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怨怨与愤愤

一路跋涉,终于上了白猫山脉。

逃亡毕竟不是远足。

梁伤忠、歪嘴少校、吃沙大王在护送的路程中渐渐熟悉,也会偶尔听到吃沙大王低而沉、郁而豪的歌声:

“漫天的飞沙漫天的尘

寂寞的没有人

我的悲酸不是你的伤可以说得清

你这个没有家的人……”

吃沙大王还带了他十七名手下过来,这些大红披风的汉子,每一个人都不惜为他效死,每一个人都曾有个温暖的家,但给宦官阉党害得家破人亡,最后只是容于吃沙大王,他们一身肝胆,满腔热血,只为吃沙大王效命。不唱歌时的吃沙大王,夜夜磨他的弯刀,霍霍。

还有歪嘴少校拉着二胡,依依胡胡,像旷地里的风沙,回缠着怀国怀乡、忧国忧家的怀沙,九歌九问九太华,都是悲不能抑的错觉,怨怨与愤愤,凄凄而悒悒,唱不完三千年来历史的雪月风花。

梁伤忠却喜欢画画。

他画的大多是人物,不管僧俗官商,男女老幼,面孔全是像他自己的样子。

总是这样:月下的他自己、小桥流水旁的他自己、高山峻岭中的他自己、冰封天地里的他自己……总之,没有自己,就没有人生。

人只有一生。

他就是人生。

他们小心而大胆的横跨白猫大山,一路无战事。

交战不是敷衍。

偶尔他们也会在荒野扎营,趁女子都睡着之后,围着野火谈起如何度危解困。

梁伤忠:“依你们看,我们的人手足以上白猫大山、渡苦瓜江、闯屠鬼屋、下黑狗大山吧?”

这天晚上,无星,有月,多云,但荒野上隐隐有雷声滚动了过来,席掩了过去。

吃沙大王:“光是苦瓜江那一关就很难过了。在水上不比在陆上,容易遭暗算。”

梁伤忠:“茶茶和水水都善泅泳。你们呢?”

歪嘴少校冷笑一声,继续拉他那把七世三生轮回不息都拉不完的二胡。大家都感觉到山雨欲来、凄风不息。

吃沙大王:“泳术只是小道。”

梁伤忠:“听说金老菊也会赶来,助销魂姑娘南下。金老菊是个浪里白条、水中蛟龙,有他在,好多了,却不知赶得及不?”

歪嘴少校冷笑:“太迟到,不如不到。”

吃沙大王:“多个帮手,总好于无。听说‘绝代单骄急急风’文随汉也会赶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雷声突自苍穹炸响开来,血红色的电往苍茫大地伸了那么一下比霎眼还快的手。

歪嘴少校:“绝代单骄?哼!”

“有没有发觉?”梁茶伸了伸很有弹性的脖子:“销魂姑娘当逃亡是闹着玩的事呢。”

“她昨日沿路赏梅花,”梁水也挤着痘子说,“今天经过梅花屯,哈,她居然满街追起飘落的雪花来了。”

“那不是很好吗?”吃沙大王慈和的说,他搏斗时的凶悍狠勇全消失得像初一的月亮一样,像根本不曾存在那儿(他脸上)过,“遇挫不折,遇悲不伤,这才是女中豪杰。”

歪嘴少校低头在猛拉他的二胡。

梁伤忠微微的笑着。

近日,他的心里全是她。

有刀有剑,有风有沙,有说有笑,有梅有花,的她……

摆荡一如火舌。

火的颜色──

咦?这火舌怎么这般的蓝、如许之青!

骤然,二胡凄凉的声调急止。

急雨忽降。

不是天雨,而是:

暗器的雨。

在这一刹那间,梁伤忠、吃沙大王、歪嘴少校三人都有极急极快极迅疾的反应和动作:

歪嘴少校罗索陡张,像一只巨型八爪鱼般的罩住五人──吃沙大王猛在地上咬住了一大把沙子,猛吐而出,射向暗器雨的来处──梁伤忠双掌一晃,已打灭了生起的火光──梁水梁茶,也不闲着,一个矮身,一个滚地,已一左一右窜入了销魂姑娘和大姐姐的营帐里。

梁伤忠正要跟过去,但吃沙大王道:“留一个人守在这里。”歪嘴少校更简单,只说了一个字:“你。”

话才说完,两人早已不见了。

他们一南一北,已窜入黑暗里。

──充满暗算、杀手和埋伏的黑暗里。

梁伤忠立即翻身扑入营帐里。

他才入营,一把寒刃,两点青芒,已犬牙一般的向他噬来。

他轻叱一声:“是我。”

攻势立止。

青芒和白刃,就陡停在黑暗中,寒飒飒的闪亮。

梁伤忠低着声问:“姑娘?”

销魂和小姐姐一齐应道:“嗯?”

梁伤忠听到回应,心就落实了,道:“平安就好,我们得立即转移地方──”

敌人在偷袭之前,定已看准了他们的坐落之处。

这时候,黑暗中已传来格斗之声,此起彼伏,像黑暗中有许多强悍的兽,在默不作响的互相咬啮追噬。

忽听销魂悄声也俏声的说:“你们觉不觉得……”

梁伤忠忙“殊”了一声。

销魂却还是说下去:“地上好像有点动……”

梁伤忠急了。

在黑暗中和暗算里发出声响是很危险的。

他一伸手,掩住了她的口,可是指掌所触,柔腻得像抚一朵花,使他手上一酥,心里一荡──突然,地底轰的一声,灰尘纷飞,跃出七八个人来!

雷声隆隆,雨始终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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