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坐在桌上舔毛,很乖巧地用尾巴尖盖住雪白的爪,旁边的糖糖则睡了个四仰八叉,呼噜呼噜的。也许小猫的性格和品系挂钩,布偶都很乖,擅长撒娇,金渐层是小话唠,几乎就是只小狸花的十七则是个典型的大姐头——陈冷翡一直都觉得郑陌陌骗人,十七娘一点儿都不像银渐层。
比如揉揉肚皮,糖糖顶多会喵一声地抗议,十七每次都是耳朵一压,伏低身,露出牙,使劲儿哈她。
“对不起。”陈冷翡不得不放下手,打消摸摸小猫脑袋的念头,乖觉地做到桌子的另一边。
十七又哈了她一嗓子,跳下桌子跑了。
“坏脾气的小猫。”她嘀咕着,疲累地闭上眼。
她讨厌斑斑和李半月的争吵。
这样的吵架她见过太多次,几乎她对斑斑持有恨铁不成钢的态度的起始。
之前她对斑斑抱有同情,心里充斥着愤慨,至故宫博物院那天,此后她打定主意不再过问斑斑的情感世界。
但女人的弱点——或可称为弊病——是与人共情。
即便她在她和斑斑间划下一道楚河汉界,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步其后尘,但斑斑声嘶力竭一声质问——“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仍会让她心有触动。
她很想问玛戈这个问题。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玛戈代表着她的期望与希望。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她困于牢笼不知所措,但玛戈能目的清晰而明确的规划出一条逃跑路线并付诸实际行动。
其实玛戈调/情/手法很拙劣,早期尤甚,目的过于明确而遮掩不足,她仍愿意敛翅是希望玛戈能顺利脱逃,不论有用没用,能帮的她都帮了。
玛戈回来后见到她就说辜负了她的期冀。
她未做反驳,但并非如此。
假如当真存在一个她无从了解也无从知会——显然存在——的奇幻维度,在失去魔力——这点大可等价于武力——的情形下,玛戈跑出去又灰溜溜的回来,她可以理解,因为这相当于赤手空拳走在每一个人都手持一枚伊万的世界。
何况她也仅是一介凡人,有私心更有占有/欲。
她的痛苦和难过在于,分开后她反而想明白了,这件事的是非对错搁置一侧不提,她还是爱玛戈的。
她喜欢玛戈神神叨叨地描摹出的奇幻时空,和那对人类的好奇——有时还会做作地一惊一乍,同时还有温柔、开解,偶尔还会和她一起咒骂所有烦心事。
但爱情不对等,也未必是相互的。
现在她对一厢情愿倒是颇有体会。
陈冷翡忽然很想喝酒。并非她对酒精的辛辣口感情有独钟,而是她想喝到断片然后忘记所有盘桓在她心里的事,有意义或无意义根本不重要,她不该去想、去思考,那应对的办法也很简单,忘记就好。
所以她去翻了李半月的酒柜。
太烈的酒她喝不下去,而这个女人喜欢收藏的酒都是高度的,这导致她找了半天搜刮到只剩一个底的伦敦一号金酒和一瓶郑陌陌送的自酿果酒,百香果味的,很甜,没什么酒味,大概也因此不受待见,除偶尔调酒时配个颜色外没见李半月喝过。
她拎着两瓶酒下了楼,为了避免真的喝出些问题半夜去医院,特意强行逼自己喝了半杯热牛奶。
杜松子酒对她来说有点苦,她喝了两口就开始往里面加蜂蜜。
果酒就顺口些,不需要花什么力气就喝了一整杯。
只是可惜酒精度数不够,越喝越心烦意乱,还很热。
她就又倒了一杯。
刚要喝,一只手盖住杯口。
“这个不可以喝呢。”玛戈冒出来,不愧是奇幻生物的一种,神出鬼没。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你坐。”
“嗯?”玛戈歪歪头,不知是不是灯的问题,她的手白到微微泛着青,碰一碰还很冰。
小翅膀拿起酒瓶,眯起眼睛对灯看了看,“你这是喝了多少呀。”
“你为什么要管这些?”陈冷翡揉揉眼睛,托腮靠在那里,“你又不喜欢我。”
天使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她仍在自伤,小翅膀在絮叨,“这个酒里加了些别的东西,会放大情绪和感官,喝多了会变得很奇怪的。”
“有多奇怪?”她摸摸小翅膀的脸,觉得冰凉的,很舒服,就贴上去。“会打人的那种奇怪吗?”
问完她断片了会儿,像是直接睡着了一样,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反正很短。
让她从断片中瞬间清醒的是惊吓。
醒的那一瞬她企图亲玛戈,小翅膀躲开了,她将就着贴了贴脸,习惯性地环住玛戈,手攀上背。“还真不太喜欢我呢。”
就在这一瞬,她意识到这不是玛戈。
玛戈外形和女孩保持一致,但翅膀收在背部的皮肤下,挡住肩胛也挡住了肋骨,所以脊背是软软的,一块骨头都触不到,像海绵枕。
可她切实的触碰到了肩胛骨。
“是一个和我……长得有点像的……女孩子?”李半月问她,扶了下她的手臂,让她站稳些。
她毕生的应急能力都用在了当下。
“斑斑……”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咬死这酒致幻,她认错人了。
下一秒她猛地记起李半月都说了些什么。
“……有斑斑的味道呀。”她挨近些,然后一把将李半月推开。
李半月反手抓住她的手臂,“猫猫……”
她甩开,又被拉住。
“能不能,至少有一次,你能听见,或记得我说了些什么?”她转过头。“哪怕做做样子。”
“是干净的。”李半月摸摸她的脑袋。
“你们每次吵架的收尾都很一致。”她躲开了。
“洗过了。”李半月还是很固执地揉了揉她的发心,“去吧,今天不管你。”
说完,转身要走。
“你给我站住!”她喊道。
她扑过去,从后边抱住李半月。“妈妈。”
李半月算是懂了什么叫“耍酒疯的煎蛋汤,一个传染俩”。
酒品不好的才能和酒品不好的当朋友。
据伊莲恩描述阿呆喝多后的症状是吐和胡说八道,冷冷这个小玩意是哭,只哭不说话。
她实在是招架不住,喊李云斑。
而李云斑可干脆了,“你为什么要把她惹哭?你给我哄好!”
她并非全然不会道德/绑/架的那一套,只是平时不愿意用,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也不想去面对存在的那条死线。
但这场面她委实束手无策。
她想说理,可小孩又不跟她讲道理。
她只好推推小孩,气若游丝般地说道,“给我拿两个枕头。”
小孩还行,吸吸鼻涕从沙发上下去了,去抱了枕头和被子。
她撑着沙发起来些,再躺回去,晾小孩五分钟,再说,“你扶我一下。”
然后功成身退,靠在那里闭目养神,静待小朋友自己知趣的回房去。
结果冷冷边哭边说,“你不要死,你和斑斑一定要活很久、很久,你们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只有你们两个,还有一只猫,我的兔子都被十七吃了。”
“当心小雪拉黑你。”她说。
“她为什么要拉黑我。”冷冷把手臂横在膝盖上,趴在自己手臂上,“不管郑陌陌有没有收养她,她妈妈也很厉害,她和你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是,如果我没遇见你们,哪怕我依然是我,也在同样的学校读书,她和姜怀袖又不可能理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不是活在这样的家里,我可能早早的就辍学打工,或被卖/掉,也许根本不可能读大学。”
陈冷翡撕开包新的纸抽,开始新的一轮擦眼泪。“所以就是什么都没有。”
“你还有外贷。”李半月本质上是个极为冷漠的女人,也许能站在万人之上的原因是她根本没有感情。
“我有过什么?”她打定主意不理李半月了。
“没有如果。”李半月伸手倒了杯水,想喝但咳的太厉害没喝下去,又把杯子放回去,靠在那里躺了会儿,说,“世界上不存在如果,假如,与其想那么多个假设,不如想一想什么叫冥冥之中,皆由天定。你活在这里,种种因缘际会让你能接触到某些人或事,那不叫侥幸。给你这些身外之物是为了让你在未来做出些什么名堂,不是让你在这里一会儿没有大学读一会儿你有自知之明。”
有时冷冷没有冤枉她,她是很讨厌冷冷性格里的这一面。
“你还未有所建树,从无半分实权,就开始在这里感恩、感谢、感激。”她清楚的知道她应该哄小孩,而不是激化矛盾,但实在没认出,嘲讽了两句,“你放心,你生命中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全球几十亿人里受过高等教育的加在一起,与基数相比,实则寥寥无几,只要没有让你横死或残废,你就有你的使命,有闲情逸致不如去想一想凭什么一些东西不是你的,凭什么你不能随心所欲,凭什么你要满足于现有的一些东西?世界上不存在运气好或幸运这种东西,你有你的意义,至少不是在家里喝酒发疯。”
冷冷瞪她一眼,把废纸巾一团,丢进垃圾桶,走了。
“猫脾气啊。”她叹道。
冷冷一走她就爬了起来。
她身体不舒服倒是真的,她自主神经功能不太好,正常人觉得快乐的事情到她这里的效果可能是发抖,恶心,出冷汗,严重的时候可能会休克,昏迷,这点比她心肺功能不好还难过。
比如现在,她就头晕恶心的厉害,手心里不停的渗冷汗。
一般直接躺下睡一会儿会好些,能缓过来,但她又了无睡意。
她叫步蘅去调玛戈·沃森既往和现在的行程安排。
这个其实好查,盯梢是相互的,只是拉个表,非常简单,不到五分钟她就收到了一份理好的excel。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但没点开那个表。
她去问伊莲恩:【最近小翅膀和阿呆关系还好吗?很是恩爱?】
伊莲恩当然是表达了一番不满,随后说:【哎,虽然很丢人,不过现在我倒不是很担心她们两个,阿呆告诉我,小翅膀跟她说,人类是配不上天使的,好像小翅膀蛮看不起人类的,觉得人类很丑陋。反正,小翅膀带回来了另一只小翅膀。阿呆可怜喽。】
她终于旁敲侧击问出最为疑惑的问题:【还好小翅膀跑掉过,知道外边世界险恶。连顿糖醋里脊都吃不上,跑到我家里啃了好几盘。】
她不是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理论上有三到四个人可以放走玛戈,唯物论的话只有三个,不是她,不是弗莱娅,另一个就只能是那个她绝不想讨论的人选。唯灵魂论的话,倒是有四个,得算上万恶之源伊莲恩。
还好伊莲恩得回答让她松了口气,【这不是我比较慷慨嘛。】
她很慢的呼出一口气,高度紧张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差点真晕过去,撑了撑才避免这种戏剧性结局的出现,【哎呀,我一直都是个好人。】
【可真棒。】伊莲恩嘲讽道。
但这次罕见的她采取了穷寇莫追的策略,没有去冷嘲热讽“这么久您终于承认你帮我女儿离家出走了,之前装的那么像,一问三不知的,奥斯卡女主不分你一般天理难容“。
潜意识里,她很怕加上这句嘲讽,立刻迎来一个最可怕的答复。
于是她的策略是——很好,是你,这件事结束,有头有尾。
接下来她哆嗦着手,旁敲侧击问,【猫猫真的没有小朋友嘛,小翅膀都找到另一只小翅膀了。】
李半月的答复让她很心安,【还在“妈妈“、”妈妈“、”妈妈“直叫唤,长不大了。】
【非常好。】她想,如果真的有某些征兆,李半月肯定会发现,然后来质问她,妈妈都这样,擅长兴师问罪。
于是她没有深究,直接排除某一个人选和某一种可能,极为愉快的提出了猜想,【日哦,小狮子的可能性大,毕竟蛋挞暗恋小狮子,小孩子的报复心可真强。】
看起来排除掉那个选项是非常正确的,因为李半月讽刺道,【小蛋挞很开心哦。有阿呆和小狮子。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嘛。简直令人瞳孔地震。】
【小翅膀看起来也很开心。】她忽然拍了拍司机,“停一下。“
伊莲恩拉开车门下车。
隔壁卖/铝/兄弟可能以为他在继承花旗股份的同时还继承了辉格的所有权。
只见电/网/围绕起整块大草坪,从正门车道开始竖了一溜牌子——【黑尔&罗雅尔住那儿】,终点是和她家车库相邻的车库,车库上竖了一个手指牌,就大刺刺的指过去,上边还环了一圈小彩灯。
“可真是……“她还是没忍住,去敲了隔壁的门,当然,如果这门铃是在阿呆狂吐当晚按响的,她的态度绝对谦卑恭顺,夹着大尾巴来做人,但现在,那她是另一幅嘴脸。
“你不知道!“那个蠢货正在跑步,穿了个大裤衩,”有个王八蛋,说不准就是在你家草坪上挖了很多洞的那个坏种,“蠢货指着阿呆的作案痕迹,“故意吐在我家狗的脑袋上,然后狗就顶着一头的呕吐物,跳到了我和我老婆的身上,哦上帝。”
蠢货一摊手,“我也是没办法,因为我怕下次不是呕吐物,你知道的,我们住的太近了,我怕下次是大伊万,你看新闻了吗,如果你下属没有及时的向你禀报,你一定要去看福克斯新闻。”
“嗯,我完全理解。”伊莲恩含笑,彬彬有礼。
她不怕敌人老谋深算,但很怕遇到弱智,遇上一个正经的智力低下的下场就是——“我今晚会去看看福克斯台,拜拜。”
她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在思考该拿这个蠢货怎么办。
“小翅膀呢?”弗莱娅在吃火腿卷蜜瓜,阿呆躺在她腿上玩手机。
“她今天替我加班哦,我好回来煮个饭。”她换了衣服,去烤箱里拿她早上放进去的一锅高汤,准备烧些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锅盖一开,烤箱里煮出来的汤特别清澈,当然要归功于锅里只剩鸡头、鸡爪和鸡架,她放进去增香的排骨和猪皮也都没了。
她想起来为什么她很久都不自己煮高汤了。
因为那对儿母女俩会自觉拿这锅汤加餐。
外国人真的永远都无法理解什么叫煮高汤——特指弗莱娅和阿呆,玛戈是识货的——她们只认超市的浓汤块。
不管她用什么来调汤底,最后都是在汤煮好前肉就配点伍斯特辣酱油进了肚子。
“阿呆?”她从厨房出来,“妈妈炖了一锅汤,现在汤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小阿呆一定知道那两只白羽鸡去了哪里,是吧。”
“给你留了一个鸡腿和鸡翅!在冰箱里。”阿德莱德爬起来,趴在沙发背上,“妈妈,我买了安格斯牛排,帮我煎煎,要全熟的,我想吃那个牛排沙拉,就,加酱油的。”
全熟的牛排很考验肉质,肉质好的话是焦香的风味,肉质不好就是咬不动。
她三天没好好吃饭,就为了等这一顿。
随着渐渐长大,和甜点相比,她愈发喜爱煎的牛排和烤的猪肋条,主食是红烧鳕鱼汤凝结成的冻拌上热腾腾的米饭,为了开这顿荤,她甚至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睡眠,八点不到就把弗莱娅喊起来指挥弗莱娅烧鳕鱼,好吃上一口鱼汤冻。
伊莲恩故意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我在煮高汤。”
“我们可以去沃尔玛买?”她故意惹伊莲恩生气,“还有蘑菇味的。”
这下好了,伊莲恩看起来像要打人了。
门铃救了她。
“你好。”伊莲恩见来者不善,斜着漂亮的蓝眼睛,抛了记飞眼。
“你妹呢?”希尔维亚一点儿都不吃这一套,语气硬得很。
“哪一个?”弗莱娅着实不客气,轻松两个单词让场面一度陷入静默。
“显然阿黛在这里。”希尔维亚八成是不知情,以为弗莱娅在开玩笑。
“科洛?”伊莲恩倒了杯冷的柠檬水。
“我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她了。”希尔维亚挥舞着手机,“打电话也是里奥妮接的。”
“里奥妮怎么说?”阿德莱德就问,她眨眨眼睛。
她觉得很不对劲,当然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可能是希尔维亚带来的,因为伊莲恩这个正经姐姐尚稳坐泰山,但希尔维亚已然是条上岸的鱼。
“科洛喝多啦,在睡觉。”希尔维亚不情不愿地说。“醒了给我回电话。”
“好,她喝多了。”伊莲恩点点头,“问题解决。”
“伊莲恩·玛格丽特。“希尔维亚忽然伸出手揪住伊莲恩衬衫领子,“冷知识,人喝多了也是可以接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