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他的待遇与他早先猜想的待遇大不相同,所以当这一切发生变化的时候,且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的时候,纵然已经极力调整,恒真僧人的心态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生了变化。
不至于躲避,不至于后悔,但难免会闪躲,难免会动摇。
所以......
当一个看似更合适也更快捷更安稳的解决办法出现在恒真僧人面前的时候,还没等他去细究,他就先动心了。
慧真既然已经自己想明白了,净涪就不再多说什么。
慧真这样的人,能够点到即止就不要说得太多。说多了,反而会激发他的逆反心思,到时候可就不好了。
还是喝茶吧,这茶还是挺不错的。
净涪果然取了那杯茶盏过来,又送到了唇边。
茶水被搁置了一阵,尚且微温,仍能入口,且比起方才的味道来,这会儿的茶水似乎又更添了几分清凉,竟更得净涪魔身的心意。
净涪慢慢地啜饮茶水,全然不着急。待到这一杯茶水饮尽,茶盏被他搁到一边的时候,又有一只手取了茶壶过来替他将杯盏满上。
净涪抬眼看去,果然还是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这时候应该是冷静许多了。
净涪打量过他,唇边不免就又带起了笑意。
慧真罗汉将茶壶放下,方才抬眼去看净涪,“这一回,确实多谢阁下的提点。但是......”
他眼神陡然一凝,“不知阁下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还请阁下明说了吧。”
如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净涪和尚,慧真罗汉大概还不会这样直白地询问,到底净涪和尚是真有三分善意。就算不为其他,单只为了这三分善意,慧真罗汉也不能这样对净涪和尚。
偏生此刻坐在他面前的这人只称净涪。
净涪脸上笑容分毫不变,真是完全不在意慧真罗汉对他的态度。
“确实是有事的。”他悠悠地道,但接着却没明说,而是又问慧真罗汉道,“不知罗汉可曾细细体察过你自己的心境,探究过心魔的来历?”
慧真罗汉沉默。
他心中生出魔念,自然是因为他自己心境有碍,且又被世事因果牵扯,魔念快速滋长成形。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要知道,他现在可还在西天的极乐净土里,而且他也很久没有离开过极乐净土了。他都这样了,难道还有魔头胆敢、也真能在他身上动手脚?
慧真罗汉看着净涪的目光异常幽深。
净涪全然不惧,他只道,“罗汉常年在西天的佛国里静修,自然是无碍的。但罗汉是不是忘了,恒真僧人.......”
“他可是一直在这景浩界上呢。”
慧真罗汉顿了一顿,才接话问道,“你什么意思。”
是指真有人在恒真身上动手脚,以图谋站与恒真一体的他吗?是要挑动他对上景浩界外头的那些魔头吗?
慧真罗汉果然也不是寻常人,到得他将心境暂且稳定住的这会儿,他的智商也就回来了。
净涪摇摇头,“没有人真的对恒真僧人动手。”
就算真有人动手了,难道慧真这个本尊还不清楚恒真僧人那边的状况,又要他来提醒?
这也太小看慧真这个人了吧。
慧真罗汉的脸色仍旧不动。
“但是......”净涪不以为意,“罗汉应该看看这这个世界。你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修持,恒真僧人真的能不受影响吗?”
真的能吗?
慧真罗汉的目光虽然一直牢牢盯紧了净涪,但不得不说,净涪这话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景浩界此刻的情况净涪自己心知,慧真罗汉也很明白。经了无执童子闹出的那一出,景浩界中规则崩坏、人心崩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也是景浩界各方势力需要不断收拾且必将长期收拾的残局。
但除此之外,景浩界中还残留着无执童子的魔念。尤其是景浩界天道,那更是重灾区。这样的景浩界,这样的环境,根本就不适合修士修行。
可以想见,将来的近千年时间,但凡景浩界的状况得不到改善,那么景浩界中的修行者也必将大受影响。
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
当然,像净涪、左天行这样的真正天之骄子大概就会是例外。
他们这样的人,非但能够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保留自身精进的速度,还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改善景浩界的状况,由世界供养修士的模式转变为修士拉扯世界的模式。
他们本就有这样的能力。
至于净音、净栋这些年轻一代弟子,只要能咬牙撑过这一段艰难时期,也约莫能够享受得到净涪、左天行这些人的庇护,继续保持自身修为精进的速度。但恒真僧人......
慧真罗汉自认自己做不到净涪和左天行那样,毕竟他们两人身上还有着景浩界天地的眷顾,能够得到天地的厚遇,一个执掌暗土世界,一个执掌天冥之地,自然可以肆意地践行他们的道,他呢?
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就算他有再多的想法,在景浩界这个地界上,就什么都做不得,还需要像先前想掺和度化暗土世界沉积那事一样,得好声好气地与净涪商量,受净涪节制。
他做不成净涪和左天行可以做的事,恒真僧人自然也做不了净涪与左天行这样的人,更甚至,恒真僧人就算想像净音、净栋这些小弟子一样享受净涪修行的红利,也得先熬过这段艰难时期,等到净涪出头。
可比起净音、净栋这些人来,恒真僧人要熬过这段时期又要更艰难、险恶得多。
毕竟这景浩界世界里残余的天魔妙蕴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这不,恒真僧人他在景浩界中才待了几年,连心魔都要成形了,还影响到他这个本尊......
慧真罗汉望定净涪,“所以。”
净涪只是笑着看他,然后抬手指了指天穹,并没有答话。
但慧真罗汉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很不甘心。
被面前这个小辈轻易指使,他的脸面还能保下多少?
“魔门那边不是已经在动作了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慧真罗汉非常确定这个净涪绝对不会漏过魔门那边的情报。
甚至......魔门那边的一举一动大概全都没逃出这个净涪的眼睛去。
净涪慢悠悠地将竖起的手指收回,问道,“魔门那边是准备动手了,可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准备,到底什么时候准备好,可以真正的出手,大约还没有个定数。”
“罗汉您确定您要等到那个时候?”
等魔门?净涪是不在意的。但恒真僧人能等到那个时候?且谁知道就凭魔门那边现存的实力,要和景浩界世界之外的那些大魔鏖战到什么时候?
慧真罗汉深呼吸一口气,猛地将手边的杯盏抄起,往嘴里猛灌茶水,然后他“砰”的一声重重搁下杯盏,“好,我答应你了。”
他话是这样说的,但话语间带出的恨意也让净涪听了个正着。
净涪微微一笑,“罗汉果然好决断。”
他说完这话,身上的气息仿佛浮动了一瞬,慧真罗汉再去看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却发现那“净涪”身上无端带出的三分肆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不容错认的平和安静。
慧真罗汉明白,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净涪和尚。
他心下暗哼一声,走得倒快。
慧真罗汉一边在心底暗骂净涪魔身,一边却又拿起了茶壶来给这个净涪和尚添上茶水,面上还带着笑容,态度异常的可亲。
“净涪和尚?来,尝尝这茶吧。”
净涪站起身来,双掌合十一礼,“见过罗汉。”
明明是差不多的话语,但这话从这个净涪和尚口中说出来,落到慧真罗汉耳边就格外的顺耳,和方才大不相同。
慧真罗汉心里暗叹一声,“不必多礼,坐吧。”
净涪方才在慧真罗汉对面坐了。
慧真罗汉细看净涪的脸色,对着这张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挣扎了一瞬,半带好意半带恶意地开口问道,“方才的事情,净涪和尚还有印象吗?”
净涪的识海世界里,猛地响起了一声嗤笑声。
净涪和尚定定望入慧真罗汉的目光,半响后垂落眼睑,不曾答话,只是唇边晕开一点笑意。
慧真罗汉端着茶水的手一顿。
得,看来是白忙活了一场。
“和尚记得就好。”他也利索,借了这么一句话勉强承接之后,就顿了顿,继续跟净涪和尚说道,“和尚也知道,我的修行遇到了些麻烦......”
净涪和尚点点头。
慧真罗汉似乎一喜,“我就想问问......净涪和尚你手上还有没有亲笔誊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我能不能求取一部,细细参悟,静修己身?”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净涪一时皱了眉头。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确实还有。但......”净涪上下打量他一阵,“恕弟子直言,罗汉您走的是净土法门,不是该去静悟净土法门的本经?”
慧真罗汉似乎对净涪的反应早有预想,此刻见净涪来问,当即便答道,“是心境上的问题。《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乃佛门无上经典,最是增长智慧,于我正是合用不过了。”
净涪点点头,见慧真罗汉非常确定,也就不再多问了,直接从他身上的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递给慧真罗汉。
慧真罗汉表情一正,恭敬来接。
净涪见慧真罗汉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收好,又与他来行礼道谢,便当即避开不受。
慧真罗汉却是实打实地对净涪行了一礼,才笑着离去了。
恒真僧人眨了眨眼睛,才再去看净涪。
净涪眼角余光瞥了恒真僧人的影子一眼,那影子虽然还是细长细长的,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道影子,并无异常。
当前这个,真就是恒真僧人了。
净涪又留在这里于恒真僧人天上地下地谈论了一回,方才与恒真僧人告辞。
恒真僧人客气地留了一次,没留住,便亲自将净涪送出了门外。
打开门的那一刻,净涪抬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坐着的清见主持和净栋。
清见主持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再没有之前恒真僧人所见的冷淡漠然。
见得净涪出来,清见主持与净栋两人齐齐站起,对净涪点了点头。
净涪也和清见主持见了一礼。
清见主持笑问他,“这就回去了?”
净涪同样笑着点头,“我在这边已经留了一会儿了,确实不好再打扰各位休息,这便回去了。”
今日里从妙音寺得到的消息有些多,清见主持也需要时间仔细整理思路,若不是净涪来了,他此刻还该在禅房里细细筹谋。现在既然已经见过了净涪,他就不强留人了,点点头,“慢走。”
恒真僧人亲送净涪到院门边,看着净涪走远,方才掩上门扉。
门扉一合上,清见主持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他只对净栋点点头,“回去吧,好好休息,明日大约还会有事情,需养足精神应对。”
净栋应了一声。
清见主持转身就向禅房中去。
被无视了好一阵也沉默了好一阵的恒真僧人忽然抬头,叫住清见主持。
“清见。”
到底是天静寺祖师,如果恒真僧人一直没发话,清见主持还能当他不存在,可现在恒真僧人已经叫他了,他却不能再真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清见主持停下脚步,转身来看恒真僧人,“祖师还有事?”
清见主持的语气、表情与往常见到他的时候没有太大的不同。可偏就是这样的寻常,让恒真僧人的心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可作为天静寺的祖师,他刚刚才在净涪那里吃了憋,一路实打实被净涪牵着鼻子走,现在又要面对清见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本来就勉强稳定住的心情又快速地恶化了。
“没事。”
清见主持听得这两个字,利落且干净地与恒真僧人合掌一拜,“既然祖师没什么事,那弟子就先告退了。”
说完这话,清见主持根本就没再去看恒真僧人的反应,转身来到自己的禅房。
门户两下开合之间,他已经入屋去了。
恒真僧人站在原地,胸中一口怒气一尺尺增长勃发,差点眼睛都气红了。
净栋站在一侧看看恒真僧人,又看看清见主持那紧闭的门户,无声对恒真僧人一礼,也悄悄回了自己的禅房去了。
清见师伯和恒真祖师争恃,他一介小弟子,还是莫要随便掺和才好。他师父不在,可没有谁能够护得住他。
恒真僧人自己气了一阵,好容易消了些气,却见这院子里就剩下他自己了,一时又更生气,猛地一甩袖子,也自转身回屋。
清见主持听得屋外的动静,又静静坐了许久,到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
夜色已经渐深,净涪路上没碰到几个人,一路很顺利地回了自己的禅院。还没等他推门进去,旁边禅院的门就开了。
烛火从洞开的门户中透出,拉出门边一道长长的影子。
净涪停了停,见那道影子走近,便唤道,“师兄?”
净音就站在门边,没走近,远远地打量他一会,仿佛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忙呢。”
净涪点点头,却也催促净音道,“我晓得了,师兄快回去吧。”
真算起来,净音这段时间花费的心力可不比他少多少。
净音点点头,却站在门边没动,一直等到净涪入屋又关上门,他才阖上门,回到佛龛前入定静坐。
净涪入了屋后,也没上床休息,而是先在佛前供了香,才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了。
他闭目静坐得一会,好容易清定了心神,却不是转入识海世界去参悟佛理,而是睁开眼睛去拿随身褡裢里的东西。
他从南海普陀山法会回来之后,都没来得及整理,就先去见了清源方丈他们,后来又要接过清源方丈手上的那些事务,更是没得着个空闲。
一直到了现在。
比起他来,倒是五色幼鹿更为悠闲一些。
不过他方才自外间回来,也曾往鹿苑的方向瞥了一眼,没见着五色幼鹿,大概还是去找谢景瑜了。
它本来也该跟在谢景瑜身边。
净涪不太在意,很快就尽数收敛了心神,仔细将随身褡裢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先是一片已经褪去幽紫,恢复成寻常碧绿颜色的紫竹叶,再是几个装着水元灵露的细长玉瓶,然后又是两个装着经典的书箱......
净涪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取出,又分门别类归整收拾好,最后看着身前的两个书箱。
紫竹叶一时半会再用不上,自然得收起。那些水元灵露现在也没甚用,也一并归入库中。只是这装着佛门经典的书箱......
净涪想了想,还是将这两个书箱上的经典一一安置在房中的书架上,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部经典来回到佛龛前坐定。
他手里捧着的这部经典不是其他,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这部盛陈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如来功德、详述药师如来因地所发十二大愿的经典乃是净涪早年间从莫国山寺那里得来,是妙音寺已经登临西天极乐净土佛国的清慈大和尚所留。
净涪早年间得到这部经典的时候就曾细细体悟过,后来无执童子在景浩界中肆虐,还曾借着药师琉璃光如来的神威护持景浩界,只是后来随着净涪的修行,这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就被净涪暂时搁置了而已。
到底他的本经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可以参悟,也能多参悟,但更多的精力与心神还是该落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不过这一回却又不同。
净涪现下已经跨过了欢喜行的境界,正在做饶益行的修持。而漫天佛陀、菩萨之中,犹以药师琉璃光如来法门最是饶益众生。所以他这一阶段的修持,却又要多参悟《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这一部经典。
净涪将经典取出,却不是直接奉读,而是先捧着经典来到佛前,再三礼敬,方才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了,结印念诵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住乐音树下。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菩萨摩诃萨三万六千,及国王、大臣、婆罗门居士、天龙八部、人、非人等,无量大众恭敬围绕而为说法。尔时曼殊室利法王子......”
开始的时候,净涪只是静心念诵经文,渐渐地,有点点金色佛光自经典中的文字中升腾显化,汇聚神光照耀这一片空间。
这不是净涪的体悟,而是昔日清慈大和尚留下的心得。净涪当日初得这一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时候就曾得他体悟教导,如今再次念诵这部经典,也不过就是再次将那位大和尚的心得牵引出来而已。
“......此法门名说《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亦名说十二神将,饶益有情,结愿神咒,亦名拔除一切业障,应如是持。时薄伽梵说是语已,诸菩萨摩诃萨及大声闻,国王......”
“......一切大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净涪念诵完一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却是停了下来,掩卷闭目沉思。
识海世界之中,魔身与本尊也正在修行,此刻见净涪佛身凝神静思,并不打扰。直到净涪佛身自己转入识海世界,显化出身形,不知怎么的,单只打量着魔身,渐渐出神。
魔身哪儿还发现不了佛身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豫片刻,他也睁开眼睛来看佛身。
佛身犹自不觉,还在出神。
魔身看了他一阵,又冲着他目光落下的方向晃晃手,想要召回佛身的心神。然而,佛身仍然是愣愣的,那目光还是落在他的身上。
显然,如果不是真遇到了危险,也就只能等待佛身自己回神了,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魔身目光一转,身形闪烁,直接出现在另一侧,要避开佛身的目光。
然而,魔身的身形才在识海世界里显化,佛身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转了个方向,再度落在魔身的身上。
竟是就追着他不放了。
魔身哼了一声,只看向本尊。
本尊本来还闭着眼睛静修,不太理会他们之间的这一点动静,但佛身的目光追着魔身多久,魔身就看了他多久,显然是要将他也一并拖下水了。
无可奈何,本尊也只得睁开眼睛了,‘你想怎么样?’
魔身示意他看佛身,‘我才是想问,他想怎么样呢。’
‘他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而你大概是这个契机,你让他看一看又怎么样?’
魔身又哼了一声,说不上多生气,但却是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也不说不让他看啊,不过他既然这么看我,我也想这么看你而已。’他顿了顿,竟是也道,‘我也觉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而你大概会是这个契机,你让我看一看又怎么样?’
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让本尊听得更是无奈。
‘罢了,你且看吧。’
说完,他直接便闭上眼睛去,再不理会魔身。
同样的,他也完全不在乎魔身落在他身上的那目光了。
本尊能这般坦荡,魔身却做不到。
并不是觉得佛身如何危险,而是......就是一种单纯的不自在。
他看了看仿佛全无所觉的本尊,又看看望定他又不望定他的佛身,顿了顿,到底没直接隐入识海世界里,而是忍受了下来。
到底是一个人,魔身摒弃了那丁点不自在之后,也就能够将佛身的目光彻底无视了。
佛身全然不曾察觉自己带给魔身的一点小烦恼,他定定看着魔身很久,忽然生出一种明悟。
‘是了,果然是这样。’
佛身的声音并不大,可还是惊动了魔身与本尊。
魔身睁开眼来,见佛身目光灵动,再没有方才的那木然,便没了顾忌,当即没甚好气地问道,‘什么是这样,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佛身被魔身这么一斥,立时收敛了散去的神思,回来与魔身合掌一礼,‘谢谢你。’
魔身被惊了一下,却没躲开,扎扎实实地受了这一礼。
‘是想到了什么吗?与我们说一说吧。’
佛身笑道,‘说来大概话长,还是你们来感受一遍吧。’
说完,他直接就散开了身影,只留一道金色佛光在他站着的位置上飘着。
魔身与本尊很是好奇,便探出心神,细细去感知那道金色佛光。
半响后,魔身先睁开眼睛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已经重新显化出身形来的佛身。
本尊随后也睁开了眼睛,点头道,‘确实该如你所想。’
人身会有疾,人心也会有病,人道亦会有缺。最是饶益众生的,果然该是药。
魔身这时也道,‘恭喜你,饶益行这一重境界的修行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佛身笑得很是高兴,但听见魔身这话,还是摇头道,‘不不不,一朝顿悟之后尚有百日修行,我今日明悟,不过是看清了前路的方向,真正要跨过这一重境界,还得踏踏实实地往前走,将一切着落到实处。’
本尊听罢,‘恭喜。’
魔身也对着佛身点头,‘恭喜你,没被冲昏了头脑,脑袋依然很清醒。’
佛身却也是合掌,与本尊和魔身道,‘也恭喜你们。’
有魔身和本尊在,不论是什么东西又或是谁想冲昏他的头脑可都没那么容易。
本尊犹自可,魔身却又是哼了一声,‘行了,出去吧你。’
如果说佛身方才还不知道自己给魔身带来的一点小烦恼,那这个时候看过魔身的态度,他就多少看出些什么来了。
佛身又对魔身躬了躬身,方才退出识海世界,重新执掌肉身去了。
本尊看了魔身一眼。
魔身迎着本尊的目光,‘我确也有些收获。’
本尊就笑了。
魔身的目光稍稍落下,没去接上本尊的目光。
‘佛身所想不假,最为饶益众生的,确实是药。但药要合用,必得对症。’
顿了顿,他又道,‘人心微妙,不过稍稍撩拨,也能生出些变化。而早先或许还算合用的药,对上变化的人心,大概就会变成毒。’
本尊点点头。
识海世界里,这时又响起了佛身的声音,‘药会变作毒,毒自然也能充作毒。’
本尊听得佛身这话,又是一笑,‘自然,是毒是药,唯存一心而已。’
佛身、魔身同时笑了起来。
这一番来回之后,争辩暂时告一段落。魔身与本尊仍自闭目静修,佛身则自然还是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上,拿着手中的那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细读。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游化诸国至广严城住乐音树下。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菩萨摩诃萨三万六千......”
净涪在禅房中修持,清见主持在佛前静心,至于恒真僧人,却是始终难以安定。
一时,他想的是自己到底该不该去寻清见和解;一时,他又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断去度化暗土世界沉积的念头,专心教导弟子,引领这些凡俗僧人真正踏入佛家修行之道;一时,他还想自己应该怎么解决自己心头滋生的魔念;一时,他又会去想要怎么去对付围堵在景浩界之外的那些魔头......
恒真僧人的心思纷乱繁杂得很,便是他自己都理不顺思路,更拿不定因果,头疼得很。
可就是这般头疼的状态,更让恒真僧人相信了净涪的说法。
果然是心魔丛生,果然是这个景浩界的环境影响到了他,果然......要做出选择。
恒真僧人捧着脑袋坐了好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捧起手边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秖树给孤独园......”
他念得断断续续,非常的不流畅,但这般磕磕绊绊地,也还是将这部经典一点一点地读了下来。
随着这部经文的诵读,恒真僧人眼底的烦躁渐渐地被镇压了下去。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诵完,恒真僧人已经安定下来了。
他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细细回味方才那片空寂的意境。
待到那份意境完全散尽,恒真僧人才再度睁开眼睛,将手边已经翻到最后一页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重新转回到第一页,继续专心诵读。
西天的极乐净土佛国里,慧真罗汉往景浩界处多看两眼,确定恒真僧人的情况稳定下来,才下了莲台,在自家的这一处宫殿中快速转悠了一阵,将所有能够带上的东西都给收入他的褡裢里去。
别看当日景浩界遭劫的时候,慧真曾经联同其他出身景浩界的罗汉、金刚一道,送了不少好东西回景浩界,让景浩界里的佛门看着使用。但那一回......
别人不好说,慧真这人确实是没有伤筋动骨。
到得今日,慧真罗汉才是将全幅家底都给带上了。
不带上的话,如果慧真罗汉还能回来还罢了,到时候总还能用得上。若他再不能回来,那这些东西就算留在这里,大概也是被天静寺出身的其他罗汉、金刚拿去,不是用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未必能够回得来,所以还是带上的好。
没错,慧真罗汉这次离开极乐净土佛国,是真抱了破釜沉舟之念的。
要不,他就化去自己身上的这重大因果,借这机会一举突破当前境界,在菩萨修学的阶梯上更进一步;要不,他就直接身陨,落入轮回往生!
没有第三个选择。
他也不想再给自己留下第三个选择了!
他已经在这个庄严殊胜的佛国里犹豫踌躇很久很久了。
慧真罗汉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又带上自己的莲座,最后站在门边想了想,到底敲了敲隔壁洞室的大门。
极乐净土佛国大得很,正中央处更是世尊阿弥陀的居处,慧真罗汉虽然也在极乐净土佛国中修行,但极乐净土佛国之中多的是自诸天世界而来的金刚、罗汉乃至菩萨,他只是极乐净土佛国中数之不尽的罗汉中的其中一位而已。
而且他不论修为、资质还是功果在一众罗汉都就不算出众,还有一重扭曲佛意的大因果在身,更是不受极乐净土佛国中修行的诸位佛陀、菩萨、罗汉待见,所以他在这片佛国中的居所也异常的偏僻。
可即便如此,慧真罗汉也还是有一两个邻居的。
因为个人习惯与喜好,他的居所被他显化成宫殿样式,而他左右的邻居却与他不同,一个收拾出了寺庙的格局,一个却只建了一座佛塔。
不过他的这几个邻居和他一样,身上都有一道甚至是几道大因果,在菩萨阶梯的修行上更是几乎看不见前路了。现在他们也每日静修,但也是强自修行而已,没有多少收获。
而他现在就站在寺庙的山门前。
慧真罗汉叹了口气,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主人来开门之后,还是坚持又敲了敲门。
“谁啊?”
不久,在这寺庙的更深处就传出了一道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各位亲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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