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帝都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四月的天忽然间显得有几分阴冷起来,萧千夜翻身看着枕在自己手臂上还在熟睡的云潇,第一反应仍是本能的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自从两生之术解除,她就固执的要挨着他,明明每天都睡不了一个时辰,每天还是会着装模作样抱着他胳膊闭眼休息,她的体温时冷时热,一会满头大汗,一会又瑟瑟发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么平和的神态了。
还是不放心她胸口上的伤,萧千夜轻轻抽出手臂揭开她的衣领,火苗在伤口的周围闪烁,但依附着的冥王之力已经开始缓缓消失。
他松了口气,摸着她熟睡的脸颊淡淡笑了一下,又在下一瞬忽然想起重岚提起的荧惑岛之事,不由得抿紧嘴唇担心的凝视着她——天外流火,他在听到这四个字的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的根源。
他自幼对神鬼怪谈不感兴趣,还是在昆仑山之时听几个师叔提起过,再加上帝仲的记忆在他身上慢慢复苏,对这些东西也不再排斥,传说天地存在六界,大多数情况下相互独立且无法自由穿行,而这束来自天外的流火显然是不属于人界的东西,因而对人界的血脉产生极端的排斥就在情理之中,唯一让他疑惑的是火种的真正起源,如此强悍又天克魔气,大概率应该是来自神界的东西,但神界的火种又为何会呈现出凶戾嗜杀的状态?
他下意识的按在云潇的伤口上感受着颓靡的火种内那种特殊的温度,除去不安,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因叛变而被驱逐的神,俗称“堕神”。
或许是在被追捕的途中意外坠入人界,又或许是他自己用了什么禁忌之法穿越了界限,但无论哪一种对普通人而言无疑都是灾难。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也难怪坐拥火种的不死鸟一族会被视为杀戮的象征,而机缘巧合之下获得天赐神力的辛摩族会如此强大。
六界的事情他无从探查,或许只有曾经见过巨门背后真神领域的帝仲能知道些什么,但帝仲一直不言不语,他完全感觉不到气息,甚至时常觉得那个人像依附在石像上的幽灵……孤独寂寞,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明明已经无法分离,他却比从前更加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和帝仲渐行渐远。
就在这时候,云潇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人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她本能的伸手抱住萧千夜,睡眼松醒的看着他不让走,小声嘀咕道:“这么早就要出门了吗?”
“天都亮了。”他笑咯咯将刚才所有的疑惑收回心底,亲吻着云潇的额头,温柔的说话,“你再睡会,我尽量早些回来。”
云潇不肯放手,服下九穗禾之后胸口的阵痛缓和了不少,她的体温也渐渐恢复,让整个被窝都是暖暖的,但是萧千夜毕竟是个身体冰凉的古代种,他只是坐起来一会会,立马又变得全身冰冷如霜,云潇揉了揉眼睛贴着他的后背轻轻抱住,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到他情不自禁微微颤了一瞬,边偷笑边问道:“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身边,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了鬼混了?”
“我能去哪里鬼混?”他笑骂着把她抱入怀中,解释道,“去了一趟军阁,就算已经和重岚约好,毕竟辛摩还有十六个人在洛城埋伏着,总归要给他们提个醒堤防一下才行。”
“那你岂不是一晚上没休息?”云潇歪了一下头,微微蹙起了眉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萧千夜抚着她凌乱的头发抿抿唇没有回话,这一夜他确实没合过眼,去军阁以蜂鸟传信之时,他看到隔壁墨阁深处隐隐的烛光,猜测应该是连夜召见了公孙晏商议桃源乡一事,而回家之后又看见大哥房间被风吹开的窗子,一直到天边慢慢亮起来,他都没有听见院子里有任何的动静传出,很明显大哥是彻夜未归,也让他一整夜辗转反侧,担心不已。
见他不说话,云潇默默低下眼眸,委屈巴巴的念叨:“不行吗?一天……一天不去都不行吗?”
萧千夜无奈的笑了笑,他虽然没有打算重回军阁任职,但五年堆积下来的事情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勉强理清,或许是这么多年本能驱使,有些东西一旦接了手,不认真做完他就再也停不下来,这些年云潇跟着他东奔西走,受尽万般磨难也从未有过丝毫的怨言,让他的心一疼退步说道:“好。”
她开心的扑过来,同时一股温热的清香也扑鼻而来,萧千夜忍着心头越来越汹涌的燥热,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一只手按着她的额头默默推远,找着借口说道:“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我不饿呀!”云潇笑咯咯的眨眨眼,露出无辜的表情,“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干嘛这么急着要跑?”
“我怕你呀。”萧千夜直言不讳的勾了一下鼻尖,神色一黯垂下了眼睑,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吃什么?”
“你要亲自给我下厨吗?”云潇开心的拍了一下手,他披了一件衣服望着面色微红的她,不知为何心里又是一动,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起她的脸颊,凑近回道,“我又不会做饭,最多只能把昨晚上剩下的给你热热,不过看你好像不是很爱吃的样子,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桃酥吧,这个点商家应该都开门了吧。”
“外面下雨了,别出去了吧。”云潇一把抓住他,像个黏人的小鸟紧紧挨过来,嘀咕,“你是不是想找借口溜走呀?那我不吃了,你不要出去好不好?”
“好。”他鬼使神差的接了话,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潇已经捂着嘴笑的在床上打起滚来,那般天真浪漫的性子搅得他心底波涛澎湃,不知不觉中又翻身回到了床上,他把手掌缓缓地贴近她的胸口,这个位置除去伤口的灼烧,还有因紧张而分外清晰的心跳声,萧千夜静静看着云潇忽然涨红的脸不说话,缓缓捏着衣服从她的肩头处拉下,然后凑到耳边轻呼了一口气,低道:“阿潇,你不要勾引我。”
话音未落他就赶忙跳开了,云潇呆了一瞬,看着他站在几步之外不怀好意的怪笑,顿时一阵羞涩瞬间染红了耳根,她抓起枕头用力砸了过去,骂道:“谁勾引你了,真不要脸!”
他侧身躲避,枕头砸在门上,“咣当”一声将门重重推开,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瞄了一眼像母狮子一样正在发脾气的云潇,抓了抓脑袋小声嘀咕:“你轻点,不然一会还得找工具修门……”
云潇抱着被子气鼓鼓的瞪着他,萧千夜倒是不慌不忙早就习惯了这种乱扔东西的行为,他淡定的走出去准备把枕头捡回来,忽然看见后院的中间站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孩子的身影在朦胧的雨水下显得有几分莫名其妙的透明,让他一瞬间提高警惕紧握住手心的间隙,再定睛,他发现那是跟在苏木身边送九穗禾的木槿花灵,正目光呆滞的凝视着他,一动不动。
“怎么了?”云潇看着他半天没动静也跟着披了件衣服走出门,木槿花灵的视线这才僵硬的转了一下,看着两人张了张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哎呀!”云潇顾不得还在下雨立马冲出去将花灵抱在了怀里,这是一只尚未完全成型的幼年花灵,像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她在厌泊岛见过的木槿花灵是依赖自身的修行和烈王的神力提点才能幻化成人的模样,但是这只花灵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紫色玉佩,自身的修行很低很低,是完全依赖烈王的神力成型,她疑惑的摸了摸对方的额头,花灵是没有体温的,但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阴寒,让她全身微微一颤。
她抱着花灵先返回房间,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给她擦干净雨水,小小的孩子呆滞的坐在床上,除了时不时哇哇大哭以外根本无法正常交流。
云潇为难的看着她,又转向萧千夜说道:“她好像还不会说话呢,怎么好好的跑到这里来了,总不会是和苏木走丢了吧?”
萧千夜蹙眉沉思,其实从丹真宫第一眼见到这只花灵开始他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违和,紫苏常年独居在厌泊岛,一方面要照顾求医的病患,一方面还要培育珍稀的药材,再加上几万卷书籍古典,其实她手底下有很多很多木槿花灵,就算她为了九穗禾受伤无法亲自过来,也完全没道理安排一只尚未完全成熟的幼年花灵过来传话才是。
想到这里,萧千夜在床前顿下,试探性的问道:“你主人怎么了?”
花灵原本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抽泣着,听见他说话之后,小家伙莫名其妙的抹干眼泪,奇怪的露出了安然的笑脸,咯咯答道:“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乱跑,会影响恢复。”
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视了一眼,答非所问就算了,这种刻意的动作仿佛事先准备好的一样,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潇托着下巴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花灵眨着大眼睛,浑身轻颤了一下,飞快扬起笑脸,重复着刚才的话:“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不能乱动、乱跑,会影响恢复。”
云潇担心的抬头看着萧千夜,推了推他:“她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呢。”
他点点头,疑惑的扭头从窗子往高空望去——厌泊岛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此时,他恍惚的感到有一抹淡光从眼前掠过,许久不曾现身的帝仲神色凝重的摸了摸花灵的脑袋,一瞬间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目光严厉的抬头望向高空的某个点,认真的嘱咐:“我过去看看紫苏”
“你去?”萧千夜蹙眉拦住他,“你这幅状态单独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有分寸,倒是你,一个人对付辛摩不要紧吧?”
他抿抿嘴无言以对,又取出古尘递过去:“这个你带着。”
“嗯?”帝仲迟疑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瞬,萧千夜低声道,“花灵身上残留的是煌焰的气息,你带着古尘安全些。”
“那你……”
“我没事。”他摆摆手,坚定的回答,“你放心。”
“冥王的气息?”云潇惊讶的捂住嘴,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脱口,“难道、难道烈王大人是为了救我,被冥王……”
“不关你的事,你留在家里好好养伤。”帝仲淡淡打断,也没有看她,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