人既是老爷的学生,又不好如此直接地让他们吃闭门羹,所以在一番权衡之后,门房便稍微打开了一丝缝隙来,冲外面的两人歉然一笑:“两位大人还请见谅,我家老爷身体不适,最近是不见客的,还请你们改日再来吧!”
“不,我们今日一定要见老师,我们有要事相告!”赵用贤早已打定了主意,见对方这么说话,当即就用极其强硬的语气说道,同时跟身边的吴中行打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发力,重重地撞在了那刚开了一丝缝隙的张府大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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