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微微点头,又自问道,“檀越,我想取用些竹枝,不知可否?”
“竹枝?”文竹本正为如何决断暗自烦恼,也以为净涪和尚会在答应他考虑书海一事后就会识趣的离开,让他一个人独自冷静,却不料净涪和尚竟又跟他提了这个要求,不由得愣了愣。
但他迎上净涪的目光,又觉得这位和尚必然不是平白无故就提出这样的一个请求,故而他就问了,“不知净涪和尚要拿这些竹枝来做什么呢?”
净涪就道,“只是想做几盏灯笼。”
文竹有心想再问得细些,但听得净涪这般简单的回答,便就停住了话题,仍只问道,“不知净涪和尚是要取用什么竹子的竹枝呢?”
净涪和尚特意与他提出来,别不是想用的他们诸多同伴的竹枝吧?
文竹暗自思量着,面上却不敢漏出分毫。
净涪微微摇头,“只是寻常竹枝即可,但一点,取下竹枝的竹子,若年份长远就更好了。”
文竹只听了前半句,就先松了一口气,至于后面的那半句,却是半点不被文竹放在心上。
他们竹海别的不多,就是竹子最多,别说是万年老竹,就算十万年、百万年的老竹也有!
他目光扫过竹楼之外那浓稠的暗色,随手一抓,手里就拿住了一根拳头粗长的竹枝。
他将竹枝横着向净涪面前送了送,问道,“这一枝如何?”
灯笼文竹见过,竹海里的许多竹子他也认得,自然知道什么样的竹枝最是适合制作灯笼,如今他替净涪找来的这一根竹枝,就很是适宜。
净涪细看得一眼,微微点头,双手接过那竹枝收入随身褡裢里。
“很合适,多谢檀越。”
文竹得意地笑了笑。
许是心情畅快了些,文竹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对了,净涪和尚,你的茂竹呢?”
早先时候文竹就提起过,要替净涪培育茂竹成材,双方也已经达成了协议,但因为忙着忙着,一时顾不上,茂竹竟还在净涪手上,未有交给文竹。
这回文竹来问,净涪也才露出些恍然的神色。
他对文竹笑了笑,抬手取来那株九节四十九叶的绿竹,双手递送到文竹面前,相当郑重地道,“茂竹就劳烦檀越了。”
文竹边接过茂竹,边摇头道,“既是我竹海允诺过和尚的事,定会尽力,和尚不必客气。”
净涪又是谢过文竹,方才告辞退了出去。
文竹也只将净涪往外送了送,便站立在竹屋的门户前,目送净涪远去。
净涪走过转角,随意往那套封禁护持的所在看了一眼,果然就见左天行正在仔细地在那许多灵物中行走,挑选合符他自己缘法的灵物。
那边沿处,又有几位异竹在负责维持封禁。
察觉到净涪目光投注而来,那几位异竹纷纷转了目光回来,见得是他,各各含笑点头见礼。
净涪也只是略停了脚步点头回应,便又继续往前走,一路走回到他自己暂居的那一处竹屋。
推门入屋,燃起灯火照明之后,净涪便自在案桌边上坐下了。
待他坐定,竟不似往常时候那般取了经典或是其他书籍翻看,而是拿出了方才文竹赠予他的竹枝。
他将那长长的竹枝摆放到案桌上,又从那随身褡裢里取出一把小刀及许多工具,便自闭上了眼睛。
‘你来吧。’
心魔身这会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接过了肉身的掌控权,由得佛身回归识海世界。
不过是眼睛一闭一合的工夫,净涪眉眼间的气相已然发生了变化。一丝风流肆意不知从何处浮现而出,自然而然地凝在他周身,绵延不散。
净涪先将这竹枝拿在手上,不过得片刻,竹枝表面有细白的雾气散出,好一会儿后,这细白的雾气才算是散尽了。
简单处理过一番之后,净涪随手拿过那把小刀,随意又利索地将这长竹枝分成长短不一的几节,然后又将那或长或短的竹枝拿在手里,“哗哗”几声分作柔韧的竹篾。
净涪极认真地将这竹篾周边的竹丝刮去,方才将这许多竹篾弯折,又用细绳捆绑成形,做出一个竹架来。
竹架成形,净涪将它拿在手上仔细看得一眼,确定未有任何差错,方才将这竹架摆放到地上,另又拿起竹枝竹篾,继续做竹架子。
净涪的动作极快,不过一刻钟多一点的工夫,他面前的地面上就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三个大小一般无二的竹架子。
看得一眼周身散落的许多细碎竹丝及所剩不多的竹枝,净涪只随意一扬衣袖,便有一阵微风卷起,带着这许多杂物出了竹屋,落在竹屋外不远处的竹子下头。等待时间将这些竹丝、竹枝辗化成泥,以继续滋养这竹海中的竹子。
清理好那许多东西之后,净涪方才从座上站起,转来到案桌边上,添水研墨。
水是取自妙音寺后山的净水,纸、墨、笔皆是妙音寺送到净涪处供以净涪誊抄经典的物资。
净涪见得砚台里的墨汁浓稠,又细细思量过一番,确定这些墨汁够他取用之后,便只罢了,另取了笔枝在手。
可纵然他面前已经铺上了白纸,手边也已经拿定了笔枝,他也只是默默地在案桌后侧站定,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识海世界里的佛身及本尊都没有打扰他,只安静地看着。
屋中一点灯火摇曳,拖拽得这屋子里的暗影都在不停地扯动。可惜,仍然无法打扰净涪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只站在那里的净涪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借得灯火两点亮光的那双眼睛仿佛有翠绿色的霞光浮现,可定睛再看,那双比屋外的夜还沉还黑的眼睛也只得那两点影映出来的烛火而已。
然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净涪目光微微一动,落在自己手腕上。而他手腕也是一沉,让手中笔枝的笔头沉落在那砚台上,饱浸得墨水后又快速提起,在那张白纸上提画。
净涪的动作半点不慢,仿佛心中已有图景,此刻只是将那图景从他心胸中搬落到这张纸张而已。
屋外有风转过,隐隐传来些声响,依稀是有谁在说些什么。但净涪三身谁都没有分神,心魔身在全心描画,佛身及本尊也早在心魔身提笔时候就已闭上了眼睛,心神汇聚,助心魔身一臂之力。
那白纸下方先是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虚影。那虚影多有残缺,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就是那许许多多几乎堆叠到一处的虚影里,那一张张人面却显得格外的真实生活。
然而,就是这样的真实与生活,才最大限度都描画出了那虚影里人面的狰狞与痛苦。虚影的最下侧,是一片片细碎的土地,那土地间也长有许多人面,那许多人面的表情,也都是一色的狰狞与痛苦。
这是地狱之像。
也正是如今景浩界暗土世界里的模样。
净涪将这画纸下方铺满之后,未曾有过丝毫停顿,便自提笔而起,让那笔端上的细软长毛落在画纸上方空白处。
那也是一片阴云一般的虚影,那虚影之上,也有许许多多面目不一的人面,但这许多人面的表情,却不似那地面上的同伴狰狞痛苦,反而是那或多或少的平静与安宁。
似有解脱之意。
填满这一片阴云之后,净涪的笔枝难得地停了停,好一会儿才终于拖到那纸张的右上角,在那里空白的一点位置上描了一个灯笼的虚影。
待那灯笼虚虚成形,净涪方才一转手腕,将那笔枝彻底带出。
净涪手里拿着笔枝,眼却只在这幅新成的画作上梭巡。
好半响之后,他似乎是真的满意了,方才点点头,将手中笔枝驾到那笔架上。他抬起手来,一座气息幽寂黯淡的九重玲珑小塔就落在了他的手掌中。
这小塔也不是旁的,正是净涪心魔身的本命法宝幽寂暗塔。
净涪双手捧着这座小塔,虽不曾沾得印泥,却真是将这小塔当印信一样,在那那幅画的右下侧按了一按。
那画纸仿佛承受不住,颤栗了一阵,但到底稳住了,未曾碎裂开去。
净涪收起幽寂暗塔,重新去看那一幅画。
那画中景象色色不变,却平白添了几分自最深沉的暗色中带出的静谧。
净涪这才将这幅画拿起,在这竹屋中寻了一片地方安置,等待笔墨干透。
他重回到案桌上,领取了一张白纸铺好,方才又闭上眼睛。
‘该你了。’
回归到识海世界的净涪心魔身眉眼间罕见地显出了两分倦色,他半句话都不多说,直接就在他显化出来的暗黑皇座上坐了,闭目调养。
佛身及本尊同时笑得一笑,又对视一眼,便有声音响起,‘我去吧。’
‘地画已成,如今该是人画,请。’
本尊也未多有推脱,直接出了识海世界。
那许久未在净涪眉眼间浮现的气息这一刻终于回到了那里,那肆意及那端重这一刻全都尽散,只余他最本质的淡漠。
净涪睁开眼睛,只微微一扫桌上白纸,便自取了笔枝,饱浸了墨汁,提笔便画。
很快,就有图景在那白纸上成形。
并不是什么怪异荒诞的图景,仅仅是人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一角。
一条长街,头顶有云,脚下有土,街上人来人往,或喜或悲,或怒或哀,色色不同,各各不一。然而那长街上众人眉眼动作间的生活,却又着实让人见识了一番何为红尘气息。
一片长街画完,净涪拿着笔枝在原地立得一阵,忽然在那街角处择了一个位置,在那里画了一个小童,小童手中提着一个敞口的破笼子,笼子上一个有着短且钝的脑袋探出。
那是一只鸡崽。
净涪画完这只鸡崽之后,又在那小童眉眼间一点,顿时就有一点生气绽开,灵动了一整条长街。
净涪将笔枝搁下,也自捧了一座青铜色的玲珑宝塔在手,充作印信在那画纸的一侧按下。
待到宝塔收起,他也捧了画纸转到另一边,将它与那地画摆放到一起,方才转回到了案桌前,重又铺起了白纸。
白纸铺成时候,识海世界里的佛身也不让本尊催促,等本尊回归识海世界后,自己就从识海世界里出来,掌控了肉身。
他也如心魔身及本尊一样,拿着笔枝按落在砚台里,直到那笔枝的笔端饱浸了墨汁,方才提起,在那画纸上描画。
他似乎也早已想定了自己该画些什么,那笔枝不过堪堪触及那画纸,便流畅地转开,从未在那画纸上停留得太久。
也就是这个时候,屋中已经安静照明了许久的灯盏忽然爆出一声细响,灯火猛地跳动,扰乱了这屋中安静的暗影。
净涪却仿似未闻,他的眸仍然安静地垂着,眉眼间庄重严谨的神色流出,又在他周身晕染开来,安静而庄严。
佛身的画不同心魔身那般阴森诡谲,也不似本尊的那幅一样生活灵动,他的画纸上甚至都没有出现一张面孔,只有云雾,只有霞光。
实在单调得很。
然而,就是这样单调的景致,细细品去,却又觉得别有玄机。
那云雾的铺展与纠缠,那霞光的渲染与晦暗,细细看去时候,都似乎能给人别样的感觉,引人沉醉,久久不能自拔。
佛身只画云雾,只画霞光,可他动作虽然不慢,可也没比心魔身及本尊快上多少。
好容易一幅画画成,净涪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不像心魔身及本尊那样为自己添笔,而是直接就搁下了笔枝,便取了光明佛塔在手,按落在那画纸上。
画作成形,他收起光明佛塔,将画纸捧起,也一并将它与那地画、人画放置到一处。
三画落在一处的时候,一股仿似圆满又仿似残缺的气息猛然爆出,直接惊动了外间的左天行及一众异竹们。
左天行本正认真地在那许许多多的灵物中间为自己挑选得其中两件合用的,这会儿也不免分神,抬眼寻着那股气息爆发的方向看去。
净涪?
他意外又不意外,片刻后摇摇头,又自低头继续寻找。
倒是竹海里的一众异竹们,看着净涪暂住的那竹屋扬眉,连连暗中联络。
“所以,净涪和尚他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文竹也答道,但净涪到底刚才才从他那里离开,便说道,“只是净涪和尚刚刚才跟我讨了些竹枝?”
“讨?”一位异竹皱了皱眉头,“什么竹枝?”
其他的异竹们一时也都转眼看了过来,那眼神中透出几分担忧。
显然,他们是以为净涪跟文竹讨他的竹枝了。
文竹心下软暖,连忙笑着摇头,“不过是些许老竹的竹枝而已,不是我的。”
一众异竹们这才尽散了那不多的一点忧心,有兴致关注起其他的琐事。
“些许老竹的竹枝,这倒不妨碍。”
他们竹海多的是老竹,虽然说他们这些异竹也是老竹,可正如灵兽不会将凡兽看做自己的同伴一样,那些不开灵智,未曾异变的竹子便是年岁再久远,也只是凡物,不能与他们同列,所以这句话,异竹们个个都说得很坦然。
“但净涪和尚讨要老竹的竹枝,是想要干什么呢?”
文竹也摇头,“我不知道。”
他叹得一声,却就转了话题,“方才净涪和尚除了与我讨要些许竹枝之外,还跟我辞行了。”
辞行?
各位异竹面面相觑得一阵,目光转了转,便有眼角余光落到了那正在挑选灵物的左天行身上。
“是因为他么?”
“不会吧?”
“应该不是,左天行这个剑子,可是净涪和尚自己荐给我们的......”
“你们别忘了,净涪和尚也只是一个人修,人修做事,向来不太那么随心。谁知道净涪和尚将左天行这个道门剑子荐给我们,是不是真的那般欢喜......”
这话说得,没有一个异竹能接。
沉默得半响后,文竹摇摇头,“我倒觉得不是。”
他想了想,迎着诸位同伴颇带着些疑问的目光问道,“虽然净涪和尚跟左天行这位道门剑子同时待在我们竹海的时间不长,可我们也都是时时盯紧了的,可有哪一阵子,看见这净涪和尚心中不满?”
一众异竹们想了想,也都沉默了下来。
还真是......没有啊。
文竹将净涪跟他辞行的理由说了说,又道,“所以,大概还真是因为小地府的事情。”
一众异竹们俱都没话说,也只能继续沉默。
文竹看得自家的同伴一眼,觉得索性大家都凑在一起了,时机正合适,也就将净涪的请求与一众异竹们都说了。
“书海?净涪和尚想入书海?”
不知是一个异竹惊呼出声。
文竹无声点头。
一位异竹心中奇怪,便自问道,“净涪和尚不是明天或者后天就要离开我竹海了吗?我们就是答应了他,他又能在书海里待多久?”
“他别不会是......想要将我书海的藏书也带出竹海去吧?”
一众异竹顿时又都望向了文竹。
文竹认真地想了想,倒不曾担忧过这个,“净涪和尚大概没有这个意思。”
倘若真是这个意思,文竹觉得净涪大概就不会跟他开口了。
毕竟文竹虽然也没跟这个和尚打过多少交道,可就这段时日的相处来看,这位和尚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与人来往的时候也很有分寸。
文竹相信净涪,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和尚,就算是人修,也足够信任。
一众异竹们听了文竹的说法,又各自在心里想了想,也都点了头。
一位异竹这时候也开口道,“或许是强行记忆也说不定。”
修士元神强大,记忆力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
起码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文竹见此,又问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决定?”
诸位异竹们对视了一下。
如今这件事说到底,其实就两个选择,答应,或者拒绝。
文竹没有再说话,任由一众同伴们自己考量。
一众异竹沉默的时候,童子仿佛是有主意了,他率先开口道,“我同意。”
听见这声音,一众异竹齐齐望向他。
童子板着一张脸,那神态之间,竟叫一众异竹们看出了几分往日竹主的模样。
“书海里的那些东西,其实并不如何贵重。”他道,“真正贵重的,不都在我们身上吗?”
竹海的异竹们,各各都经历了悠长岁月,竹海的所有奇珍及珍藏,其实真不在竹库或者书海,而在一众异竹们,在异竹们的身上。
或者说,竹海里最珍贵的,根本就是异竹们本身。
既是异竹们本身的价值,也是他们在岁月流转时候刻录在自己身上诸多竹纹的信息与玄机。
竹库乃至书海,不过就是他们拿来堆杂物的地方而已。
异竹们这么一想,也都明白了。
童子却没有就这样停下,他又道,“我们本来也是看好净涪和尚的未来,才与他交好。连替他培育茂竹的事情都答应了,这区区书海,答应了他又如何?”
倒并不是异竹们不看重自家书海里的传承,他们也很看重。但异竹们的传承,根底不在竹海的书海里,而是在异竹们本身。
就如五色鹿乃至其他神兽之间有着血脉传承一样,异竹们也自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传承,这传承才是他们除了本身之外最为看重的东西,其他的,统统都只是等闲物什。
童子见一众同伴们隐隐点头,又继续道,“我们这边不断加码,回头净涪和尚还与我们的东西,也才会有足够的价值与分量。”
他这话真真是一记重码,一众异竹们面上都泛起一丝绯红。
至于净涪和尚只拿不回......
怎么可能?
别说净涪和尚这样的人物丢不了这个脸面,就算他真这样做了,日后因果自会回转,又如何需要他们担心?
文竹听得这话,心神一动,下意识就望向了净涪暂居的那一座竹楼。
“或许......”
一众异竹也仿佛想到了什么,也都同一时间看向了那一座竹楼。然而“或许”什么,却没有一个异竹开口接话。
文竹静默得一阵之后,忽然转了头回来,望定他的各位同伴,说道,“那么,来决议吧,答允还是拒绝。”
一众异竹们对视得一眼,齐齐笑开。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嗯,我也同意了。”
文竹听得诸位同伴的回应,也是渐渐笑开,等到各位异竹都开口表态之后,他才总结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一早就回复净涪和尚了。”
一众异竹们各各点头,说道,“合该如此。”
文竹索性又取出净涪早前交给他的那株茂竹。那九节四十九叶的灵竹躺在他手中,周身隐有灵光起伏,甚是惹眼。
“这培养茂竹的事情,也该开始了......”
外间那许多事情,净涪统统未曾在意。他稍稍歇息得一阵之后,还是由心魔身出面,细致且认真地将那三幅画像裱好,然后糊在灯笼上。
待到灯笼都糊上了画纸,净涪将这三盏灯笼挂起,却还觉得哪里不对。
本尊便道,‘坠子。’
本尊一提,心魔身也就知道了。可是......
‘你们觉得,该用什么作坠子比较好?’
本尊及佛身也是一时沉默,半响后,三身对视得一眼,各自点头。
心魔身掌控着肉身站起身来,走到那盏描绘着暗土世界景象的灯笼前,手虚虚一抓,就有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落入净涪手掌上,又随净涪心意,凝作玄黑的流苏,被净涪点缀在灯笼下方,以作修饰。
这玄黑的流苏制成之后,又有以红尘烟火气凝成的鲜红流苏及以天穹灵气凝成的浅青色流苏先后被净涪本尊及佛身制成,缀在另外两盏灯笼下方。
如此忙活过一番之后,净涪方才满意地点点头,最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些桐油来,仔细给这三盏灯笼刷上。
待到天边一片亮光乍起时候,这三盏灯笼已经成形了。
心魔身看着这三盏灯笼,很有些满意。
虽然灯笼他已经是很久没有做过了,但如今做出来,也不比别人的差。
‘还少了火。’佛身道。
‘这火......’心魔身难得有些犹豫。
这三盏灯笼本是他做出来以作还礼之用的,是准备留给竹海的。合适的火净涪是有,但拿出来的话,万一竹海那边不太满意......
最后还是本尊发话了,‘点上吧。’
‘倘若竹海这里想要用上自家的火,那就由他们自己换上就好。’
佛身也觉得可行。
既然本尊及佛身都这般说了,心魔身也没其他意见,便就这般应下了。
‘那么,我们用什么火呢?’
佛身也是有了主意,这会儿也就说道,‘心火吧。’
三灯虽各有效用,但其实以心火燃起,最是合适,而且也最是契合净涪和尚这个身份。
心魔身没有异议。
佛身出了识海世界,将一点心火送入灯笼之中,须臾就有火光幽幽亮起,照耀这一方空间。
那盏有着暗土世界景象的灯笼亮起的这一刻,整个暗土世界都震了一震。
从无光线自来黯淡的暗土世界里,此时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那火光明明微弱,却自带了一点微薄的暖意。
这暖意浅浅覆在暗土世界里,数之不尽的残魂都愣了一下,那或狰狞或痛苦或怨怼或憎恨的表情尽皆僵了一僵,竟又显出些许不知所措来。
那狰狞、痛苦、怨怼、憎恨诸多情绪仿佛被什么照落,点点消散开去。
只是可惜,这许多残魂到底未能得到解脱,仍自沉沦在无边的阴暗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这方暗土世界还是有什么不同了。
佛身停了手上动作,往暗土世界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心魔身坐在识海世界中,虽然未曾往那暗土世界的方向看得一眼,但悄然扬起的唇角,却也泄露了他的心情。
暗土世界的变化,立时就引起了佛门诸位大和尚们的关注。
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妙定寺、妙理寺、妙安寺、妙空寺,乃至恒真僧人、可寿罗汉这许多人等,一时都往暗土世界的方向看去。
“这是?”
“这是心火?”
“是谁做了什么吗?居然能让心火映照入暗土世界,庇护一方?”
说是庇护一方还真没有虚言。哪怕这心火只是映照在暗土世界里,不能真正接引这暗土世界的无边残魂踏入地府,也已经能够保护得这暗土世界里的无边残魂,为他们增添些许机遇了。
有这心火在,暗土世界里许多濒临破碎的残魂,或许就能坚持到小地府建成,抓住那一线生机。
不过......
到底是谁?
各寺大和尚面面相觑,虽然没有明说,却都有一个人影在心头浮现。
比起其他各法脉,妙音寺的大和尚们倒是更平静坦然一些。
清源大和尚笑道,“这气息,是净涪吧?”
清笃大和尚也有些无奈,但也得点头,应道,“应该是。”
净音只在旁边笑着听,没有任何言语。
清源大和尚往暗土世界里看得一阵,又自己琢磨了片刻,到底没想明白个中究竟,转头看了一眼清笃大和尚。
“清笃师弟,你觉得净涪他这是怎么做到的呢?居然能将心火送入到暗土世界里,还没伤到暗土世界里的这许多虚弱魂体,反而更护持住了他们?”
清笃大和尚也想不明白。
他诚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清源大和尚叹息了一声,“看来,就只能等净涪回来时候,再问一问他了。”
“等他回来?”清笃大和尚一听,立时就有些生气道,“那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说是这般说的,可倘若清笃大和尚真的生气了,他唇边也不会扬起弧度,眼角更不会有笑意溢出。
但看见归看见了,清源方丈及净音却都不好指出来,只得笑言两句,便将话揭过去了。
净音听着上头两位师伯说话,心下却多少有些惦念,禁不住往竹海的方向看了一眼。
清笃大和尚抓个正着,拖长了声音问道,“净音,你看什么呢?”
净音连忙回神,作出了一副乖顺模样笑道,“师伯,我觉得以师弟的性格,应该不只是做了这么一点事而已。”
清笃大和尚还没说什么呢,旁边的清源方丈就笑道,“这倒是。行,我们就再等一等,看他都做了些什么吧!”
其实也没叫清源、清笃、净音他们等多久,尚在竹海里的净涪往暗土世界看得一眼,查看过暗土世界那边的动静之后,方才又抬手,将一点心火送入了那裱糊着那幅人间画像的灯笼里。
心火送入,灯笼亮起的那一刻,恰是大日从天边冒出一线的时候,那天光大盛,本如往常每一次晴天那般涤荡天地,驱散那一夜的暗沉,但这一日,又似是和往常的任何时候都很不相同。
一直等待着的清源、清笃及净音几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同。
清源、清笃两位大和尚对视得一眼,然后同时望向净音。
然而,比起他们来,相对要更了解净涪一点的净音这会儿也在蹙眉,面色不解。
竹海里本在挑选的左天行却停下了脚步,从那许多灵物中拔出视线,转眼往竹海外看去。
大概这会儿,除了净涪之外,也只有他真正地看清了这片天地的变化。
左天行的眼睛须臾间染上了天穹的碧色。
他望过那红尘中笑得更舒心更安稳的百姓,望过那些在灾劫过后终于在这一日不知不觉松开了眉眼,带上希望的眼睛,暗自叹了一口气。
既是心服,也是安稳。
虽然他还不知道净涪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能做到这一步,对这天地,对这世间万千生灵来说,就是功德无量。
可也是这个时候,左天行隐隐猜到了什么。
暗土世界生了变化,红尘人间中也有了变化,那净涪又怎么会错过天穹?
左天行又是叹了一口气。
他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净涪暂居的那竹楼。
净涪心有所感,也自转了目光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这明耀的天光中碰撞。
左天行率先收回了目光,默许了净涪接下来的动作。
哪怕他的动作,很有可能会是着落在那本该掌握在他手上的九重云霄处。
虽然隔着一段不断的距离,左天行的动作仍然全数落在了净涪的眼中。
他双掌合十,对着左天行微微探身。
左天行便回了一礼。
净涪转回身来,捧出一点心火,随意又坚定地送入那盏裱糊着云雾与霞光的灯笼里。
这一刻,天地已经大亮,净涪拿出的心火光芒依然不显。可当这心火被送入到那灯笼里,那心火的火光一点点照亮灯笼纸张上的云雾与霞光的时候,一点玄机借着那冥冥之间的联络,投入到冥冥之地那残破的天道法则之中。
景浩界天地的法则太过破败,光只这一点玄机,其实远远修补不了这些法则,便连想要引动它们那破碎的片段,也做不到。
可这一点玄机覆落在天道法则中,却让那些死死缠绕着天道法则的天魔意蕴颤了颤。
天魔意蕴单单只是这么颤动一下,远说不上松动,甚或是消退溶解,可哪怕仅仅只是这般,也已经给予了天地希望。
那一瞬,天冥之地的法则自发颤动,就要循着联系而来,直接找到竹海。但天魔意蕴到底出自无执童子,是他万万年修行所得,非是净涪这初初做成的一盏灯笼能够轻易撬动。
到底重又将那天冥之地的法则锁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前两个月的更新消耗了我太多的热情,我需要歇一歇补充一下再继续。
最后,各位亲们晚安。
感谢在2019-11-3023:58:38~2019-12-0223:5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nmyth、shu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迟到的钟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