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鲨鱼。”弗莱娅描绘着。
夕阳渐落,混有橘色的光穿过纱帘,变的有些浅粉。
被削弱的光仍有些刺眼,她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阳光是个奇妙的东西,若是一整月阴雨连绵,就迫切的想晒一晒快发霉的自己,但真的身处阳光下,没多久,便会觉得晒得难受。
“为什么?”伊莲恩问。
“很可爱。”弗莱娅打了个喷嚏。“这个药FDA没批准。”
伊莲恩拿着一瓶传统中草药配方的喷雾对着她的膝盖猛喷。
“反正是外用。”伊莲恩放下云南白药的小红瓶,开始摇小白,“你也可以选择红花油。”
“不要。”弗莱娅毅然决然地拒绝,她坐起身,把腿缩回来,拿手臂圈住。“嘶,好冰,凉凉的。”
“那我帮你暖暖身?”伊莲恩倏然挨近,手拢住她的颈,鬓边耳语着,调笑着不正经。
但她当真伸手过去,又跑了。
“既然你起来了。”伊莲恩往后一仰,溜下床,晃荡着雪白的手,“我们石头剪子布,谁输谁去搞卫生,三局两胜。”
“我不要。”弗莱娅又躺回去,“还没到一周,还可以将就,没必要那么讲究。”
“女孩子要讲卫生,爱干净!”伊莲恩其实也懒,讨厌家务,玛戈和阿黛不在家就会催她起来一起分工。jiqu.org 楼兰小说网
有家政工人的情况下,她非常爱洁,恨不得让人一天拖两边地,尤其家里又有小孩又有小动物——尤其是小孩,就是个垃圾制造机,一天就能给大家产三大袋垃圾,但特殊时期要特殊对待,没有家政工人那卫生当然可以一周弄一次。
反正一定会脏。
“有钟点工的话。”她拿起手机,去面对格瑞塔的连环咆哮信,“一天搞六次卫生我也不会管你的。”
“好想请钟点工。”伊莲恩踩上便鞋,叼着发卡对镜重新梳头,留给她一个侧脸,望之仍旧三十如许人,红发的颜色依然绚丽灿烂,像红狐的冬毛,仿佛是一只不会老的狐狸精灵,逃离时光飞逝。
没等她说那就请,伊莲恩又否定掉该项提案。
“糟糕,会被发现你也住这里,还是不行呢。”伊莲恩打理好长发,“要不我扫地你拖地?”
“又有什么关系?”弗莱娅爬起来,她很认真地问,“会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我不能睡这个房间,不能留宿过夜。”伊莲恩支着头。
“你的那个妹妹,仿佛也不是你亲妹妹呢。”弗莱娅趴在羽毛枕上。“你好像,不怎么避讳呢。”
这个枕头是用玛戈换的羽填起来的,枕着不舒服。
玛戈的小绒羽怪硬的,没有鹅绒舒服。
“不一样。那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
“什么叫君君臣臣,什么才算君君臣臣?”弗莱娅斜着眼睛,往上看。
伊莲恩站在床边,悉悉疏疏地换衣,摘裙上装饰腰带时要开扣,咔哒一声,在寂静中颇为清脆。“那边有句古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有一句话,叫,诛你十族又何妨。”
她把腰带折了一折,搁在床头柜上,复坐下。“杀不尽的贪官污吏,道不完的谢主隆恩。”
“这么看,倒不算冤枉。”弗莱娅讥讽。
“于女人而言,亲密关系等于枉送卿卿性命,婚姻是社会施加的禁锢,家庭……一个牢笼。”伊莲恩那双好看的蓝眼神倾诉着迷惑不解,每当她们说到这个必然会以吵架收场的话题,她就会这么迷惑,仿佛在问“你怎么会这么想”。“社会规则形成建立在女人是私产的基础之上,这是你我日常生活所在的地基,万般高楼大厦建于此。一个人,本于你两不相干,成为你家人后,突然执宰你的生杀大权,难道不可怕吗?”
“你懂爱恨情仇吗?”弗莱娅问。“不,不要跟我提恩格斯,你以为我没研究过他们每个人的每一个理论吗?我可能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
“本科文凭花钱买的,可以不懂私有制。”每到这时伊莲恩就开始咄咄逼人,只是她会用一种玩笑般的语气说,“你如果不懂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谁本科,没交过学费?”弗莱娅撑床起来,“你本科免了学费?不都是花钱买来的学士学位么?”她说,“最终的社会形态,会回归最初的最初,一切体制一切体系都是个环,从各自散落的无序部落发展到族群,到封建王朝,到资本社会,最终,回归最初的无序散居,只有分工,没有等级,不需要存在家庭,不需要存在婚姻,当下的一切定义都将改写,但是,非常遗憾,你没生在那个年代,你想法再超前,你也无法活在未来,我很遗憾,这是事实,你我有生之年,阿黛她们有生之年,阿黛孩子的有生之年——如果有,都不会看到文明的终点,社会发展是一系列小概率事件的叠加,你永远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走到尽头的幸运儿,以此时为起点,向前向后皆有可能,甚至,明天可能是世界末日。”
她觉得可笑,也觉得无奈,“我们活在二十一世纪中叶,你以二十六世纪都不一定存在的伴侣准则来要求我,难道你之前生活的那个时空,进展到二十六世纪了?”
她尽量不谈伊莲恩过往。
除非忍无可忍。
“要求不一样,标准不一样。”伊莲恩只是说,永远不恼不怒。“我希望我超前,我也希望你超前,但我不能也没办法要求大二学历的人超前。”
“那你先从自己做起,给扫地机器人建个工/会吧,现在是三十一世纪,第五国际形成,为保障机器福利,你先戒掉洗衣机、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弗莱娅把睡衣胡乱一拖,从衣柜里随便抓出件衣裙。
“你干嘛去?”伊莲恩刚换上睡衣,打算烧饭,难得今天下班早。
“给你的崽赚学费和新车。”弗莱娅连妆都没化,梳了梳头,素面朝天的,目测是真生气了。
“谁采访?”她问。
弗莱娅记仇了。
“你去忙你的,赶紧给大白。”弗莱娅没搭理她,走之前还把扫地机器人大白踹开,“建个讨薪工/会,保障双休和八小时工作福利。”狐狸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于是她决定做个人,奶油炖鸡烧上灶就给李半月发了点提前剧透,去信曰:【你完了。】
李半月回复曰:【要命子。】
她说:【其实我不是很理解。】
就在这时李半月婉拒聊天邀请,【我困,睡两分钟,起来找你。】
她就只好去关心一下玛戈。
玛戈的行事方式不值得鼓励,但思路没问题,诚然一个视频出手,宝宝树阿姨身败名裂、百口莫辩,无论如何剖白,无法换来一分支持,嘲讽她的也确实是起初最支持她的那批男人。
虽然男人觉得女人应该匍匐在男人脚下,带着镣铐口呼“主人”,但他们无法容忍一条狗站在自己头上,哪怕那条狗汪汪叫的讨喜。
但拜路易莎一唱三叹所赐,宝宝树代言者的存在未得以泛媒体意义上的大规模扩散,让她无从估计潜在支持者究竟有多少,玛戈的反杀视频也未得以引出风浪,不由得让她有些担心其他模仿者的出现。
男人天然就是彼此的同盟,而女人始终孤军奋战,不得不小心、小心、再谨慎。
她稍有点控制狂,无法对形势完全掌握能把她逼的在心里骂人。
该死的玛戈,她在心里骂道,敲你妈妈。
骂完又觉得不妥,决定积点口德——敲她奶奶。
现在她只能等路易莎事件过去,风平浪静,再重新评估宝宝树事件,希望余浪的浪头高些。
谁料天不遂人愿。
“CC-CP解/体未必意味着这个制度存在问题。”弗莱娅公然在采访中开启尘封话题,“CC-CP的体制虽非尽善尽美,但它解体的原因是居民文化背景不尽相同,在如何将一盘散沙汇聚在一起、形成坚固石英的问题上,他们犯了原则性错误,导致其最终分崩离析;我们必须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错误,才能对真正的错误引以为鉴,走在正确的轨道上,避免重蹈覆辙,处理移民问题,必须慎之又慎,我们本质是个移民/国,组成复杂,从十三州立/国/伊始,各自为政,进一步扩大联邦和州/政/府间的裂缝,削弱其管控力,导致忠诚度和归属感不佳,这是必须作出调整和改变的。”
虞司颜方因时差暂无回应,但达莎已一蹦三尺高。
“我他妈,”达莎几百年不给她打电话,这番一个电话奔来,还是办公室的号,让她不接也得接,“昨天刚说完,谁他妈的想回到从前的旧日子,谁他爸的就是愚夫、傻逼、和弱智,谁就犯了错误。”
很快,时差优势消失。
她提前下班下了个寂寞。
虞司颜那边直接干出这样一个报道——《前总统罗英琦首次回应其执/政/期内取缔州议会立法/权/事件,对该行为是否违反第一修正案的争议仍未作出相关答复》。
措辞还是“取缔”。
伊莲恩出门时弗莱娅还没回来,但格瑞塔已怒气冲冲地杀到。
等她踏着晨光回来冲澡准备开启第二天的扯谈人生,弗莱娅还在和格瑞塔干架,嗓门之大,音调之高让花洒相较逊色。
还没等她吹头发,玛戈致电。
“妈妈、妈妈、妈妈。”玛戈缩在浴室角落,压低声音。
“干嘛?”伊莲恩说话声永远带着点慵懒鼻音。
“我想报复小阿呆。”玛戈说,“她拿走了我的魔力。”
她心情很复杂,复杂到她精通的几千、几万种语言无法表述。
她也不知道打这个电话给伊莲恩的意义是什么。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好像是为了伊莲恩说句类似妈妈求求你不要这样的软话,仿佛如果伊莲恩说了,她就可以心安得的把所有事情滞后。
她抬起手,拨弄着阿呆刚刚给她编的花环,是白玫瑰枝扭成的。
阿呆是个手蛮巧的姑娘。
但伊莲恩说,“感谢告知。”
沉默须臾,又补充,“给她留口气就行。”
说完就挂断,留下嘟—嘟—嘟——的忙线声。
犹如宿命。
“真糟。”玛戈骂道,“真讨厌,不喜欢你了。”
透着门,隐约有音乐声。
她呆了会儿,掩上门出来。
“这个给你哇。”阿呆给自己编了个紫罗兰花冠,把一个红玫瑰扭成的送给路易莎。“谢谢外婆教我骑自行车。”
给外婆的还特意点缀了几根羽毛,看起来颇有罗马月桂冠的风格。
一个晃神,阿呆勾住她脖颈。
其实她们差不多高。
为了吊在她身上,阿呆还特意屈了膝。
一双绿色的眼睛像水胆祖母绿,莹莹清澈。
“要不要看我跳舞呀。”阿呆扑闪着蝶翼般的长睫,瞳仁中映出她的身影,“我学了支新曲子。”
“要。”她说。
搂了搂阿呆,她就松开手。
路易莎眯起眼,她一贯宠溺阿呆,助长阿呆的胡闹,为每个心血来潮的计划捧场,比如今天,拿出吉他配乐。
丽莎站在二楼玄关,趴在楼梯扶手上扯嗓子喊,“你们好吵,我代码写出来死循环了!妈的!”
“你在想什么?”她问心不在焉地英格丽德。
“想我的小宠物。”英格丽德手指揉搓着沙发抱枕的流苏。
“你的宝宝蛋?”
“嗯。”英格丽德说,“想戳她肚肚。”
过了会儿,又说,“她很好玩的,一戳肚肚就不高兴了,委屈地用尾巴圈住自己,咕啾、咕啾地叫,戳一下叫一声的。”随后失笑,“像一只小无牙仔。”
“但她是个刨洞的坏蛋。”玛戈说。
阿呆突然一甩披肩。
她下意识抬手抓住。
“喂。”阿呆反手扼住,一点点往回拉披肩——实际上是一步步地走近,迈着轻盈猫步,直至她面前,弯下腰,扳过她的脸,微凉食指改点在她眉心,“呐,姐姐不乖,看我嘛。”
“亲亲你好啦。”她仰起头,很轻的在阿呆脸颊落下一吻。
“呀。”阿呆惊慌地退开,又笑起来,“我也亲亲你吧。”
她亲了下眉宇。
“你也是个坏蛋。”玛戈交叠起腿。
这时她惊觉女孩脸庞间的稚气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尚未成/熟的妩媚。
“第三王朝。”虞司颜纠正。
她提起台球杆,拄着。
“第一王朝,得票最高者当选,第二高者任副;第二王朝,得票最高者当选,当选人竞选搭档任副,第三王朝,联合提名。”她说。
“是个很不利的消息。”李半月打牌还可以,但不怎么玩桌球,刚一杆把白球打进了洞。
这令虞司颜很无奈,不得不抹除自己的优势,当场更改游戏规则——把所有球打进洞者胜。
“我们原本能打的牌,只有那么一张。”她将落下的栗色长卷发别回耳后,伏身,衬衫最上边的两个扣都没系,项链掉出来,挂在空中明晃晃的。
她这次光荣地把黑色八戳进了洞。“我们的文化背景,是欧美版图所无法理解的,我们是异类,彻彻底底的异族。很难赢的簇拥,也很难得到认可,认可很重要。”反手一转,球杆划过一道弧线,标准的挽剑花手法,就是很好玩,声称关节炎犯了,在掌心贴了块特大号膏药。
“莫斯科当年有个很好的媒介,东德。”
“我们去抢不列颠吧。”虞司颜突发奇想,“老佛爷当年替我们付过钱的,我们还没去讨过债。”
“欠钱的是祖宗。”李半月颇为冷淡,她把杆递给郑陌陌。
郑陌陌开始给杆上巧粉。
“斑斑呢?”甄芙问。
今天是虞司颜声称要给她办离婚派对,不仅请了老姜,还跳过了唯一一个和她类似的无业游民李云斑。
另外几个无业游民一个是小孩,另一个关雎和她不熟。
“没带呀,你可以和关关玩一会儿嘛。”李半月侧头给甄芙送了个笑,接过郑陌陌递的杆。
“你要看哆啦A梦吗?”老姜邀请。
“不要。”甄芙白了他一眼。
半个小时过去了,那几个女人还在喋喋不休,显然,这是针对罗某的紧急会议。
在这半小时内,她吃了半盘菠萝,给袖子打了电话,问候了希行未婚妻,查了保姆的岗,看了婴儿房的监/控,去了两次洗手间——只是坐不住,出去散步。
关雎当然不搭理她,人家还忙着献殷勤。
这次老姜又问,“要一起看吗?”
“我喜欢《樱桃小丸子》。”她坐过去。
“不。”虞司颜否定了李半月的猜测,“我在大马士革和他们接触过,在此之前,我是无神论者,接触他们后,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魔鬼,他们他娘的就是魔鬼的使者,为世界送来混乱。”
老姜接了个不痛不痒的电话。
小嘴叭叭叭地,还不出去说。
就很烦。
突然间就传来一声小丸子的“爷爷”。
她劈手把台球杆送出去,甩了个漂亮的抛物线。“谁在看樱桃小丸子?”
李半月手腕一转,在半空把球杆抓住。
这点很出乎虞司颜意料。
有传言说李半月身手还将就——只是不能和专业的比,但她一直觉得这种腿细到一踹就断的姑娘不会是练家子。
“帝国坟场,怎是浪得虚名。”李半月把杆放在球台上。
“我。”老姜辞职后就此死猪不怕开水烫。
虞司颜翻了个白眼,“哆啦A梦追完了?”
看见老姜她想起另一件正事了,关照一下小甄。
“恭喜重获自由。”她说,“要不要一起去酒吧?”
“你请客我就去。”甄芙说,“AA就不去。”
领导撂杆洗手,“失陪。”
“我要回家做饭。”郑陌陌怕最后她负责买单。“小雪在家,得管她吃饭。”
“一起去玩嘛。”虞司颜客套。
心里默念,“慢走不送。”
最可怕的事发生了——她后悔说这句场面话。
只见李半月漫不经心地一拍郑陌陌的肩,“陌陌替我出席,聊表心意。”
她走后郑陌陌火速掏包,亮钱包,呲牙冲虞司颜笑,“我没带钱,卡也没带。”
“你可以签字。”虞司颜轻描淡写,“您不是最擅长记账的嘛。”
回家时已深夜。
“看这个。”斑斑和冷冷母女两人歪在一起。
她俩有时蛮好玩的,躺在一起还会各自拿着手机给对方发微信。
“哎。”李半月把风衣挂在衣架上。
李云斑回了她一个,“哼。”
“喵?”她试探着。
“不理你。”陈冷翡翻过身,躺在斑斑臂弯。
“有好点吗?”李半月挨过来。
“没有。”她说。
“抱抱好不好?”
“在生气。”
“好好玩呀。”李半月笑起来,但还是搂住她,亲了她一下,走开背过身去换衣服。“会闹脾气了。”
“阿呆不会闹脾气。”她抬眼看过去,“你去找阿呆。”
李半月把手机给她的那一会儿她大致翻了下聊天记录。
在李半月和伊莲恩单纯扯淡、友好交换表情包的往来中,她敏锐扑捉住对亲生女儿和养女态度的差异。
期望不一样。
伊莲恩探讨过露易丝·阿德莱德作为继承人/候选人的可能性,很认真地分析了阿呆的性格、人品及癖好,甚至对比过阿呆和玛戈,评价为虽偏激,但还算赤/诚,会共情底层可怜人,关怀民/生、民/计,会为特/权/愤慨——“至少活到下台的基本素质具备”。
李半月没分析过她。
但说过这样一句——紫薇星只降寒门草堂。
伊莲恩开玩笑说,往上数五代都是农民。
李半月回复,这是原则。
“可阿呆的妈妈不是我呢。”李半月拢了拢发。
“是你呀。”李云斑为难她,“不可以因为人家脾气不好就不认。”又故意停顿卖关子,“可阿呆不一定认你哦。”
她转过身。
李云斑给了她一个特别灿烂的笑,“这可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