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汤姆格尔芬没开口的时候,奥尔就觉得他不像警察,眼神和举止都不像,他一开口……更不像了。
虽然诺顿帝国的警察根本就没有正规训练,鱼尾区目前的训练也只是奥尔这个小bug与达利安这些军队派把所知集合起来的半瓶醋,但这毕竟是一个暴力职业。在这么一个混乱的年代里,最不负责的警察,也会有直面歹徒的情况,所以,警察比普通人都更彪悍,更强硬。
但这个人走路时,背脊会下意识的朝下弯曲,眼神也太油滑了,眼神注意到众人身上的红衣服时,他甚至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局里最油滑的舒尔顿和他站一块,都会显得太耿直。
这人更像是个商人,那种在中下层努力挣扎的小商人。
“您好,格尔芬先生,我们是来认识一下这个工坊的。”达利安说。他也没用警官来称呼对方。
“啊,明白!当然明白!未来我们要合作很长一段时间了。”格尔芬笑得极其灿烂,“请进,请来看,我们差不多都准备好了。这是男楼,这是女楼,那边是儿童楼。现阶段,这里至少能装下五千人!五千!”
他对两个人比着五,满脸的骄傲。当发现这些红衣服对这个“五”没太大反应时,他有些讪讪,甚至下意识地想缩,还是看了他自己身上的蓝衣服一眼,拽了拽制服的下摆,才重新站直。
达利安问:“可是,这地方塞八百人,就差不多是极限了吧”
“哦”格尔芬终于有些得意了,他发出怪调,“请跟我来,先生们!”
他带着众人走进了男楼,走过那扇门的瞬间,黑暗就把三个人吞没了,即使奥尔能够夜视,但这种突然暗下来的感觉,还是太糟糕了。
格尔芬也发现太黑了,咒骂了两句,招呼下属拿来了提灯。
在昏黄光芒的照射下,格尔芬草草介绍了一楼他们自己人的住处,还有极其简陋的厨房,接着他带着两人上了楼。在二楼,他们看见了,一排排的……棺材
“这是棺材吗”奥尔直接问出来了。
说棺材对那些木头盒子都是夸奖,它们很薄,“比纸板厚”都是夸奖,在它们上面看不见钉子,奥尔怀疑它们是用胶水粘起来的。每个盒子都差不多是50x50x50,里边塞着一个极小的枕头和一条脏兮兮的单薄小毯子。
每一行和每一行的木头盒子中间,隔着只有30公分不到的缝隙。
而整体250公分高的房间里,还有二层,同样紧紧地挤满了这样的薄木头盒子。
“这当然不是棺材,先生们,这是床。”格尔芬瘦小的身体钻了进去,他把那条小毯子掀了起来,下面还有一条小毯子,“看,这是褥子,这是被子。”
他拍了两下“褥子”,很轻,奥尔觉得这家伙自己大概也怕把“床底”拍漏了。
“实际上,我想把床排列得更紧密的,那样每个房间里至少还能再多塞进去二十张床。毕竟,只要其他人侧个身,就能让别人走过去了。但是……还是宽敞一些吧。您认为呢”
“假如我们把无家可归者捉住了,他们住在这然后呢”奥尔问。
看他们的态度很平静,格尔芬高兴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成年男人3艾柯,女人4艾柯,孩子个艾柯,老人半个艾柯。”他悄悄地凑近,压低声音说,“如果有长得好的,我们还可以商量。每个月最少20……25金徽。”
他搓了搓手:“毕竟我们才刚开始干,这儿的房子都是我出钱盖的,人也都是我自己找的。呃,对了,您们如果有产业需要工人,我们可以便宜……免费!对,我们免费!只要你们派车来接,再给他们提供一顿就行了。”
“你们知道,这是文明社会,对吧”达利安问。
“我们在做好事,先生们。”格尔芬继续谄媚地笑着,“这里收容的,是无家可归者,不让他们来这,他们在大街上,总归会死的。到了这儿,至少有个屋顶,有一顿粥,还有床。我们是在做好事,警官先生。”
“我们要怎么带走这里的人我指的是彻底带走,不是短暂雇佣。也是男人3艾柯,女人4艾柯,孩子个艾柯,老人半个艾柯吗”奥尔问。
“呃……”格尔芬看着奥尔,奥尔对他和善地笑着,“我们毕竟也养了那些人一段时间,所以……”
“好了,我知道了,确实是男人3艾柯,女人4艾柯,孩子个艾柯,老人半个艾柯。”奥尔点了点头,他朝着一侧的墙壁踢了一脚,木板墙上立刻被踢出了大窟窿,“我说得对吗”
虽然是木板墙,但那也是墙。格尔芬立刻露出笑容:“是的,您说得没错。假如您有想买的人,都可以按这个价钱购买。”
奥尔和达利安带着人离开了,他们局里是不会把人朝这个地方送的。
“人类对自己的同族做的事情,经常超乎我的想象。”达利安说。
“不止人类,有智慧的生命都这样。”虽然这么说像是比烂,但奥尔觉得还是该辩解一下。
达利安看着奥尔:“你说得对。”
达利安都忘了,他其实不是个一般意义上的好人的,他会善良,因为奥尔善良。不知不觉间,好像就习惯了。甚至今天在看到那个地方后,竟然会产生真实的愤怒。
达利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奥尔的耳垂。
奥尔:“”
“只是喜欢你。”达利安笑了笑:那个警局里,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呢因为奥尔才选择善良,结果就真的变成好人了。
奥尔哭笑不得,虽然觉得气氛不对,但还是也给了达利安的脸颊一个吻。
回到警局时,能看见两队女警排着整齐的步伐,正在慢跑。女警的年龄跨越很大,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五岁,最大的四十三岁。奥尔没有要求她们剪掉头发,但从第一位女警把一头长发剪到齐耳后,其她女警也陆续这么干了。
目前女警还只是被分配进男警的队伍里一起巡逻——2男警+女警。
即使是鱼尾区警局,也有男警找女警的麻烦,甚至有的男警认为女警就是警局给他们找的老婆。人类的女警在面对过分情况时,大多不敢出声,作为生活中的弱势者,能够成为警察已经是她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了,她们很怕自己的“多事”,会丢掉这个工作。但掺杂在里头的女狼人和女血族却不会沉默,一般选择先暴揍一顿对方,再上报。
在陆续开除了六个警察后,局里的男警至少表面上像个人了。
而普通女警也从这些敢于反抗的同类身上,学习到了新的“常识”。至少在鱼尾区分局,她们遭遇的不公,是可以得到公正待遇的。
这些女士们,比男警更加地努力认真。有她们做对比,那些遇到训练就一身懒骨头,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偷懒上的男人们,也总算是稍微振作起来了。
毕竟……在男女对练中,他们已经沦为被女士们按在地上暴揍的沙袋了。
在走进警局前,奥尔犹豫了一下:“雪莉!你也来!”
“是!”英姿飒爽的女警敬礼出列,让她队里的女警解散,小跑着跟在了奥尔与达利安的背后。
雪莉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狼人,她很美,但是野性强悍的美。
女狼人比男狼人更容易获得主人,二十六岁的雪莉曾经也是有主人的,但是,她的主人腻歪了,想换一批新的,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二十三岁回到族里后,雪莉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她以为生活也就这样了,直到……族里开始流传着新王储的消息。
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怎么可能信呢她又不是相信童话的小姑娘,血族是什么样的,她无比清楚。
但她的堂姐是南希塞尔托,那个坚决不放弃残疾儿子的女人,主动搬到残疾狼人的废村,后来跟着那些残疾狼人被送到了王储的身边。
雪莉收到了堂姐的来信,信的内容只有一个词:来吧。
而且那么大一张纸,她还写在最开头,就占了个细细的边。雪莉最初还以为是堂姐寄错了,把信纸寄过来,信忘了。
但随信附带的有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可就丰富多了,是她和阿伯特(南希的残疾儿子)还有一群人类的孩子一起。
照片中的那些小脑袋们,一个个都咧嘴笑着,就像是一群傻子。
她看过照片,把孩子们扔给自己男人,独自来了。
雪莉安静地坐在会议桌的末尾,其他警察陆续走进来,各自入座。有些人会多看她两眼,但大多数人会在坐下后,会对她友好地笑笑。
会议开始,奥尔和达利安把在工坊的见闻讲述了一遍。
“……从南边运来的奴隶不够用了”大麦克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呃,抱歉,警长。”
“没事,我也和你有同样的想法。”
“最近齐塔、匈塞还有不少大陆国家都联合起来反对奴隶贸易。殖民地那边,也有不少官员提出抗议。”马克西姆说,“而且,相信我,奴隶的待遇比这种工坊里‘无家可归者’的待遇,要好得多。”
众人沉默,马克西姆说得没错。
奴隶主会强迫奴隶劳动,会用各种酷刑惩罚他们,但对奴隶主来说,奴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他们是不会希望牺牲财产发生损失的。谁能相信奴隶主会禁止奴隶殴打自己的孩子、并规定孩子们必须吃饱饭呢
但工人呢
这就是野牛和家养耕牛的区别,野牛当然打死吃肉,耕牛要喂够了草料,让它干活。
可对牛来说,它当然更想在外边自由奔跑。
奥尔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也来了”
这是警察工作,但马克西姆是他个人财产那方面的。
“上次您说的工作证,我做出来了,您看怎么样”他掏出了个小皮夹递给奥尔。
皮夹里放着的是名片大小的硬卡片,它套在一个皮质的方套子里,套子镂空的那一边露出了卡片上的两行文字,以及一张照片——照片是马克西姆的,文字是“蒙代尔财团执行总裁”马克西姆托马斯,照片的一角还盖着钢印。
“财团是不是口气有点大”奥尔问,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
“奥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产业有多大”
“不是只在索德曼……”
马克西姆对他摇头:“实际上,我们的炸鸡已经卖到全国各地了,纺织品卖得也很好,因为我们产品的材质都比同类产品高。”
“……”去年年底还不是这样的,奥尔明明以为这四个月他是看着自己的产业发展的,结果……他看了个啥算了,这些事不忙考虑,“这个挺好的。”
露出的那一面最好还有层塑料,但是在根本没有石油的世界里,还是不要要求这么多了。
“照片也是每人都要吗”
“对,每人都要,一共四张,一张贴在档案上,一张放在档案袋里。一张在这,最后一张留给工人自己,而且不只是工厂。”奥尔把这个递给达利安,达利安看了看,从另外一边传了下去,“我们也都要。”
拿到这个的人们都有点小兴奋,这个年代,照相是昂贵,并且郑重的事情。人们拍照都要是因为重要的事情,并且穿着体面的衣服。能免费拍摄一张照片,即使只是这种大头照,对于所有人也都是让他们开心的事情。
工作证传回了马克西姆手里,他小心地把这个东西收了起来。
“我们好像是跑题了。”奥尔说,“这个工坊……我们该怎么对待它带人烧了它首先排除,这是国王的命令。”
“我们把人派出去,堵在路口上,把其他警局送过来的人都要走”
“要走之后怎么处理他们都是无家可归者,我们养着吗”
“其实我们鱼尾区的无家可归者本来就没有多少。”
“对,不要管它就好了吧其它区的送就让他们送。”
“可以过一段就去把孩子和年轻女人买下来,不能把他们留在那。”
“你觉得其它人难道就好了或者老人留在那等死”
“你们觉得按照原本的价钱,我们能从同行手里买下那些流浪者吗我告诉你们,只要我们出的钱高一点,工坊也立刻就会加钱。”
“这不是工坊加不加钱的问题,这是我们有没有钱的问题。那些和我们关系还算不错的分局就算答应把人送过来,但他们要送多少人过来我们有那么多钱吗”
最终的点——没钱。
整个索德曼的无家可归者,多到可怕。
而且很多人属于“薛定谔的无家可归者”,他们的家就是最廉价的出租屋,那种2艾柯一个床位,艾柯一个角落的出租屋。一家人买一个位置,轮流进去睡觉,或者攒几天的钱再租一个位置,好好睡一觉。
他们是有家的,但又是无家可归者,这些人全部都可以被塞进工坊里。
工坊一旦真的无限制接纳无家可归者,索德曼超过七成的人口都能被塞进去。
“先生。”雪莉开口了,“我觉得这件事或许该和另外两件事联合起来看。”
“另外两件事啊!”奥尔恍然大悟。
另外两件事——地铁和万国博览会。
地铁还在建设,奥尔旗下那两家毫无经验的建筑公司,建设进度竟然还是靠前的,甚至还得到了国王的嘉奖。
万国博览会也是要建立场馆的,梧桐区外围已经开始平整土地了,那范围可不小,这也是一项大工程。
这两项从国王发布的命令看,都是要在明年的八月前建设完毕,进行使用的。诺顿帝国又不是基建狂魔,夸下这种海口,怎么建
奥尔原来以为还是要大量雇佣劳工,还思考着要叮嘱马克思姆不要扩大建筑队,毕竟这种大规模基建再加奇观的建设情况,不是长期都有的,扩大了工人队伍以后没活干怎么办
结果……国王或许也从地铁早期建设的进度上看出了问题,她不准备再雇佣拖沓的民间劳工了。
无家可归者(奴隶)多好啊完全不用给工资,只要给工坊经营者一笔钱……不对,很可能工坊经营者要反过来给市政厅一笔钱,好购买经营的资格。他们的利润,从那些无家可归者身上刮下来就够了。
这可真是一件多赢的事情啊。
国王有了0成本的建筑工人,工厂有了大量低廉的劳工,警察们能有一笔零花钱,工坊经营者可以赚取不错的利润,市容变好了,治安也变好了。所有人都赞美着,唯一反对的那个群体……发不出声。
——宇宙有限,人的恶是无限的。
所有人都想明白了,刚才还热烈议论的众人都闭上了嘴,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保护我们自己人。”半晌后,奥尔说,他闭了闭眼睛,“不要去管那个工坊。”
他们能对抗国王吗不能。所以,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之前给工人降工资的那几家工厂,彻底把所有的工人都辞退了。老板称要做善事,要从国家的工坊里雇佣无家可归者,给他们一份工作,一顿饱饭。听说,很多人都在称赞这位老板的慈善。
鱼尾区警局没有向第五工坊运送哪怕一个无家可归者,但第五工坊却在短时间内已经人满了。黑区分局那边送过去的,那边的警察过去查案子可没这么快,但自从工坊建立,他们突然就勤奋了起来,一车一车的警车塞满了人,他们也不管是哪个区的,反正是就近运输。
结果还抓了不少鱼尾区这边过去探亲的人,那些家伙抓人的时候,身强力壮的男性,抓!孤身一人的女性,抓!街边玩耍的孩子,抓!
揪起来就塞进囚车里,根本不听解释。
从工坊建立的第二天开始,鱼尾区警局这边就收到了大量的报案。结果本来说不闻不问的达利安和奥尔,只能向鱼尾区和黑区的工坊派遣了站岗的警察,发现说是鱼尾区人的,就带回来。
结果带回来了不少不是鱼尾区人的,再结果……大量的无家可归者,开始向鱼尾区转移。幸好鱼尾区的人员经过了整编,部分女警也可以独当一面,精简版的居委会也建立了起来,在加上动员的本地青壮年男子,鱼尾区的街头乱是乱,但治安没有恶化。
并且他们组织起了马车队,专门送人前往工厂——还是要一些钱的,但是比公共马车或公共火车都便宜得多。
但随着大量青壮年男女被抓,部分工厂总是出现员工缺勤的情况,这些老板们不得不也向工坊雇人。
听到这个消息时,奥尔最初是担心的,但是他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
确实最初有些老板也向工坊雇佣工人,但是,就算是拧螺丝,也是熟练工更好,不用说还有很多工作更需要技术。
而被关在工坊里,每天只有一碗黑面包粥,寒冷且睡眠不佳,身上爬满寄生虫,很可能还患有传染病的人们,就算是用鞭子抽,但在一些需要专注的工作上,也是不可能有多少工作效率的。
所以大部分富商开始向市政厅抗议,可也有些富商……竟然雇佣了无赖绑架自家工厂的工人,然后把他们送进工坊里。
鱼尾区的车队就遇见了两次这样的事情,于是后来车队都有警察跟车。部分商人也要求自家警局的警察提供车队和保护,而且不给钱,因为鱼尾区的警局没找商人要钱
于是,克拉罗斯和豪特玛黎代表其他警局,跑到鱼尾区警局来做客了。
“你来干什么”奥尔看着克拉罗斯,他现在已经是梧桐区的正式局长了,“梧桐区那种高级社区,也卖人”
他说得难听,但谁让他是王储呢两人只能苦笑。
“我们当然不是您的敌人,先生。”豪特玛黎立刻狗腿地安抚奥尔,“我们来不是让您彻底停止派马车运送工人,只是想请您暂停两三天,做做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