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县太爷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看年纪,大概四十来岁,非常文弱,从面相上看,没有乖戾之气,却满是忧愁。
他一见邓少钧,收敛起愁容,不亢不卑地问:“下官山前县令张芝桂,请问上仙是何派弟子,到蔽县有何事?”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少年失踪的案子,但你的捕头不由分辨,随意武断他人是嫌犯。”
张芝桂回头问燕捕头:“可有此事?”
燕捕头此时神情有些惶恐,但依然嘴硬:“大人,咱们不是断定这案子,是仙门中人所为吗?他就是仙门中人,咱们怀疑一下也是合情合理。”
张芝桂没有责备他,朝邓少钧拱手:“燕捕头做事粗鲁,冒犯上仙,我替他道歉。敢问上仙如何称呼?”
邓少钧心里叹气。
深深地叹气。
这个世界,身份很重要。
门派很重要。
每次重要的场合,必有一问,烦得很。
“我现在是个散修,没有门派。”
啊?张芝桂眉头一挑,不自觉就后退三步,躲到了捕头们的后面,就好像面前坐着的是个麻风病。
果然,没有单位就是这种反应。邓少钧觉得很无奈。
“张县令,我虽然是散修,但并非邪修,你为什么那么紧张?”
张芝桂似乎也发觉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于是再问:“敢问你是叫什么名字?”
“邢捕头,你替我告诉他吧。”
“刘句。”邢捕头记性很好。
邓少钧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询问姓名,门派,山头,这些无聊的问题上,赶紧说正事:“我听说你们县出了少年失踪案,特来看看,你们有何想法,不妨告诉我,看有什么线索。”
张芝桂紧皱着眉头问:“阁下叫刘句,在何处散修,师从何人?”
“唉,咱们就不能把这一段给揭过去吗?非要查我的户口,反正你知道我会帮你破这个案子就完了。”
“不行!”张芝桂断然喝道,“我不知你来山前县有何目的,但此案恕我不能相告,你也不该插手,还请速速离开。”
打死邓少钧也不敢相信,送上门来做好事都不接受。
“你不是有疑难案子吗?老子一看就是修仙的人,帮你是替你分忧,为什么如此不识好歹?”
邓少钧气得飞起。
看来失去了单位以后给公家办事都没人要。
张芝桂见他生气,似乎害怕了,也不敢那么大声,瑟瑟地说:“上仙,山前县的案子,我已经汇报上去了。按照惯例,郡里应该会去请历兴门的仙人来查探。你既然不是历兴门的,好意我心领,就不劳烦上仙了。”
邓少钧愣住了。
义务干活的人都不要?
要不要那么官僚啊!
从县太爷的宝座上下来,径直走到张芝桂面前,有些愠怒地说:“听着,我要去山里找个人,需要你的信息,别墨迹了,张县令,我是来帮你的。历兴门的不是没来么?我先去查,他们来了,大家一起查,难道不好吗?”
张芝桂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犹豫,但嘴巴却咬得死死的。
见这情况,邓少钧心思也活泛起来。
他不想来硬的,如果动手,逼他们说明情况,那就没意思了。
而且,他们未必能知道多少。
扫视了一下众人,无奈摇摇头。心说,要不单独抓几个捕头来询问也行的,现在先离开,让他们放松一下吧。
正无奈之际,忽然大堂外传来一声暴喝:“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自己都是个疑点,你有什么资格了解案情?”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衙门外,两个中年修士走了进来。
身背宝剑,两眼精光直射,穿着一样的衣服。
张芝桂一看大喜,笑容满面,忙迎上去:“二位可是历兴门的仙师?”
“正是。”
其中一人掏出一块玉牌,这玉牌闪着灵光,一看就是不寻常之物。
张芝桂接过来一看,正是历兴门外出办事的弟子专用信物,恭恭敬敬还回去。
“敢问二位仙师如何称呼?”
“我是陈天,师兄叫黎采。”
“下官见过陈仙师,黎仙师。”张芝桂后退一步,再次恭恭敬敬行礼。
凡间的官员,在凡人眼里是厉害的人物,但在仙门眼里,依然是蝼蚁。不过仙门的讲究又比凡间简单点,不需要磕头。
当然,如果凡人实在不磕头不足以表达崇敬,磕几个也无妨。
验明身份后,那位叫黎采的,瞅了邓少钧一眼,对县令说道:“我们早就到了,先去查探了一番,本来没想那么快见你。但刚才见到这位道友与捕头纠缠,不得已露面。”
虽然正牌的调查人员来了,邓少钧仍然没放弃,他朝两人拱手:“二位,在下刘句,是个散修,路过此地,听说有这么个奇怪的案子,只是想顺便调查一番,二位愿意跟我合作吗?”
“不愿意!”陈天断然拒绝。
“这是为何?”
陈天瞪了他一眼:“你连个来历都不肯明说,一点诚信都没有,谁敢跟你合作?”
唉,邓少钧心里叹气。
十分无奈。
如果自报“金羽宗出师弟子”,很容易就能被追查到,除了“邓少钧”,没有第二人。
连程太科这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都知道他就是邓少钧,可见自己在金羽宗出师的事,已经传遍天下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只是想悄悄做点好事,替自己挣几分功德而已,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为什么呢?”
陈天正要发作,黎采止住了他。
“师弟,少跟这种不讲规矩的废话吧。”
轻蔑地瞅了邓少钧一眼,冷哼道:“像你这种刚入门的弟子,能有多高的修为?正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多半是碍手碍脚。”
邓少钧看这两人,大概都是筑基二三层的修为,宝剑还没淬炼,修为在自己眼里也就是个渣渣。
看他们的年纪,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筑基二三层,也算不错了,到山前县这种小地方,自然是横着走的。
心说,老子不过就是想了解点情况,你们不说,我自有其他办法可知道,也不想啰嗦了。
“那,我走?”
“走吧。”黎采往边上一退,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能走!”陈天跳了出来,“你自己就很可疑,怎么能走?”
“我怎么可疑了?”邓少钧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案子,这肯定是邪修之人做的,刚好你也是修真之人,又没门户,一身都是疑点。”
“那你想干什么呢?”
“拿下你,好好审问!”
陈天一声暴喝,宝剑瞬间出手,刺向邓少钧。
邓少钧身子一闪,就到了大堂外的院子里。
“嗯?果然有点道行!”
陈天的剑又刺了过来。
黎采也终于醒悟过来,挥剑来斩。
两人这一交手,速度快到无人能反应过来。
大堂外的院子,只见人影重叠,忽上忽下,张芝桂等人这才“啊”地一声惊喊,赶紧躲到堂后。
陈天与黎采两人挥剑,邓少钧空手,并不还击,只是以迷踪神行步法与他们周旋。
他本身修为就高过他们俩,何况还是三系灵根。
“师兄,此人修为很高啊!”
“难道真是贼人?”
邓少钧怒骂:“两个蠢货,好人坏人都分不清,老子不跟你们玩了,耗子尾汁!”
身影一闪,土遁离开。
陈天一剑砍空,发现人都不见了,不禁愣了神。
黎采紧皱了眉头,低声问:“师弟,人呢?”
“啊,人呢?”
……
两人出了一身汗,在凡人眼里,那动作快得都出了残影,但是却连对方一根头发都没斩落,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不如人家。
这下闹了个灰头土脸。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来帮忙的?”
“连个规矩都不懂,谁知道是不是来帮忙的?”陈天也是非常懊丧。
张芝桂在堂后等了很久,才怯怯地探出头来问:“仙师,那人去哪了?”
“被我们打跑了。”陈天孤傲地说。
“为什么不追呢?他很可能就是嫌犯。”
黎采闪烁其词:“不用追了,我觉得,他可能不是嫌犯。不管了,就算是嫌犯,下次一定能抓到他。”
邓少钧此时正坐在三百米外的一处屋顶,屏住气息,默默监听他们的对话。
两位历兴门的弟子,没有浪费时间,抓紧让张芝桂汇报情况。
“仙师,这十个失踪人员,除了是年轻男子之外,并无其他共同点。有穷人,有富户。出事的时间,有白天,有夜晚,也是随机的。出事以后,家属也没接到索要赎金的消息,因此不是绑架勒索案。”
陈天让他停止:“这些不是我们关心的,你就告诉我,果真什么线索都没有吗?”
张芝桂愁苦地摇头,当真什么线索都没有。
黎采说:“我们来到县城后,四处查探了一下,没看到有灵气扰动,阵法痕迹。现在,我们去失踪地点,看看有没有施法的痕迹。”
扭头问捕头们:“最后一次失踪案,是在哪里发生的?快带我去!”
燕捕头抢着说:“城西王家,我带仙师去。”
邓少钧悄悄跟着。
燕捕头一路走,一路介绍案情。
这个王家,就是邓少钧在城门口见到的王叔。
他家紧贴着城墙,是一条非常狭窄的巷子。按理说,民房不能贴着城墙,这应该属于违建。大概是县城人口增加,在原本不应该建房子的地方,形成一条贫民窟。
即使这样,王叔的家,也不过是仅仅三间房,生活应该相当拮据。
王叔正坐在家里,与老婆失神地对望,一见燕捕头带着仙师来查验,喜出望外,忙把自己说过一万遍的情况,颠三倒四再说一遍。
邓少钧这才明白,王家这小子,失踪的时间是大白天。
“儿子本来在家中好好的,突然跟我说,他要出去一趟。我警告他,最近失踪了许多年轻的男子,让他不要出去。他笑着说,就在附近玩一会,我就不信还能把老子拐了去。唉,结果就真没回来了。”
陈天两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师兄,这里没有阵法痕迹,也没有药物的味道。”
黎采点头:“确实,这说明,贼人没有在这屋子里动手。他一定是看到街上有人招呼他,这才出去的。”
王叔家的屋子,是靠着城墙搭建的,窗户都是对着小巷。
站在窗户边,看向外面,就是一条又小又破的巷子。
“你们最近没见过特别的人吗?比如,女人。”
王叔仔细思索了一下,摇摇头:“我们这边住的,都是多年的老街坊,这条巷子也不是要道,平时就自己街坊走过,极少见到外人。你的意思是……”
陈天没回答王叔,对黎采说:“师兄,这只能是诱拐,像这些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对于美女,那是毫无定力。”
邓少钧心里暗骂,这不废话吗?谁说十五六岁的对美女毫无定力?五六十岁的也毫无定力啊!
他很想听到他们提到“汪金莲”三字,然后说一个怀疑的地方,自己找去就完了。
浪费时间拖这么久,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
“美女?”燕捕头若有所思,“能对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作用的美女?”
“怎么,你有印象?”
“这附近倒是有两三个年轻女子……仙师,我把全城的女子都抓来调查一遍怎么样?”
“荒唐!”陈天怒斥。
他们虽是仙门中人,却也知道凡间的习惯,女人是打死不愿意进公堂的。为了不进公堂抛头露面,她们宁愿上吊。小门小户可能还好点,你让大户人家的女儿无端过堂,还不翻了天了。
跟着来的几个捕头,也给燕捕头几个白眼。
燕捕头这才回过味来,喃喃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王叔颤颤巍巍地问:“二位仙师,诱拐年轻男子,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黎采皱眉道:“定然是修炼采补之术。”
“会伤性命吗?”
“被人采补,还能有命回来吗?就算半年后不死,放回来,看起来也比你还老了。”
邓少钧听了身子一震,我去,陈狗子被采补了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