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净涪和妙音寺的强盛,甚至是景浩界天地对净涪的偏爱,也同样注定了景浩界天地各方势力,不会随便出手攻击净涪,攻击妙音寺。
只是......
理解归理解,敬畏归敬畏,却不代表真的就没有人出手。
毕竟也不需要他们如何出手,只要放任,只要旁观,净涪也好,妙音寺也好,声名自然都会沾染上污迹。
若不是他们这般近乎默许的放纵,若不是他们有意无意地将程家庄的事情传扬出去,没有人会轻易将净涪和尚与程家庄、沈安茹联系起来。
净涪早已出家修行,他俗家的境况到底如何,原本不会有人轻易探究的。
“你果真已经知道了......”净音低了低头,“若是这件事的话,师弟。”
他道,“原该是我等与你道歉才是。”
为什么景浩界天地各方势力的修士明知道净涪此次动作全无错处,却还是放纵凡俗百姓恶意揣测净涪呢?
不是因为净涪本人啊。
净涪本人就算声名再盛,此前也已经有数十年时间不曾在景浩界天地中现身了。显然,净涪和尚的修行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天地之外。
面对这样一位地位、实力都远胜于他们的人,没有人会想要轻易将净涪和尚已经转向天地之外的目光又给拽回到景浩界这一亩三分地里。
他们真正针对的,其实还是妙音寺。
妙音寺的日益强盛让他们惧怕了。
他们怕,有一日壮大的妙音寺会将他们逼到角落去,更甚至彻底衰落。
哪怕就目前看来,妙音寺显然没有那样的倾向。
但他们仍旧畏惧。
而这些人里,包括了道门、魔门、各方散修,更包括佛门其他各法脉!
净涪佛身摇头,“不,其实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妙音寺在师兄手底下已有数十年之久,这数十年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哪怕是最糊涂的人也都已经能看得分明。”他转眼,止住想要继续分说的净音,道,“但他们心底对妙音寺的畏惧仍旧有增无减,为什么呢?”
“是因为景浩界天地本身,对妙音寺的偏爱与垂青。”
“而景浩界天地本身所以会对妙音寺如此眷顾,”净涪佛身又道,“我且厚脸皮的自夸一句,是因为我。”
净音沉默。
净涪佛身抬眼,遥遥看向妙音寺上方虚空。那里,沉紫气运仍旧翻滚如云。
甚至因为净涪佛身的归来,那原本就极是夸张的气运居然又往上抬升了足足三个台阶。
净音顺着净涪佛身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止不住地心惊。
说来,这么数十年间,他所以总是提着一颗心忙得头昏脑胀,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
景浩界天地对妙音寺法脉的垂青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以至于妙音寺的发展连年壮大不说,所积攒的底蕴也是肉眼可见的厚重......
面对这些近乎送上门来的修行资粮与优质人才,净音不敢轻忽,也不敢随意,只能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地消化各种资粮,培养子弟,生怕耽搁了寺里的各位师弟。
然而,亦正是因为如此,妙音寺才一年比一年强盛。
可以说,这多年来,哪怕他们妙音寺上下都有心想要稍稍放缓脚步,他们也做不到。
景浩界天地亲手推着、护着他们前进。这数十年间妙音寺的壮大速度,可谓是没有人能够及得上。
包括同样兢兢业业打理景浩界天地的道门和魔门各家。
更叫人害怕的是,即便妙音寺自家极力放慢脚步,转而专注夯实自家的根基,他们壮大的速度仍旧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又更迅猛了不少。
妙音寺的这种反常态势,其他各方怎么可能没有计较?曾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联手勾连天地,探查其中究竟。
那些修士最后具体探听到了什么,净音和妙音寺里的各位清字辈大和尚们也都知道。
种种缘故都有,但关键中的关键,却只有一个人。
净涪和尚。
明明都已经远离景浩界天地,销声匿迹数十年了,净涪和尚仍是妙音寺备受景浩界天地垂青的关键。
收到消息的时候,不单单是道门、魔门那些家伙,就是净音和清源等一众大和尚,也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样的神情来。
欢喜吗?确实是欢喜的。
或许随着妙音寺的日益壮大,随着它们补上早年间的缺失,一点点地追赶上天静寺,他们的日子既是忙碌也辛劳,可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那么,苦涩吗?瞒不过自己,也确实是有的。
毕竟,即便净涪已经离开了数十年之久,他却仍能叫景浩界天地爱屋及乌至此,可见净涪当年对景浩界天地的贡献,更可见净涪的份量。
可......他们也是修士啊。
他们也是妙音寺的子弟,他们更是净涪的师长,但他们却成了被景浩界天地爱屋及乌的那只乌鸦。
幸而他们与净涪的情分着实不浅,幸而他们也还能及时调整掌控自己的心境,再是有些苦涩,他们到底是将状态重又调整过来。
而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等他们灵台重新恢复清明,再回过身去细究其中缘由的时候,他们偏又发现,他们所以能这么迅速这么轻易将心态恢复过来,居然还有景浩界天地垂青的缘故。
为难吗?也还是有的。
作为妙音寺的僧侣,传承妙音寺法脉的子弟,他们确实希望妙音寺能够稳稳当当的发展,能够成为景浩界佛门法脉中厚实强盛的那一支。
事实上,妙音寺的发展也确实没有出什么偏差。但......速度太快。
妙音寺那快捷却也稳当的发展壮大速度,被惊吓到的何止是景浩界天地的各方,还有妙音寺自家。
想起这么些年来的日子,净音也不禁苦笑,“师弟啊......”
净涪佛身转眼望过去。
净音一时就直接望入了净涪佛身的眼底,面对净涪佛身那双柔和平淡似乎分毫不受影响的眼睛,他似乎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师弟你的意思是......”净音抬手,直接指向了妙音寺的气运所在,问道,“他们这般做的真正目标,是天地本身对我妙音寺的垂青?”
净涪佛身点头。
“天意人心。”
用人心去影响天意,乃至让天意偏转,是一个最简单也最复杂的仿佛。
毕竟,人心着实了太复杂了。
净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也更仔细地观察妙音寺的气运。
“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啊?”
“嗯。”净涪佛身应了一声,“确实没什么效果。”
莫说景浩界的天地胎膜之外,仍有净涪留下的种种布置护持天地,就说景浩界天地赠予净涪的天地烙印,便不是寻常作为能够轻易动摇景浩界天地对净涪的偏爱与看顾。
更甚至,在这景浩界天地中,若过真有人对净涪怀抱恶意,不必净涪佛身出手,天地自然厌弃。
而这,也是各方修士所以没有亲自出手的其中一点小原因。
净音到底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他看了看净涪佛身,面色犹豫。
净涪佛身看他,问道,“师兄?”
净音便也不迟疑了,直接问净涪佛身道,“所以现如今,真正倒霉的是那些无知无觉招惹上是非的凡俗百姓?”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嗯。”
净音沉默得半响,却是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他再抬眼时,却是与净涪佛身道,“看来,大规模开启民智是再不能拖了......”
净涪佛身听得,眨了眨眼睛,“师兄,寺里......是有这样的打算?”
净音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净涪佛身很有些好奇,他也跟净音拐弯抹角,直接便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作为佛门法脉之一的妙音寺,会有想要大规模开启民智的打算呢?
佛门修行,尤其是净土法脉的修行,是要接引更多的凡俗百姓,随他们念佛修行的吧。
若是景浩界天地中果真有人预备大规模开启民智,或许不可能完全断绝净土法脉修行的道路,但也必定会对他们的修行造成莫大的阻碍。
毕竟凡俗百姓求神拜佛,有很大的缘故是因为自己力量不足,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他们遭遇的困境,方才祈求神佛保佑。
而除这个外,神佛也是凡俗百姓的某种寄托。
所以,若凡俗百姓自己握有力量,若他们自己有了自己的寄托,谁,还会愿意过青灯古佛的清淡生活?
生灵,生来就更喜欢温暖,喜欢热闹的啊。
净音惊讶地看了净涪佛身一眼,便即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这么数十年的迅捷发展,我妙音寺的力量已经足够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问题了啊。”
净涪佛身定定看着净音,忽然笑了起来,“就只有这个么?”
净音摇头,“倒也不是。”
他看了看净涪佛身,见他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便与他一一解说。
“这么些年来,随着我妙音寺力量快速膨胀,很多事情其实已经有人能够帮我分担了。所以其实中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能够清闲安逸,专心修行的。”
“所以那段时日,我又一次离开了寺里,在各分寺间走动。”
净涪佛身其实很清楚净音所以会离开妙音寺,往各地分寺行走的原因。
妙音寺本寺力量快速壮大,分寺难免就有些跟不上,净音是要调节本寺与分寺之间的差距,不叫它们太过于脱节。同时,他也是想要看一看各地分寺的情况,避免分寺出现什么问题。
“那一次行走,我看见了很多。”
好的,坏的;光明的,阴暗的......
他都看见了。
那些,也是久居妙音寺的本寺,专心打理寺中事务的他许久不曾看见过的人与事。
“那时候我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从出生就困守一隅的百姓,虔诚叩拜、贡献仅有财物只求祈福却不曾想过去求医的百姓......
“说来,我也不是就不曾犹豫过。”他偏头,对净涪佛身赧然地笑。
“但我觉得,还是要去做。”
净涪佛身定睛看着净音面上的笑容,忽而道,“开智,会点燃他们的野心,催发他们的欲望,你也仍是要去做吗?”
净音对净涪佛身摇头,“师弟,你可莫要来唬我!”
“若换了你,你难道不会去做?”
净涪佛身认真想了想,意味不明,“或许。”
净音笑着摇头,也不跟净涪佛身争辩,只跟他道,“而且我觉得,时机似乎已经到了。”
景浩界天地早数十年近百年前遭劫,修士尚且还算稳当,勉强保存,但凡俗百姓确实是糟了大罪。
不过历经这数十年休养生息,他们已经缓过气来了。
如此,不正是大规模开启民智的时候了么?
净涪佛身低声道,“时机是合适的,但......会很难的。”
因为没有几家势力,会愿意看到妙音寺领头做这样的事情的啊。
因为得景浩界天地特别垂青的缘故,这数十年间妙音寺的壮大已经叫人惊骇忌惮了,若再叫他们做成这件事,让妙音寺再占去人心,他们就更没有可能拖一拖妙音寺的脚步了。
其实那些势力倒也罢了,真正利益攸关的天静寺,怕会更难处理。
净音笑道,“总是要去做的。”
他细看得净涪佛身脸色,恍然道,“师弟你是担心天静寺?”
不等净涪佛身说话,净音就先摇头了。
“师弟,你这可就小觑了人啊。我倒觉得,天静寺未必就会阻拦。”
“不。”净涪佛身摇头,“我并不觉得他们会对寺里、对师兄你做些什么。我只是担心,天静寺内部会因为这件事再次分裂。”
“若事情真的演变成那般结果,妙音寺往后在这天地里的日子......”
怕是会更难过啊。
毕竟在景浩界的佛门各法脉里,也就天静寺还能勉强压妙音寺一头。
若天静法脉因为妙音寺这边所发出的倡议及做下的动作再生动荡,天静寺力量削减、根基动摇甚至是更可怕的分裂,而妙音寺却偏生借着这一场东风再度快速积攒力量、壮大实力......
哪怕景浩界天地各方的势力都相信妙音寺的本意,但也一定会心生警惕。
净音知道净涪佛身指引的未来确实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这些年来妙音寺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便是净涪师弟,也不能。
“但,总是要去做的......”净音沉默半响,还是道。
净涪佛身看得他片刻,笑了起来,“谢谢。”
净音一脸茫然地看着净涪佛身,仿佛真的就不明白净涪佛身这一句谢谢是怎么来的。
但座上的这两个人,都是十足十的聪明人,怎么就可能想不明白呢?
净音所以准备让寺里开启民智,确实是因为净音自己的本心,也确实是为了妙音寺未来的发展。但他乃至妙音寺上下,何尝又不是为了净涪佛身?
近的,他们是希望能够洗脱他人对净涪佛身的误解;远的,他们更是希望这一番动作,能给净涪的修行添些助益。
要知道,净涪当年得世尊释迦牟尼授记,称他将在日后成佛,佛号清静智慧如来。
清静智慧如来......
单单只听这个佛号,便知道净涪未来的修行,必定包括智慧一道。
智慧何来?开智启慧。智慧何成?集智合慧。
净音乃至妙音寺上下都不知道净涪未来的道路到底该怎么走,但他们愿意去帮净涪积攒一点可能。
见得净涪佛身这般严肃,净音摆摆手,“并不全是为的你,师弟你太严肃了。何况,师弟你不还是我妙音寺的和尚么?你若能顺利证得果位,于我妙音寺,于我等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
“实不必这般计较。”
净涪佛身只是笑,并不说话,转手去给净音又续上茶水。
净音饮去一口,顺利转移话题,“说来,师弟你可能再多留一段时日?”
若是能的话......
净音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只师弟一个人,他就能支撑起一大摊子,手段很是不俗,他可以轻松很多。
再者,有师弟在景浩界天地中坐镇,不论是各方势力,还是天地本身,都会有些倾斜,他更能少去很多事情!
还有还有,再怎么样,亲身参与开启民智的过程,也应是能给师弟他少许助益的吧。或许还真能让师弟他往后的道路更清晰明白一些呢?
净涪佛身到底是没有拒绝净音师兄好意。
“我留下来。”
不论留下来的是些神念化身,还是净涪佛身本人,效果都是一样的。
净音大喜,他直接一口饮尽杯中剩余茶水,便站起身来,抬手招呼净涪佛身,“师弟,来,跟我走......”
净涪佛身微微摇头,却也不说什么,放下手中茶盏,便果真站起身,和净音一道往外走。
“师弟,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我们寺里早先时候做好的计划。你且看一看,若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的话,只管提出来......”
净涪本尊轻易将目光从佛身那边收了回来,他转眼去看心魔身。
心魔身如今就跟其他人一道,混在玄光界的暗土六重天里。
不过比起旁人来,心魔身倒是一身轻松。
他时而只在旁边观望,看两方、三方乃至数方势力混战;时而借去某个身份,在多方势力之间游走,看被他挑起火焰的那些势力如何分出胜负与是非;时而隐在某个修士身侧,随意而任性地拨弄人心与世事,看那修士在劫与缘间来回翻扯变幻......
他玩得不亦乐乎,倒是可怜了玄光界暗土六重天的局势,本来就已经够复杂够混乱的,因为心魔身的各种动作,居然硬生生又更复杂混乱三分。
因着早年间净涪烧起的那场火,玄光界本土势力可谓是遭遇重创。然而,明明都快要被外来的各方力量逼到角落,只能闭门自守的玄光界天地本土实力,居然硬生生在这种异常复杂又混乱的局势中,给他们自己又争得了一些喘息的空间。
只可惜,因着种种缘故,玄光界天地各方本土势力到底是没能真正合成一股。
如今似乎是多了些生存空间,但希望到底也是渺茫。
饶是净涪本尊看过心魔身的境况,再去留心玄光界天地本土势力的情况以后,对这种局势,也一时皱眉。
......所以,玄光界天地的本土势力,是真的只能勉强挣扎,还是根本就是在藏拙示弱?
但净涪本尊很快就又将这种种猜测给放下了。
如今玄光界天地局势混乱错杂至此,早不是他这种小修士所能看得清楚的,他又何必去强自猜度?
等着便是了。
再是混浊的水,也终究会清澄过来。
到得那个时候,是虾是鱼还是龙,总能看个分明。
何况净涪本尊也好,心魔身和佛身也罢,都自有他们的修行,暂且还不需要他们特意在这方天地、这种局势之中做些什么。
净涪本尊这般想着,分别给心魔身和佛身递去一句话后,便闭目入定,观照自身真灵去了。
净涪心魔身听得净涪本尊的话,难得从一场玩乐中分出些许心神往净涪本尊和佛身那边看过去。
净涪本尊已是专心修行,识海诸天寰宇世界中自也是一片平静,不见波澜。
净涪心魔身只是随意地瞥过一眼,也不意外,随即便更留心净涪佛身那边的情况。
彼时的净涪佛身,可正被净音、清源、清笃等妙音寺和尚簇拥着,仔细又严谨地商量着在景浩界天地中大规模开启民智的事情。
景浩界天地意志在净涪佛身周身活跃。
净涪心魔身看清佛身那边的事情后,当即就笑开了,‘哈哈哈,哈哈哈......’
佛身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却是回转目光,往笑得异常猖狂得意的净涪心魔身那边瞪去。
净涪心魔身何曾就会怕了他?
他抬手抹去眼角夸张笑出的泪水,‘佛身啊佛身,没想到你最近这日子过得还挺充实的嘛......’
此间两人都是净涪,如何不知道这“充实”不过就是客气的说法?净涪心魔身这家伙想说的分明就是忙碌!
净涪佛身眯着眼睛看他,目光转向寂静的识海诸天寰宇世界。
心魔身察觉到他的动作,心头一紧,连忙抽回心神,‘你既是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你且忙去吧,不必理会我。’
话音都还没完全落下,净涪心魔身便当先回转了心神。
净涪佛身往心魔身的方向瞥去一眼,到底收回心神,继续与净音、清源等人商讨。
还没等他们这些人完全敲定其中的种种细节,景浩界天地各方的势力就已经从天地意志中捕捉得一点痕迹。
这个认真说来,其实也是因为净涪佛身和净音、清源等都没有想要阻拦遮掩的意思。
他们甚至还主动往外透出风声去。
所以,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还不只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一群地结伴赶到妙音寺。
包括了道门天剑宗的左天`行,也包括了魔门天魔宗的留影老祖。
是的,留影老祖如今还逗留在景浩界天地里,仍旧没能将天魔宗交给年轻人,自己渡劫离开。
或许他大概还得等到沈定与齐以安这一批年轻魔修从天地之外归来,方才能够脱下身上的责任。
净涪佛身只是默然端坐在净音下首,并不多说话。
只不过,左天`行也好,留影老祖也罢,与其说他们是要来妙音寺与净音等人商讨开启民智这件事的,倒不如说是他们来见净涪佛身的。
察觉到这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净涪佛身抬起眼睑,回望过去。
左天`行和留影老祖对净涪佛身阖首作礼,便即收回目光。
净涪佛身也自垂眸,只安静听着,仍不如何作声。
即便他如今还有许多分念法身在景浩界天地各处行走,即便他接下来应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在景浩界天地停留,即便他在妙音寺里的影响乃至地位未曾因为种种缘故而稍有动摇,净涪佛身显然也没有想要在各位外人面前彰显他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净涪佛身的意志,左天`行与留影老祖等人便轻易忘记了他的存在,认真而谨慎地与净音、清源、清笃等人争论分辩。
净涪佛身仍然不受影响,静默地看着、听着。
在他的心头,一道道人影流转。
他们面容清晰,神色各异。即便是挂着同样的笑容,那笑容里的明暗与含义,也各有分别。
但他们不独独只有现如今坐在净涪佛身身前的这些人,还有散在景浩界天地各处那些或老或幼、或青年或少年、或男或女的生灵。
净涪佛身看着他们。
他看见他们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显露的欢喜,也看见他们眼角眉梢处的无奈与苦涩,更看见他们日复一日劳作之间的坚持与挣扎......
他自然也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哪怕那些声音里,也有许多人正在与身边的人说起他,说起程家庄,说起沈安茹。
他当然听见了他们话语间的怀疑和困惑,但他也听出了他们言语中带出来的忧心。
那忧心或许不是给他的,却一定是给他们自己的,也给跟他们一样的老年人......
太多太多的信息在他心头流转,他的心神却像天穹上高悬的明月,只静默地看着地上那汹涌的波涛。
偶尔,很偶尔,他那明月一般的心神,才会落下一缕光华,从那波涛中捞起一滴水珠。
待得那缕光华彻底隐入水珠中去后,那滴水珠才会重新落入波涛中,与其他水珠汇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撞在耳膜里的声音渐渐停了,净涪佛身方才睁开眼睛来。
他直接对上净音、清源等妙音寺和尚的眼睛。
回了一个笑容,净涪佛身问道,“可是已经都定下来了?”
净音一点都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定什么定,哪儿就能这么快定下来?你没看见了,天静寺那边还没来人呢,且等着吧!”
净涪佛身的笑容里就带上了一点安抚,“他们那边也很快就会有结果的,师兄不必着急。”
“我才没有着急,本也急不来。”净音摇头道,他很快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情,眯着眼睛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无辜问道,“师兄?”
净音道,“我没记错的话,师弟,你方才是故意的吧?”
净涪佛身叹了一口气,也再说话。
清源、清笃等清字辈的大和尚交换过一个目光,也是默默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只在一旁看着。
就像方才净涪佛身那般。
清源、清笃这些师长的这番作态,直接就勾起了净音的记忆。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净涪佛身,连同清源、清笃等大和尚一道。
但他也只是瞪了一阵,便颓然地收回目光。
“罢了罢了,我跟你们计较这个做什么?”
净涪佛身和清源、清笃等大和尚对视一眼。
净涪佛身倒也罢了,乖顺认错,但清源、清笃等清字辈的大和尚却是无声地相互指责起来。
净音知晓自家这些师长所以如此作态,不过是想要在帮着净涪师弟将事情混过去的同时,又能让我开怀一点而已。
他无奈摇头,却也失笑起来。
对净涪佛身招了招手,他问道,“道门的左天`行和魔门的留影老祖先前都留了话来,问能不能拜见你。你怎么说?”
净涪佛身想了想,道,“我去见一见吧。”
即便听得净涪佛身的回答,净音还是对他道,“若师弟你不愿的话,拒绝也是无妨的。”
他看定净涪佛身,“我妙音寺现如今,早已不是往日时候的模样了。”
净涪佛身笑了一下,“我自是知道,师兄可厉害着呢。”
净音看他一阵,到底拍了拍他肩膀,抬手放过了他去。
然而净涪佛身却只回他蒲团上坐了,完全没有往外走的意思。
净音眨了眨眼睛,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毕竟,就像他刚才跟净涪佛身说的那样,哪怕净涪佛身他不应邀,左天`行和留影老祖也不能拿现在的妙音寺如何。
净涪师弟他不去见那两个人也好。想也知道那两个人要与师弟他说的,是什么了。
净音难得失态地冲左天`行和留影老祖的方向撇了撇嘴。
“好了,那我等就继续商量我们这边的布置......”
但事实上,即便这里坐了一个净涪佛身,也还是有一个净涪佛身坐到了左天`行和留影老祖的对面。
“两位请了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左天`行与留影老祖请了净涪佛身,原是准备要与净涪佛身解释这几日间的事情的,先前见到净涪佛身的时候,他们也仍旧惦记着这件事情。
可到这会儿,离开了净音、清源、清笃这些妙音寺和尚以后,左天`行和留影老祖这两人居然陡然发现——没必要。
没有必要......
然而,这又不像是冰冷漠然的拒绝,而是某种深切的理解。
当然,也只是理解,并没有也完全不存在认同。
左天`行也好,留影老祖也罢,一时尽皆沉默下来。
净涪佛身也没在意他们这骤然而来的沉默,陪着他们喝了一杯茶,又等了等,便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