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岛迎着清晨的阳光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百废俱兴的城市和苦尽甘来的人群一起沐浴在朝霞下,辛十娘乐呵呵的招呼着大家将废墟清理干净,眼睛如初生的孩童清澈见底,也不由在心中在幻想着——从富裕的贵族小姐出身,到被负心汉欺骗卖入黑市,再到偶遇解朝秀,一次诡异的试药给了她饱受非议的三十个孩子,一连串的变故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她从未设想过自己还能有安身立命的机会,可以规划全新的未来。
为了照顾从六欲顶解救下来的孩子们,她找了一块空地临时搭建了帐篷,这个在黑市摸爬滚打多年,又当爹又当娘的女人有着常人没有的坚韧,很快就将一切安排的仅仅有条,就在她长舒一口气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一扭头一个意外的身影悄然坠落,帝仲不请自来的走入了孩子们的帐篷,随手拉住一个摸了摸额头,然后回头冲她微微一笑:“不是很严重的病,麻烦你照顾他们一个月,应该就能自行恢复了。”
辛十娘的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即使对方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却让她有种无法描述的紧张只能尴尬的笑了笑,帝仲的目光复杂的扫了一圈,叹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鲁莽,这么多生病的孩子直接扔给你,也亏得你还愿意帮她。”xizu.org 柚子小说网
辛十娘深吸一口气,笑道:“我本来也喜欢孩子,最见不得那些畜生一样的父母抛弃亲生骨肉了,况且我能从螺洲湾平安脱身,还能暂时拥有鬼市的巨鳌,也得谢谢他们呢。”
“呵呵,你那三十个孩子,可能比这两万个幼儿还要难办吧?”帝仲直言不讳的挑起辛十娘最隐晦的担忧,果然瞥见对方神色剧烈的一颤,宛如惊弓之鸟瞬间低下头回避了他的视线,帝仲默默叹息,“过快的成长之后就是同样过快的衰老,如果放任不管,最多十年你的孩子们就会先你一步死去,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已经和紫苏说过了,她的病册里曾经有过极为相似的情况,眼下也让花灵去翻找过去的记录,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和你的孩子们、还有这些愿意追随你的普通人,都会好好的。”
辛十娘受宠若惊,因为过于激动而一时哑言,帝仲摸着幼儿的脑袋,眼里也有难懂的光泽在闪烁:“她以前也很喜欢孩子,现在已经没有再听她提过了,应该是终于想通……放弃了吧。”
这种隐晦的话题,辛十娘自然知道不能细问,只是鞠躬示谢,帝仲摸着幼儿的额头,不知是被什么样的回忆刺痛了心肺,很久才回过神来,似乎感觉到自己刚才的言论略显失态,不动神色的笑了笑,辛十娘连忙解围:“您是要找云姑娘吧,她在另一边帮忙清理废墟呢,我带您过去……”
“我不找她。”帝仲很自然的否认,目光已经从辛十娘的肩膀穿过落在她身后大步走来的人身上,瞬间就有火药味扑面而来,辛十娘尴尬的咽了口沫,没话找话的道,“公子来了,这几天也辛苦你们帮忙了。”
“十娘,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找他。”萧千夜开门见山的将她支走,帝仲也放开了幼儿走到无人的地方坐下,慢条斯理的埋怨起来,“说了让你好好呆在昆仑山休息一个月,结果还是我行我素不听劝,亏得是有凤九卿帮了你一把,要不然单是去往六欲顶的路程就够你折腾,现在前脚才解决魔教,后脚又要对付别云间,你果然是个劳碌命,一天都闲不下来。”
“你不是大老远过来数落我的吧?”萧千夜倒是颇为淡然的接话,竟然和他并肩而坐,宛如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帝仲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耳畔传来了极轻的叹息,“我想和你谈谈。”
“哦?”帝仲微微一笑,“真是难得,从我苏醒的那一天开始,你就一直很回避我的存在,后来我想从你身边夺走她,你更是半个字也不愿意再和我说,怎么事到如今,反而想要和我谈谈了。”
“我只是要确认一件事,你必须亲口告诉我。”萧千夜侧头看着他,满眼的警觉里带着一抹哀伤,“你三番四次故意支开我独自调查火种,是不是打算在清除那滴魔龙之血后……把她送到煌焰身边去?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彻底消灭死灰复燃力量的人,而你要杀破军,就必须保证煌焰自身不会被反噬之力影响,否则一个入魔的冥王、加上一个神界的逃犯破军,你根本没有胜算。”
帝仲的眼眸就是在一瞬间冰冷如霜,习惯性的转动古尘的刀柄没有回话,萧千夜一眨不眨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继续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猜错:“你曾经说想尝试利用阿潇身上的火焰消除死灰复燃的反噬之力,你说不确定一定有用,但有尝试的价值,因为不去尝试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你确实没说谎,你只是没把话说全——单纯的火焰并没有用,有用的是如同赤麟剑那样,沾染着火种力量的凤骨。”
帝仲的手其实已经搭在了古尘的刀柄上,语气还是淡然的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萧千夜的手同样轻搭在骨剑上,目光森然的凝视前方某个虚无的点,呢喃自语:“察觉?呵呵,你太高看我了,我这么提防着你,但一秒也没设想过会是这种可能,直到那天我们在六欲顶意外谈起煌焰的能力,阿潇按住自己的锁骨忽然说骨头掰一根给他能不能有用,直到那一瞬间我才反应过来你的目的,可笑吗?是她提醒了我。”
帝仲闭上眼睛,无言以对。
萧千夜咬了咬嘴唇,感觉自己的视线突兀的有些模糊,继续说道:“我承认一直很介意你们的关系,因为我知道她对你是不一样的,我不像你们上天界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只想把她绑在身边永远不撒手,可当年的飞垣面临的敌人是夜王,碎裂之灾危及全境存亡,在那种情况下,我真的又很需要你的帮助,我确实也利用了你对她的感情,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祖国。”
“呵……第一次听你主动承认这些事呢。”帝仲感慨着,仿佛也被拉回了那段并肩而战的艰难岁月里,长长叹气,“倒也谈不上利用,只能算彼此彼此吧,毕竟那时候你死了我不能独活,救你就等于救自己,至于她……你一次又一次的给我机会,无非是因为只要我还在乎她,上天界其他人就不会对她出手,虽然手段有点卑鄙,但这确实是保护她最好的方法,如你所愿,煌焰因为我,始终没对她下狠手。”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萧千夜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在站起来的一瞬间紧握住骨剑,“现在杀了我你也不会涣散消失了,后顾之忧已经没有了,不是吗?”
“杀你对我没好处。”帝仲心有疑惑,更多的却是微微的不悦,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不悦,厉声呵斥,“我要的是你帮忙一起杀破军,我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你尽快解决那些一波又一波的麻烦,然后——和我一起杀破军。”
“你要用这种手段杀破军,那你不如先杀了我。”萧千夜的目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持,骨剑毫不犹豫的架在对方的喉间,锋芒的剑气却被帝仲的护身神力直接搅碎,仿佛被他彻底的激怒,古尘以前所未有的力道直接逼退萧千夜,一个交手的刹那间,刀锋反过来抵在了他的心口,帝仲咬牙提醒,“破军在神界被捕之后,连天帝都无法直接杀了他!现在他逃入人界实力大减,一方面失去修罗鬼神支持,一方面无法快速吞噬煌焰,现在就是杀他唯一的机会!”
“你疯了!”无视了胸前黑金色光芒暴涨的古尘,萧千夜近乎失态的质问,“这么多年没见上天界关心过天下苍生,山海集泛滥几百年了,魔教的爪牙也蔓延到了世界各地,就连别云间、天工坊都在各自打着如意算盘图谋不轨,只有你们、只有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旁观,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才想起来要杀破军?你真的没有一点私心?真的不是因为我夺走了她,所以你……”
“闭嘴!”话音未落他就被帝仲暴怒的打断,古尘的刀气割裂了胸膛的皮肤,特殊的疼痛让萧千夜踉跄的往后大退一步,又固执的以骨剑稳住平衡,咽回那口汹涌而出的血沫,“告诉我、亲口告诉我……你没有一点私心!”
帝仲的呼吸骤然急促,陡然间有些做梦般的恍惚,这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又或者是他从来不敢去细想的问题——那是求而不得之后,跗骨之蛆一样的酥痒,恨不得将关于她的一切全部毁去!
“呵,你不敢说,大家都是男人,我也曾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萧千夜笑了,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其实是深深了解帝仲的,“抹去记忆很简单,动动手指废不了你一分钟,你不愿意,因为爱她,所以不想忘了她。”
古尘一点点刺入了身体,只要再下一分力,他就能杀了眼前这个夺走他一切的男人,但僵持之后,帝仲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骤然松手,按着额头痛苦的后退:“是的,我有私心,我爱她,也恨她,我想把她据为己有,也想把她彻底摧毁,我甚至曾为了她放弃全部的尊严,宁可夺下你的身体和意识也想拥有她,可她依然拒绝我,当那柄火焰之剑刺向我的同时,我很不得杀了她!我从来没有这么矛盾过,矛盾到必须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否则……我下不了手。”
僵持之际,云潇和凤九卿的声音远远传来,帝仲的眼眸一刹那恢复雪亮,按住萧千夜的肩膀直接掠入高空,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