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存款是给利息的,虽然一年收益只有两厘,但却是许多人心头好。
但凡稍微有点家产和见识的人,自然明白,钱在手里不值钱,反而在持续的贬值。
通货膨胀这个名词虽然没出来,但白银贬值却是共识。
要不是上百年来海外的铜矿持续不断的输入,一块钱兑换五六百文也是正常。
这时候,存钱在银行吃利息,渐渐成了沿海地区人们的共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思维和想法也会慢慢渗透到内陆地区。
借此,上海特别市一经设立,金融业才会迅速的如吹气球一般膨胀,这是现实中的需求。
由此供大于求,再加上计算机没有发明,在能力和技术限制下,银行业不得不做出限制:十块钱为储蓄门槛。
这是对于小储户,如果是那些几千上万块以上大户,他们则又是另一幅嘴脸。
老李叹了口气,脱离了队伍,弯下腰帮他捡拾起来。
一枚枚铜钱,上面不知沾染了一家人多少血汗。
“老哥,算了吧,不如去钱庄吧!”
“钱庄也不要!”老头叹了口气:“这钱我是准备存着给孙儿读书的,吃点利息……”
老李作为银行经理的仆人,自然是明白银行的规矩,欲言又止:“算了!”
排队的人低头不语,高坐在柜台上的收银员则熟视无睹。
这样的穷人他见多了,想占便宜都不够格。
帮忙之后,老李则毫不犹豫地向后走去,重新排队。
这是规矩,当他离开队伍的那一刻,位置就已经被取代了。
除了这条规矩以外,其他如不准大声喧哗,不准抽旱烟,不准吃东西,不准坐下等等,不一而足。
就是那么的霸道。
就算如此,人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等排了一个多小时,老李白将十五块钱存到自己刚开的账户之中。
“年息两厘,一年平白无故就是三毫钱,一个月房租呢,太好了,可惜这些钱太少……”
老李这时候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些遗憾。
即使在上海,他这样的住家车夫一个月也才两块钱,码头普通力工两三块。
只有那些地主,或者房东,才有大量的闲钱存银行。
想着自己住的大杂院,足足有五间房,一个月房租最少一块五,一年就是十八块。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忽然就浮现一股冲动:“我应该也要买个房子住,到时候就有闲下的房子租出去了……”
待他恍惚间离开银行时,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模样还没看清,但那宝蓝色的绸缎衣裳却让他悚然一惊:“我不是有意的,这位老爷!”
“没事!”被撞到的男人轻声道。
他这时才看清其脸。
略微圆润的脸蛋上,留着两撇浓厚的胡须,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经常风吹日晒的主。
身上的衣裳服饰比自己家的老爷还要贵重。
胡雪岩看着这位男人:“你没事吧!”
“没事,您没事就好!”老李态度恭敬。
“银行门槛高吗?”
面前这个富家老爷忽然提了一个怪问题,老李一愣,随口道:
“徽商银行是十块钱,晋商银行也是,我听说许多钱庄是五块钱,而像是大明银行,最少五十块。”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胡雪岩笑了笑:“还是老样子,没变多少!”
“谢了!”
说完,在后者目瞪口呆之中,塞了一块钱就离去。
老李心头一喜:“意外之财,今天又能割半斤肉吃了,得吃肥的!”
胡雪岩坐上马车,闭目养神。
他从小是从杂货铺打得工,然后卖了金华火腿,最后到钱庄当学徒。
虽然后面慢慢经营起了别的生意,但钱庄银行的事却是门清。
“几十年了,还是没变,老一套虽然恶心人,但就是舍不得放开!”
他嘿嘿一笑。
自从在北京沾染了皇气,纱厂工场买卖愈发顺利了,纱锭数量达到了五万锭,织机更是有近三千台。
与其他抠抠搜搜的工厂主不同,他全部的织机来自于英国破产的工场,虽然算不上最先进,但其速度却达到六千转每分钟。
而当时大明那些老工厂,也不过千八百锭。
工人薪资低、原材料低价,让纱厂盈利大增。
第一年的纯利润为十万块,到了去年,直接跃至三十万。
从银行贷的款子,不仅全部还了,还留有余力扩张。
这时候,他的目标又变了,顺势而起的金融业就成了香馍馍。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马车抵达了一处茶馆。
“老爷,到了!”
春风茶馆,俗套的名字。
只不过与北方那种唱戏、相声、说书等热闹的茶馆不同,南方的茶馆最讲究的是一个静字。
每张桌子隔着一五六尺远,等闲挨不着。
甚至为了一个雅字,还开了雅间,让人在里面慢慢品茶,细细闲聊。
最特色的则是,每家都有一门专属的特色点心,留着住那些老客。
“我姓胡,订了房间!”
“您请,二楼甲三号房!”
伙计看了下记事本,立马露出笑容,在前引路。
在江南,尤其是松江府独立的上海市,文风极盛,就算是店铺里面寻常的伙计,也能认识个三五百字。
这在北方是不可想象的。
入了房间,一个男人端坐着,正局促不安,手中的绿茶已经干了,但仍旧舍不得放开。
“黄先生久等了!”
黄自元听到声音,立马起身迎接:“胡老板客气了,我只不过是个大伙计,您太客气。”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
即使面对胡雪岩这样的徽商大家,他也没有卑躬屈膝,一味地低头。
其实他只是个大伙计。
胡雪岩见之,露出了笑容,颇为满意。
在他看来,用人不仅要看能力,还要看其秉性。
如果是一味的屈从,功成名就后到也无妨,但在开拓期,一个拥有傲骨的手下,更值得信赖。
“黄兄弟,你家是歙县的,我家在绩溪,同在徽州,可谓是一家人呀!”
胡雪岩亲切地说道:“关系不要那么疏远!”
黄自元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
胡雪岩又与他聊起家乡事,最后才穷图匕现:“黄老弟在松江府分行干了十二年,每年吸储上百万,在整个徽州银行体系之中,怕也是前三之列!”
“可惜,如此大才,到如今也仅仅只是个大伙计,太浪费才华了!”
与晋商大盛魁那种动则七年考核不同,徽商则是递进式的用人。
两年学徒,五年小伙计,然后择优为大伙计,为十年,再之上则是分号副掌柜,掌柜,然后是总号的负责人。
这样一来,从学徒到掌柜,最少也要十七年,哪怕是是十二岁当学徒,最顺畅也得三十岁左右当副掌柜。
关系和能力缺一不可。
黄自元自然是不缺能力的,可惜没有背景,四十岁了还是大伙计。
每年给银行创造上万盈利,但自己却只有百八十块。
他自然不甘心。
这也就让胡雪岩窥探到了机会。
“黄兄弟,来我的银号,我做大掌柜,你做副掌柜,平日里你来掌事,一年不仅有一千块的年俸,还有五厘分成!”
为了招纳这个人才,胡雪岩下了血本了。
年俸倒是其次,最关键的就是分成。
五厘,一年赚十万,就得分五千块出去,假如银行的规模持续扩大,盈利越多,分的也就越多。
黄自元犹豫了。
他哪怕不是怀才不遇,为了自己的家人,这笔钱也足够让他动心。
“放宽心!”胡雪岩轻笑道:“我也是徽商,大家都是自己人,也算不上挖人。”
“改天我请银号的大掌柜喝点酒就能搞定了!”
这时候做生意挖人哪有那么容易?
不谈合同之类的,一旦肆意离开,名声在整个行业都臭了,日后不仅自己名声受损,整个家族也会遭难。
这也是商团对人才的垄断。
徽商手底下,至少有七成都是徽州人,提拔自己的亲朋好友跟老乡,果然有更好的晋身方式,但后果却也不小。
只有在同乡间更方便。
“好!”黄自元一口应下:“我这百八十斤,就交给东家了!”
“哈哈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这股东风来了,我银行也就能开门了!”
“阿?”黄自元一愣,他感觉自己有点失误了。
两人商谈着银行的前景,对于胡雪岩述说金融学的未来,黄自元是忍可的:
“如今朝廷愈发开放,内陆各省也不再那么排斥,各行各业仿佛一下活了一般,精神百倍!”
“就拿东家的纱厂举例,仅仅是去年就成立了12家,今年雪还没化,就已经有了三家。”
“工厂越来越多,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对钱的需求自然也是旺盛的,我认为,新开银行最要做的,就是高息吸储。”
“我在松江府那么多年,也认识了一些地主、士绅,以及工场主们,能给咱们银行来个开门红——”
说到这里,黄自元露出自信的神情。
这就是他的价值:人脉。
谁知道胡雪岩摇摇头,道:“吸储当然重要,但我认为,应该把目光看向普通人。”
“银行的门槛,太高了!”
胡雪岩将今天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寻常的中产之家,一年除去吃喝用度,顶多成长两三块,十块钱,就是他们三五年的积蓄。”
“而整个大明最多的,反而是那些穷人,身上只有一两块,甚至几毫,几厘,想要存钱都无门路!”
“我想降低门槛!”
黄自元闻言,先是满脸敬佩,然后叹了口气:“东家所言自有道理,只是,不划算!”
“储户资料基本上是一式三份,分行一份,总行一份,储存一分,其取用一次,就得新增三份文档。”
“光是人力物力,就这一笔不小的数字,为了那三五厘,连本都回不来!”
虽然江南读书人多,但遍及整个大明,识字人数却是极少的,尤其往往还拘束在一地。
晋商在山西,徽商在徽州,人都不够用。
再加上分行和总行之间的路途遥远,运送的文档路费就不是一笔小数字。
许多银行甚至在民信局长期办理业务,就是为了少花钱,但哪怕如此一年少说也得几万块。
“如今大不同了!”胡雪岩轻笑道:“电报来了,周转的费用大降!”
“若是异地取钱,不到半小时就能获知,成本降了何止三五成?”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胡雪岩站起身:“如今时代变了,思维也要变一变,不能老用旧眼光看事物。”
“咱们作为新银行,就得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有你之前的老人脉,再加上咱们新业务,何愁事业不成?”
听得这一番慷慨激昂,黄自元强打起精神附和起来。
“东家,不知咱们的银行叫什么名字?”
“叫阜康银行!”胡雪岩笑道:“无论是大储户还是小储户,余都不嫌弃。”
“万块不算多,一厘不算少!”
于是在上海,阜康银行就这样成立了。
……
时间到了1870年,整个日本的局势越打乱了起来。
守在江户的德川幕府,靠着自己的蛮力,持续不断的攻占京都,但却效果不佳。
随着时间的推移,幕府的声望却在不断降低,叛逃至倒幕的诸侯反而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亲藩倒戈。
哪怕到了这时候,幕府仍旧不愿意求救大明,只是同意了横滨的租借。
在江户上下纠结的情况下,最后寻觅到了一丝良策:向越国借兵。
大明的身份对日本来说别扭异常,让明兵登入日本弊大于利,那越国则没这个顾忌。
昔日越王占据北海道建国已经近两百年,历代越王与日本联姻,甚至娶了日本天皇女儿。
而且多年来了移民,越国拢共三百来万人,日裔数量就达到了一半,总数超过了汉人和朝鲜人。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两国的关系可谓是极为亲近。
“这么说,大舅哥愿意支持两万两黄金,借五千人?”
越王端坐在王座上,看着幕府传来的信件,一时间竟然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