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令人不知所措的问题如下:
“你睡了吗?”斑斑的声音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嗯?”陈冷翡睁开眼,她只看见了个模糊人影坐在床边,过了会儿视线聚焦,才认出是哈欠连天的斑斑。
“我现在醒了。”她撑身坐起来。
斑斑递过来一杯水和一大瓶盖的药,“我买了一瓶橘子味的软糖,特别好吃。”像哄小孩一样诱/骗道,“妈妈去给你拿。”
趁斑斑去拿糖的空档陈冷翡将药倒在手心,一粒粒摊开,模糊记了下药片形状大小,和早上的药做了些比较,把疑似早上已经吃过的药藏进玻璃瓶里,又把玻璃瓶埋在羽毛枕最里面,用内芯盖好。
拉上拉链时从枕头里掉出来一根白色羽毛。
陈冷翡捻起羽毛,柳眉轻皱。
这时斑斑推门进来,她很快地将羽毛藏好。
“晚上我做饭。”斑斑扭头宣布,“说好了,我学了个新菜,大家给我捧捧场。”
她把瓶子丢给陈冷翡。
“你会做什么?”宋夫人的声音遥遥传来,“西红柿炒蛋?”
“那个我还真不会。”斑斑宣布自己要挑战一下高难度的黄灯椒蒸滑鸡,但一转身功夫锅碗瓢盆碰撞落地声络绎不绝,其间掺合斑斑骂娘。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这套房子有些年头了,装潢再富丽堂皇也改变不了厨房配的是天然气灶,故斑斑的做饭大业出师未捷。
“妈,给我点个火。”斑斑倚着厨房门,厨房和餐厅的窗都敞到最大,她尝试打火未遂,反弄了一屋煤气味。
“用电磁炉!”宋夫人回敬。
“费电。”
“也不用你交电费。”
不过煤气味很快被指甲油的味道盖过。
李半月也来凑热闹,当然她一般一心好多用,材料搁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眼观屏幕耳听斑斑和宋夫人的争吵,同时手拎好几瓶指甲油。
“味道好呛。”陈冷翡随便找了个地方坐。
“我马上就好。”李半月把那瓶灰底混蓝色荧光亮片的指甲油放在一边。
“医生要测血氧饱和度时你这怎么测?”宋夫人从厨房出来,盯着李半月瞧了很久,但最后选了一个较为柔和的声线。
李半月拧开一瓶雾面顶油,没理宋夫人。
“神经病。”宋夫人骂道,拂袖而去。
李半月抬眼,目送宋夫人气冲冲地上楼,余光瞥见陈冷翡视线往这边瞄,便道,“我是给人当女儿的。奴隶的小奴隶究竟是什么物种呢,谁都说不清。”
世道永恒悲凉,即使一个女人在家里地位再卑微,也有比她地位更卑微的女儿可充当她的发/泄/对象,在这方土壤上这是一个不破的死循环。
一个女人遭母亲恶待,转手将仇恨赠与下一代,她们没办法去爱与自己拥有相同性别的后裔,这一行为源自一个极为简单的理由,即——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被打断脊梁,折断翅膀,全部生命意义在于承受来自社会及家庭的诅咒和成为装载下一代的容器,而她们的女儿却可以展翅高飞?
因此母女间诞生了一条最简单的规则,我所经受的一切不公与噩运,你也得统统试过一遍。
在亚洲,男人父子代代相传姓氏与优越感,女人母女代代相传仇恨怨憎。
既荒谬,又可悲。
“有用吗?”陈冷翡突然问道,说罢小姑娘就呛咳起来。
见她转过头,小猫匆忙解释,“不是你,斑斑在炝锅。”
李半月看指甲,“没用呢。”
她断断续续地有些指端发绀的症状,路走多了就犯,只能这么遮掩一下。
“不是,”小猫奉上一个笑,“我的意思是,像那些没用男人一样冲家里人发脾气会开心吗?”
“知道。没用,发脾气是没用的。”李半月吹吹指甲,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话,收拾那一堆东西回了书房,仿佛她特意来餐厅走一趟是专程为了与宋和贤吵架。
没多久,李云斑从厨房出来,“怎么又吵起来了。”她抱怨,微带凉意的手抚过陈冷翡脸庞,捏了捏女孩脸蛋,“小半月是个坏女人,每天把自己妈妈气的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冷冷很疑惑地问她。
“妈妈以前……比较忽视她,她小时候经常抱怨身体不舒服,妈妈挺忙的,没时间理她。”李云斑回忆了些许过往,“但妈妈后来很自责,竭力想补偿她,她就……”她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李半月对宋和贤所有示好的反弹,只得以“很奇怪”一词作为结尾。
要说心如死灰吧,李半月还一贯喜欢冷嘲热讽,要说对母亲还有留恋,倒也过于决然了。
“我不是很理解。”沉默很长时间后李云斑承认,“我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
“宋夫人打过你,很凶,”冷冷支着脑袋,乌黑的长发被揽至胸前,垂在膝,“你们关系却还好。”
“只打过我三次。”李云斑坐下,“一次是我不肯学跳舞,一次是我送了个小姑娘给爸爸当情人,一次是因为半月。”
“那她也打你了。”冷冷反复强调打这个字。
“嗯,但她也洗衣、做饭、接送我上学、上戏。”李云斑说,“我妈妈不要我了,是她收留了我。”
“因为你妈妈是司令夫人。”
“因为我妈妈是她少时密友。”她纠正,自嘲道。“妈妈也是个恩将仇报的小坏蛋。”
宋和贤脾气很差,还泼,大约一辈子只在婚前数月内装过一段时间淑女,多半还是看在李鸳时家有钱的份上,据李鸳时抱怨,婚成当天下午宋和贤原形毕露。
“不愧是十里八乡闻名遐迩的泼妇,难怪一个连爹都没有的野孩子从小吃香喝辣,跟城里姑娘一样白白净净的,就冲这张嘴还真没人敢说闲话。”某日李鸳时如是说,话音未落遭宋和贤破口大骂,夫妻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回房。
在她儿时宋和贤时常拿她出气,间歇还提她母亲段雅给岑司令做情人之事,但衣食住行上从未亏待过她,论首饰多寡和衣裙精致,她拿到的东西比宋和贤给自己女儿置办的要好很多,可她从中搭线,经李绯写的手把一个暗恋李半月的小姑娘送给了李鸳时,林林总总地算下来,她过分些,忘恩负义,是个坏人,这点李云斑承认。
“夫人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点,李女士不太好糊弄。”冷冷说了句很怪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糊弄她了?说说看呀。”李云斑把女儿拉到怀里,胡乱揉揉小孩的背。
“她没亲手做过伤害宋夫人的事。”陈冷翡想拿脸挨挨斑斑,突然想起李半月那个像小猫的形容,又克制住了自己,“宋夫人对她不好。宋夫人想通过和她修好来证明自己有识人之明,不算一个彻头彻尾失败的人,但李女士不想接戏。”
斑斑像是给她顺毛的手骤然顿在半空。
“没人规定女儿一定要原谅母亲。”陈冷翡想一想,“大概是这样想的。”
突然斑斑紧紧搂住她。
“妈妈?”她不舒服,挣了挣,但斑斑依然不肯松手。
“假如妈妈也做错了事,伤害了猫猫,那猫猫会原谅妈妈吗?”斑斑抱了她很久,才说。
“斑斑爱我吗?”
“爱呀。”但李云斑抬起头,无声叹气。“你是妈妈最宝贝的宝贝。”
“斑斑爱我的话,什么都可以原谅,如果不爱的话……”冷冷思考了会儿才说,“算了,反正我不太聪明。”
李云斑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她只觉鼻子发酸,有泪在眼睛里打转,一圈又一圈,却不能落,她既委屈又生气,可骂了句“坏蛋”后又无话可说。
她想问,“为什么你要质疑我爱不爱你?你为什么非要来一句倘若不爱?”
但话就是说不出口,大概是这话太戏剧化,太浮夸,就算是电影对白她也难以启齿,最后她隐去哭腔,说,“不许叫我斑斑,我是妈妈。”
“嗯。”冷冷往她怀里扎了扎。
“你哪里笨了。”李云斑嘟囔,“妈妈读初中时数学就开始考不及格了。”
“那是因为妈妈在拍戏呀。”陈冷翡仰起脸,“莫愁。”
“劳什子的鬼莫愁,我演的是姚木兰和小龙女。”斑斑哼了声,“两个莫愁我都没演过。”
正说着,一股糊味传来。
“我不是做饭的料。”斑斑不得不艰难承认,赶忙去拯救案/发现场,企图为自己挽回些颜面。
“我们出去吃吧。”李半月掐着文件出来。
“不要,我讨厌跟你的秘书和警/卫一起出去。”斑斑拎着个平底锅,面化身锅巴黏在锅底。“跟犯人放风似的。”
“就我们三个。”李半月说。“省的小猫每天溜出去找食吃。”
食堂伙食这玩意就是个玄学,这种为了健康严格管控盐油含量的饭菜顿顿吃下来大家瞬间发扬光大劳动人民的淳朴智慧,在四周挖掘出了无数个取外卖地点与令人啼笑皆非的经验,比如夏天时外卖不能点到西长安街社区服务中心,因为公厕在附近,总觉得有奇怪的味道悄悄地混了进来;点饮料或炸鸡一定要凑人点一大堆儿,只点一份等过去拿时已被小偷顺走。
开始时很开心,可惜二十余年下来,四周外卖全家摇头。
天太热,像是要下雨,很闷,她不太想炒菜做饭。
话音未落,李云斑催促冷冷去换衣服,“走走走,快点儿。”她说,“我顺便给猫猫买个大旅行箱。”
陈冷翡并不想出门,她想睡觉,但看斑斑开心,不忍心扫兴,只好磨磨蹭蹭地换了衣裙。
下楼时斑斑说,“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陈冷翡应了声,很善解人意地把裙领往上提了提,“好了。”
“不是说这个。”斑斑拉起她的手,摩挲着她手臂上的几道从腕割到肘的划痕,目光有些黯然神伤。
“行李箱掉下来时不小心划到的。”陈冷翡总不能说是幻觉动得手。
一提到幻觉,她又有点想“玛戈”那个很欠很开朗的小姑娘。
但那个小姑娘很久没出现了,大概是因为她最近没有期末考也不需要准备GRE。
“妈妈晚上怎么吃饭?”斑斑转移话题。
“小步她们几个会管。”李半月拉开车门。
“让司机开车吧。”斑斑踌躇片刻,扯开主驾驶的门,跟李半月说,“你正好也歇一歇。”
“没事啦。”李半月冲斑斑眯眼笑笑,勾了勾手。
斑斑又开始找不到北,出乎意料地安静了大概半个小时,在路上开始很紧张地问,“会不会不安全?”
“大家靠排场认人的。”李半月回答。
陈冷翡开始枕在车座上睡觉,没多久被叫起来。
“是不是难受?”李半月摸摸她的额。
“困。”陈冷翡揉揉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被斑斑牵着一起四处游逛,直到坐在日料店里才清醒些许,因为李半月递给她一份化掉一半的炒冰淇淋。
“过会儿再吃。”李半月从袋子里掏出一包透明花泥。“用水泡一泡,别倒开水。”
陈冷翡掀起羽睫,她盯着李半月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接过那包透明的小球。
她想说我不要,但她想养一罐五颜六色的水精灵,而到处都买不到。
那天她至少犯了两个错——她应该给李半月找一个一分钱的硬币及选活泼开朗型母亲,最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款。
总好过她下午在一家店门前多坐了会儿,晚上李半月带她来这里吃饭。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斑斑夹了一筷子牛肉。
李半月凑到斑斑耳边嘀咕了几句。
“我可以给你五块钱!”斑斑侧过头压低声说了几句话,“行不行?”她央求。
“可是我不会呢。”李半月托着腮。“要不你教教我?”
这句话反把斑斑弄了个红脸。
“讨厌。”斑斑嗔道,“再也不理你了。”
陈冷翡有点不高兴,低头看手机。
有个热衷灵异事件的同学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串奇怪的推送和视频网站的播客。
最上边一条是《香岛四大家族往事之梁氏传奇三,梁家小公子与四九城大小姐不得不说的过往》。
她抬眸看看李半月,不看还好,一看正好让她抓到斑斑趴在李半月肩上,趁四下里没人注意探脑袋用鼻尖贴了贴李半月下颌。
陈冷翡点开那条推送,希望能看到些关于李半月早年的桃色传闻,好故作不解地发给斑斑。
漂亮女人最不缺的就是裙下之臣,她读本科的这些年见识过了男人的殷勤——殷勤过后发现无机可乘便背地里骂她是被人圈养的金丝雀,一点朱唇万人尝,不知经了几重手——当然大学的男生比高中的男生好些,高中和初中的男生直接说她被人糟蹋/轮/奸/过,所以孤僻,不爱理人。
但共同点是,只要人站在她面前,就是一条殷勤顺从的狗,会摇尾巴,叼拖鞋。
背后说的话,总归需要一个打抱不平的理中客——出卖兄弟,试图借此博得佳人芳心——才为当事人所知。
事发之前男孩子看起来倒还满文质彬彬的,李半月和她不同,不是从小听着虚伪的奉承话长大的,说不准有几件倒霉的翻船过往。
很可惜这个同学不负装神弄鬼这一备注名,这篇推送看下来就一个中心论点——怪力乱神。
《梁氏传奇:章三》
【说起梁少公子和他的那些女人们,得先提一嘴韩家。毕竟梁少也是鬼门关转悠一圈的男人,差点被他爷爷坑死,总的来说,福大命大。
韩家是香岛四大家族中最独特的一个存在,他们不沾手房地产生意但仍赚了个盆满,全靠两个字——算命。
别笑,韩老爷子就是靠给人看风水起家,别人算不了的命他能算,别人干不来的活他能干,比如广州某广场八棺/材/事件,最后就请的韩老爷子出面;李家——香岛李家——仗势想强夺韩家地产起高楼,遇八十八万阴兵包围,不得不双倍土地偿还,登门负荆请罪。
不过韩家很怪,白龙王曾说,韩先生不入大乘,不落小乘,非道非佛,似妖似仙。韩老爷子过世时给后人留了十四字,现在还挂在他家九龙湾私宅书房上——不伤人,不行恶,不与人争,忘我非我。到底他家属于什么路数小梅花我也不是很清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私下寻访。
上回说到,梁家老爷子见李某人夺凤命兴家一事就起了歪脑筋,四处寻访高人,也打算比葫芦画瓢,让梁家更上一层楼。
梁家出师不利就倒霉在梁老爷子去求的韩家大家长。
梁老爷子带着一箱子金条登门,开门见山就是一句想为小公子求娶一位有凤命的女子,借一借气运。
韩家家主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了梁老爷子的小心思,劝说了一番诸如人应该行正道,光明磊落乱七八糟的话。
但梁老爷子不听劝,表示,你需要多少钱,我家都给。
香岛这地方,大仙狐精满地走,韩主怕梁老爷子去找别人,祸祸人家姑娘,就说,看在两家交情匪浅,好,这事我办。
韩主当真给了梁老爷子一个生辰八字,告诉梁老爷子,这个女孩是他们要找的凤命之人,并给了梁老爷子一句话,是:“四九城,东方木。”
梁老爷子如获至宝,回家找高人来解字。
高人胡道长看罢后说,姑娘姓李,家住京城,祖籍苏州。
胡道长虽然招摇撞骗了很多年,但见过世面,还是稍微有点道行,他批八字时觉得不太对劲,拿着韩主给的生辰托人找了白龙王。
开始白龙王没接见胡道长,胡道长就放下心来,若这女人的八字有蹊跷,白龙王肯定会见他,他就安心回家了,梁老爷子呢,已经兴高采烈地四处打听那个姑娘,好不容易找到正主姓甚名谁,就托生意上的老伙伴上门提亲。
老伙伴当然就是曾经的温商第一人,海外华商协会之首。
梁老爷子不走正路,他的老伙伴也未必走正路,见梁老爷子眼巴巴地派人千里迢迢上门求亲,就知道其中自有蹊跷,于是打听了一番。
好嘛,借凤命。
李某人成功先例在前,老伙伴当即就起了歪脑筋,趁都是大陆人,先下手为强,登门时直接说是给自己儿子说亲。
这时大家应该能猜出来女方究竟是谁了吧,就是大小姐。
大小姐她爹呢,当时没多想,见彩礼丰厚就以为对方是诚心来的,一拍脑袋,行,就你了。
大小姐订婚的消息传到香岛,梁老爷子气疯球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被老伙伴阴了,差点就打上门去要说法,但这时白龙王匆匆忙忙地托人找到胡道长,带了一句话,说,“人行正道。”
梁老爷子当时已鬼迷心窍,当然是不听不听我不听,非要和老伙伴争一争,还闹出一女两家求的轰烈大戏。
这出戏落幕于半年后。
老伙伴一家整齐地死在柏林。
消息传到香岛,梁老爷子差点吓嗝屁了。
这咋回事啊,梁老爷子就想不明白了,到处打听,最后姻亲家的一个粗通道理算法的老头告诉他,那姑娘不是凤命,是帝王命,凤命,人可借,帝王命数,国可借,人若起了歪脑筋,全家死于非命。
原来是韩主觉得梁老爷子这个人歪了,一个大家族的家长歪了,底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要把这颗毒瘤除了,只可惜梁老爷子的老伙伴当了替死鬼,枉送全家性命。
梁老爷子回家后就吓病了,去檀香山养病,梁少公子随行,这才遇上了我们的女主角,十三格格。
当年梁少公子翩翩俊郎君……】
这推送转给斑斑,大概斑斑会直接把她拉黑了,再带她去看精神科医生。
陈冷翡突觉手里一空。
李半月抽/走她的手机,“你在看什么?”没说完就挑眉一笑。
“是不是很有趣。”陈冷翡敲了个鸡蛋进碗里,“刻骨铭心地封建迷信与不可救药。”她搅了搅蛋液,“我在这家店门前多呆了会儿是因为有个女孩说如果这胎还是女孩就把它送人。”
女孩说,小林是他家的长房长子,得给他留后。
陈冷翡感到悲哀。没办法的女人继续在这片土地沉沦,有办法的女人靠努力读书移民他乡,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从未变过,这里是一片荒原与沼泽,几千年文明绞杀了一整个性别。
那一刻她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读书。
她再努力也没办法跑;再出色也被指摘笨,没有男孩聪明;再清醒也只能与所有女人一起成为第二性;漂亮只为她带来污名,聪明只提供痛苦与不甘,优秀只换来旁人暧昧了然一笑。
“你也算……枉负盛名。”她轻声说道。
无论愿与不愿她选择了和李半月一样的方式,责怪自己的母亲,因为这样简单。
社会是虚无的,骂社会不会有任何回应,而人是具象的,会讲话。www.)
李半月坐直,不再慵懒地往四周倚靠,那一瞬她挂上温柔和蔼地笑,眼神与目光清澈,不带一丝情绪,将长发拨回肩后,很慢地用唇语无声无息地说道,“我争,仅是一时意气,只图风光一场。”旋即笑言,“你打算怎么做?”
见陈冷翡一时语塞,她开口,“一支军队,一支能全面弹压五大军区外加执/法/机/关的军队。同时,你需要从下到上,从年轻到年迈,从学界泰斗到行政文员,从乡村到城市,从农民到教授,这些人半数以上的背书,换言之,半数以上的女人在出声,在呼唤,在呐喊,在反抗,而非沉默,顺从,接纳,这样,你才有可能去提出尝试做出改变,不然你只是唱了一出荒谬的独角戏,并为这一出戏葬送自己一生。”
“所以,假设有朝一日你也坐上这个位置……”她给小姑娘续了杯点寿喜锅送的酸梅汁,递过去,“你会怎么做呢?”
“独唱?还是合奏?”她轻轻巧巧一扬眉。
陈冷翡端着那杯酸梅汁,倏然一抬眸。
在她开口说话前,斑斑酸溜溜地打岔,“呦,闹了半天还有个姓梁的啊。”
斑斑把手机一扔,砸桌上,“您这风流韵事的排面不输陌陌,数量不行但我瞧着质量可以,要么是阶下囚,要么是渣滓。”她一记眼刀挥去,开始生闷气。
“今天的斑斑是苹果醋还是玫瑰醋?”李半月失笑。
“喜欢男人就找男人去。”斑斑吵道,“恶不恶心,什么脏兮兮的玩意都要。”
“那是……”陈冷翡还是没忍住,“我的手机。”
“妈妈给你买新的。”斑斑张张嘴,眼睛瞪圆了,看着还是有几分稚气。
“斑斑恐怕要更生气了。”李半月倾了杯青梅酒,“当年想娶我的那些人,疯了一般往上扑,是因为,”她有意顿了顿,换了唇语,“有传言称,我爬了下一任枢要重臣的床。我的爱侣,位在部/委/之上,惜乎已婚。”
“此前,当我死了,此后,李宋二人特许以董事之席。”
而后李半月笑道,“我呢,一个靠卖/笑为生的家伎,不持股,不入股东会,为他们、绯写……”她一一点过,忽揽过班斑,“和云斑的荣华富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窃钩者诛嘛。”她放下玻璃杯。
既然如此,何必窃钩。
斑斑推开李半月,像看不认识人一般长久凝视。
“你不是知道么?”李半月把陈冷翡手机还回去。“我那时候喜欢文茵。”
“我以为你当年一定要把家里的公司破产注销是因为你讨厌和商人打交道。”李云斑竟有几分愕然。
“我为什么要接公司?”李半月反问,“图飞鸟尽,良弓藏吗?”
“爸爸和哥哥死了!”李云斑压着声,但声调控制不住地上扬。“他们死了!死在我的毕业典礼上了!被我那所谓影迷一枪/毙/了,家里只剩我和妈妈了。”
“他们已经去世了!”她渐渐咄咄逼人起来,“你懂什么叫去世了吗?死掉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不可能出现在董事会上让你辞职!”
李半月微侧头,用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眼神凝视着她,目光像一汪温水,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在其中溺/死。
但那视线令李云斑不寒而栗。
一层温热的水下藏匿着冰棱。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啊,我说的正是你们,你和母亲。我坚信你们留在我身边是有所图,若有一天我没办法提供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会对我毫无顾惜与人/性/地挥刀而向——我不相信你爱我,更不信你不会背弃。无论你怎么待我,我都不会信,很抱歉我做不到。
“斑斑呀,”李半月抿了抿唇,她很亲昵地绕过一只手,摩/挲/着李云斑的后颈,“我其实……”
“要不要给兔妹买点燕麦?万一真有小兔子,我们这算苛待兔子妈妈。”她喘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