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忠源虽然是地主阶级出身,但目光长远,考虑的更为仔细,对于所谓的百姓,自然是既爱又恨。
十万大山偷税漏税,同时也是不稳定因素,损失的可是他这个总督的利益。
在面临建功立业和士绅、豪商的选择时,他毫无意外地选择了前者。
“十万大山,即是毒瘤!”
江忠源目光横扫众人:“上有谕旨,下有本督在,我劝尔等收手,或者让你们的亲朋好友收手。”
“一旦被我查了有人走私,严惩不饶!”
“那些矿奴怎么办?”这时有人问道。
“全部解放!”江忠源沉声道:“我大明不允许奴隶存在,即使家中的仆从,也是签订了长约。”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矿奴就是太平军剿灭不了的关键!”
两广总督亲自建立,两省军队严格执行,一时间整个十万大山都被封禁了,许出不许进。
而在带路党的作用下,那些私矿也被一一封禁,矿奴得到大量的释放。
不知多少人瘦骨嶙峋,或被拐卖,或背债务,或被诱骗,入得十万大山之中,终年不见天日。
如今一朝得放,不知多少人喜极而泣。
江忠源听闻这些矿奴人均存活时间不超过十年,几百年了,十万大山之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白骨。
他一时间怒气勃发:“亏我还宽恕了他们,实在是胆大包天。”
偿命是不可能的,以他的权利能够关停矿场就算不错了。
如今之际,也只能依靠矿场赔偿了。
在他的威胁下,每位矿工得到了十块钱的补偿。
虽然这对于他们的辛劳来说不值一提,但勉强也算是让他们能够暂时立足了。
根本就无法指望这群贪心之辈赔偿更多。
“为今之计,只能把他们送到北美去了!”
江忠源站在高台上,看在眼前如同蝼蚁一般排着长队,踉跄而行,浑身上下只有一个短裤的矿奴们。
为了怕他们逃跑,脸上甚至打了奴印。
甚至为了省麻烦,矿场直接给这群矿龙门剃成了短发,分外的有辱斯文,仿佛就像是一群蛮夷。
许多人喜极而泣,相互搀扶着,不时的用手挡住额头,显然还没有适应光天化日下的生活。
“督抚,仅仅三天时间,就已经走出了五万余矿奴,只需要一个月时间,十万大山将无一个矿场。”
广西巡防面色轻松道:“到时候太平军将会是无源之水,不缴自灭!”
“秦国那边怎么说?”江忠源目视前方,淡淡地问道。
“秦国自然不耽误,已有数万大军在一侧严阵以待!”
“我不放心呀!”江忠源叹道:“广西这一次我还能应付,勉强算得上是知己知彼。”
“而秦国,武备废弛,怕是很难应付了!”
“您的意思?”广西巡抚悚然一惊,面色煞白。
“做好跨境作战的准备吧!”江忠源面色严肃:“秦国怕是很难太平了。”
“希望秦王聪敏些,知道逃跑!”
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十万大山,江忠源心情不佳。
此时,十万大山深处的一处矿场。
其实太平军已经占领了此地,并且获得了成功。
小兵小将们自然高高兴兴,而作为高层的洪修全、马云山,杨秀清等人,则面色凝重。
“这座矿山的矿奴有三百余人,人少了,物资自然就少,粮食只有一千来石,盐巴五百斤,火药两千多斤,燧发枪二十杆,以及未曾运出去的几万两白银。”
马云山吐露着旱烟,述说着战果。
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且战且退,一些老弱自然就被淘汰,但仍旧剩下三千余精壮骨干,随时都能拉起数万人。
那么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分的。
“粮食不够吃!”马云山总结道:“加上之前剩下的,咱们总共只有两千石,只能吃一个月左右。”
“至于白银,缴获再多也没用,有价无市,朝廷开始封锁,根本就买不到东西了。”
“议一议,咱们该怎么办?”
众人的目光第一时间看上了洪修全,但立马转向了杨秀清。
作为天父的附身人,以及统摄全军的东王,这一路且战且退,杨秀清赢得了偌大的名望。
洪修全这位教主,已经完全沦落成了招牌。
杨秀清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心中窃喜,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十万大山在之前,资源丰富,咱们可谓是鱼跃大海。”
“失去了人手,有矿奴补充;物资短缺,打劫矿场,甚至有许多走私商人卖东西给咱们……”
“但如今,伪廷却施行封锁之策,矿场大量的关闭,就算是剩下的,也没有多少资源可用了,大海变成了池塘,困住了咱们。”
听得这话,众人脸色难看。
“东王,要不要我们冲一次?”萧朝贵开口道:“就算封锁线再大,也总有漏洞,我就不相信伪廷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然咱们怎么可能破了那么多的县城?”
韦昌辉也跃跃欲试。
杨秀清则摇摇头:“在外面,可是两广总督,巡防营不堪一击,但督标呢?总兵的标营呢?”
“如果突围的话,上次着了他们的套,自讨苦吃。”
“所以?”这时,石达开眯着眼睛,心中涌起一阵猜测。
“去秦国!”杨秀清露出笑容:“十万大山,可不仅仅是两广的矿场,还有秦国的矿场。”
“更别提还有数十天走私小道,甚至是官道畅通。”
“打不过官兵,咱们还打不过秦兵?”
这番话都是提士气,但众人却面露迟疑。
洪修全这时终于开口了:“东王兄弟,秦国可是藩国,贫瘠且荒芜,去了岂不是又进了池塘?”
杨秀清还没有回答,石达开反而抢话:“天王,秦国可谓是南洋第一大国,有民众两三千万,一年三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
“到时候遍地山岭,还愁跑不掉吗?”
杨秀清则温声道:“天王勿忧,咱们去秦国不过是补给物资罢了,等到官兵被引到了秦国,咱们再回来就是。”
“这十万大山,就是咱们的猎场——”
……
缅甸,曼德勒。
在新京被炮轰数日,城墙被英军舰炮轰踏,缅甸孙氏不得不委曲求全,答应了英国人的通商要求。
旋即,一场缅甸海战袭来,缅甸全国上下陷入到了恐慌之中。
缅甸朝野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成了骑墙派。
世子孙家俊去了一趟北京,从舒王,也就是后来的魏王,如今的皇帝那里得到了启发,回国后主张迁都。
把国都从沿海地区的新京,迁移到中部地区的曼德勒。
曼德勒改名为德京,为缅甸的新首都,同时新京为陪都。
迁都之后,德京成了缅甸中枢,旋即沿海地带,英国人的影响力将至最低,也不用害怕被舰炮轰炸了。
但同时,德京距离大明也远了。
虽然德京距离云南更近,但原始丛林以及崇山峻岭,云南的影响力不说没有,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这样一来,缅甸就拥有了几百年最稀罕的一件事:没有大国能影响到缅甸的国都。
200年的附属国,突然之间有种挣脱缰绳的自由,虽然一开始让缅甸无所适从,但很快他们就适应了。
这种自由的感觉让人沉迷。
于是,亲明派和亲英派迅速衰落,自主和自由派崛起。
坦率的说,这完全是因为民间势力和朝野的呼声。
没有一个国家,不想要独立自主,不想成为大国。
缅甸在中南半岛,一直就是个大国,之所以臣服大明,就是因为孙氏为了稳固统治的需求。
或者说,孙家想要以小族临大族,必然需要外部支持,尤其是大明的支持。
不是所有的异性藩国都是朝鲜,大明也不是对所有藩国都有救命之恩!
“殿下,孟加拉将军再次派人前来,要求出兵!”
廷议上,首相告知这个消息。
话音刚落,兵曹判书就开口道:“王上,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们已经派遣了五千大军,兵力已经不足!”
“王上,西北的山蛮夷叛乱,力有所逮,精兵怕是不够了……”
又一盆开口说道。
高坐在王座上的缅甸王则沉默不言。
这时候,世子孙家俊忍不住出声反驳道:“我国有大军二十余万,还怕区区五千人?”
“父王,向孟加拉派出军队,不仅是象征着我国对上国的忠诚,更是抵抗英夷的关键。”
“只要守住孟加拉,那么英夷就休想与我国接壤,到时候也不必被羞辱!”
“世子所言差矣!”这时候,次相忍不住驳斥道:“这5000兵马虽然并不算多,但却是精锐,更是汉兵,不可莽撞,一旦有所损失,我缅甸的社稷将会不保……”
“事有轻重缓急,难道说,向朝廷奉公,比我缅甸江山社稷还要重要吗?”
孙家俊一时间哑然。
缅甸的局势与其他的南洋藩国不同,缅甸并不算亲藩,自然得不到朝廷的大力支持。
再加上200年以来,缅甸一直暗暗施行大汉族主义,这是脱胎于缅甸曾经的大缅族主义。
大部分的朝堂高官都是由汉人,或者汉、缅混血族裔组成。
各个地方上,汉人或混血为主官,其他的族裔则为佐贰官。
即使其他族裔再有才能,也修想做到宰相的位置。
军队自然也是如此,精锐部队是汉人,或者混血,而炮灰军则是其他族裔。
派出精锐部队,一旦有所损伤,必然涉及到汉族的基本盘,危及社稷。
一场廷议无疾而终。
回到自己东宫,孙家俊脸色难看。
几个亲近的幕僚,詹事府、春坊、司经局等,凑了过来。
“邸下!”
孙家俊叹了口气:“藩廷之中都是一群短视之人,不知道是真的会缅甸考虑,还是另有目的。”
“邸下,依我看,肯定是有许多人收了钱,英夷的钱!”这时,詹事林成栋开口道。
他一开口,就把人吓得不轻。
“依臣看,许多人还是想着骑墙,想着坐山观虎斗,或者也有部分是想保存实力!”面色老实的郝成珈则说道:
“如今朝廷收复了中孟加拉,随时要面对英夷的大军冲击,到时候损失必然惨重!”
“对于某些人来说,收复中孟加拉就已经足够了,缅甸的安危已经保全,如果继续下去的话,朝廷甚至有可能收复东孟加拉。”
“到时候攻守易势,朝廷的影响怕是又要抵达缅甸了……”
“该死,一群蠹虫,蠢货!”孙家俊咬着牙骂道:
“大明何其强大,仅仅遇上一点挫折,根本就无法难为它,如今不是又振兴起来了吗?”
“他们属于夜郎自大,井底之蛙,只要去了一趟北京,去一趟大明,就不会有如此浅薄的见识了……”
“邸下,如今朝堂上,奸臣当道,礼教难存,长此以往的话,怕是会有不忍言之事!”
林成栋继续道:“到时候,咱们缅甸就不是骑墙,而是彻底的投靠英夷,从文明倒向野蛮,道统不存了——”
孙家俊闻言,陷入沉思之中。
而在另一边,首相府。
“邸下哪里像一个世子?”
次相直接批评道:“他的心完全投向了大明,根本就丝毫没有考虑到我缅甸的情况。”
“依我看,他根本就不是缅甸人,而是大明人,日后要是继位的话,咱们可有苦果子吃了!”
听得这话,满堂皆惊。
就能首相都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此话休要再提,这可是乱了纲常的大事。”
“君臣有别,臣岂能议君?”
次相闻言,则毫无顾忌,张口嚷嚷道:“我当然知道君臣之道,可我缅甸之君,岂能是大明人?”
这番话,让十几个重臣思量起来。
见此,次相微微一笑:“世子邸下日渐年长,心却偏向了大明,而二王子也是嫡出,自幼生长在缅甸,心向我佛,站在缅甸这边……”
“此事休要再提!”首相制止道:“一切都在大王心中,我等不能非议。”
“焉知大王心在世子?”次相咄咄逼人,继续开口:“我把话撂在这了,世子即位,对我缅甸是祸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