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身瞟他一眼,没接话。
也就是他自省在先,否则这会儿第一个嘲讽他的必定会是他,都不必人费心思去猜。
心魔身接了佛身一记眸光,心里也浮起些薄怒。
好你个佛身,我今日里难得好意替你开脱,竟还是做错了?!
他心中生怒,冲佛身冷哼一声,直接便闭嘴了。
这两个互相拨火,净涪本尊也不理会,直接便问佛身,‘你如今安全了?’
心魔身虽然保持沉默,一副管你去死的姿态,但暗地里却是悄悄竖起了耳朵,引得与他一前一后仔细摸索着往前走的杨继更小心地封锁了自己这边的动静,同时警惕地防备着四下。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心魔身也不敢做出大动作,尽量小心地将话传过去。
杨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追着他细问,冲他微微点头后就继续往前摸索而去。
心魔身仍旧小心跟在他身后。
但在仔细往前的同时,心魔身还是不忘留了两分注意力在识海这边。
‘应该算是安全了。’佛身答道。
‘应该?’净涪本尊重复着询问。
‘嗯,’佛身在另一边回答,‘我刚才确实是被跟在心魔身他们两个身后的那些大修找上门了,但等我面见过阿难祖师之后,那几个大修也不见了。’
净涪本尊沉默片刻,才道,‘所以是祂解决了他们。’
佛身应道,‘应是如此,只我到底没有亲眼见到,也不能很确定。’
净涪本尊一时没有接话,但心魔身在一旁听了这一阵,总没听到他们两个说中他想听的,便索性不忍了,直接插话道,‘所以方才佛身你跟那位尊者都说了什么了?’
佛身心下笑了笑。
只是他就算想再逗一逗心魔身,也不会在正事上糊弄人,所以他很诚实地将刚才他与阿难尊者之间的对话简单地总结了一遍。
‘将玄光界的事宜都交付祂处理么?’净涪本尊道,‘我没有意见。’
心魔身那边顿了一顿,也道,‘我也没有意见。’
说话时候,心魔身目光瞥见杨继,便又往识海里问道,‘不过......我们现在就要离开玄光界?’
他这会儿可正在浮屠剑冢里呢。
虽然现在还没有真正见到剑冢,但他人也已经进入了剑冢所在的幻境里,所以......要他现在就找机会离开?
饶是净涪心魔身,面对这一种情况也不免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而且他离开是很简单,舍弃当前的傀儡由着净涪本尊召回识海就是了。可安元和与杨继呢?难道就能一句话不说直接将人丢在这里?
净涪本尊没有插话。
佛身沉吟了片刻,道,‘且先真正进入浮屠剑冢,找到元和再说吧。’
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既然阿难祖师都已经发话了,想来元和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太为难。’
尽管对佛身这含糊不清的说法不甚满意,但心魔身也知道,如今玄光界这边局势变幻莫测,能有这么一种说法已经是大幸,再要奢求可就过了。
他默然点头,没有做声。
也不知是不是如今浮屠剑冢里的掌控者不满于他们的墨迹,还是他们两个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工夫,原本走在净涪心魔身前方的杨继忽然就不见了。
心魔身当即又更小心谨慎了几分。
只可惜,没用。
还没等他在杨继先前所在的位置寻到什么痕迹,他自己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裹夹着,不由自主地飞身而起,穿过空间,落入一处山谷中。
净涪本尊与佛身敏锐地察觉到心魔身那边的变故,一时也停了话头,各自做好了随时支援心魔身的准备。
心魔身落入山谷的那一瞬间,当即便有一座莹白如玉的九层小塔在他背后浮现,牢牢护定他的心神。
小塔质润辉洁,异常玲珑可爱,但在小塔内层涌动的却是一片幽寂清冷的淡灰。
确定自己与佛身、本尊的联络正常,随时可以抽身撤离以后,心魔身才张目去打量这一处山谷。
这山谷既是寻常,也很不寻常。
心魔身的目光在那些摇曳间也拖拽出锋锐剑芒的草叶中一一转过,最后落在山谷中最显眼的那座大碑上。
这座大碑高九丈,碑顶处微微拱起,形似剑柄。
但相对于剑柄而言,这碑顶处的弧拱却又太矮了,与碑身不太相合。
心魔身一面仔细观察这一座大碑,一面往识海里给本尊和佛身描述,以便发挥众人所长,窥探出这座石碑的几分隐秘。
‘这座大碑上可有碑文?’净涪本尊先听他说完,才询问道。
‘没有。’心魔身答道,‘碑面光滑细腻,没有刻纹,也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
‘这大碑内外......可有衰颓、朽败的气息?’
心魔身知道净涪本尊这般问,是想确定这一座大碑会不会是浮屠剑冢里的其中一处剑坟。
‘没有。’心魔身还答道,‘它甚至连一丝残余的剑意都没有。’
净涪佛身沉默多时,一直等到心魔身与净涪本尊都停下来各自思考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但他开口时候,提的却是一个问题。
‘心魔身,你且告诉我,你第一眼看见这座大碑时候,想到的是什么?’
心魔身思索了片刻,很快答道,‘我那时其实什么都没想。’
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心魔身的下文。
‘不单单是这座大碑,’心魔身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慢慢地在识海世界里说道,‘从我落在这座山谷起,不论是谷中这座大碑,更甚至是山谷里生长着的草叶......我都没有更多的想法。’
‘或者说......’
他慢慢地,慢慢地扬起唇角。
那一顷刻间,即便是程九这具傀儡身上深刻的蓬勃剑意,也再遮掩不住心魔身身上的肆意洒逸。
‘它们映在我眼里,却也只映在我眼里。’
他悠悠然地道,‘在我周围,其实什么都没有。’
近的,如此刻同在玄光界里的净涪佛身;远的,似当前身在景浩界妙音寺藏经阁里的净涪本尊,也都在同一时间笑了起来。
那笑容,或是平静,或是宽和,不太相同,却都有着如出一辙的骄傲。
而随着心魔身的明悟,他所在的那处山谷陡然似幻境一般破碎。山谷中的大碑也罢,草叶、山石也罢,都随着幻境破灭。
心魔身稳稳立在原地,冷眼看着周边空间的变化,没有任何动作。
事实上,完全镇压住他周身空间的那股威压也由不得他去做些什么。
等一切变化停止后,心魔身拱手,向前方闭目端坐的三道身影一拜,“末学后进净涪,拜见三位前辈。”
至于程九这个名号,就不必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原本在殿宇上首闭目端坐的那三位大修真就似是被他唤醒一般,同时睁开眼睛来。三位大修先是往同伴身上看了看,像是交换意见,然后那坐在正中央疑似为首的大修便问道,“你不是剑修,理应无缘我浮屠剑冢,如今何以唤醒我等?”
心魔身也很郑重,他又拜了一礼,才道,“晚辈本也无意窥伺贵宗传承,只是晚辈一位好友前些日子失陷在贵宗剑冢中,晚辈担心,沿道探寻,不意竟踏入贵宝地,打扰之处,还请诸位前辈见谅。只是晚辈那位好友如今依旧没有踪影,还请诸位前辈体谅,指点于我,也好教我早日将好友带走,以还贵宗清静。”
三位大修听清净涪的说法,交换了一个目光,又问道,“你说,你一位好友失陷在剑冢里?”
心魔身答道,“正是。”
右侧端坐的那位大修问道,“你那位好友,可是剑修?”
心魔身拱手又答道,“是。”
待其他两位大修都问过之后,左侧那位大修也问道,“净涪小友?”
“是。”心魔身稍稍偏转过身体,正对着左侧那位大修的方向。
那位大修笑了一下,微绽的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轻易就能卸下旁人的防备来。
“你那位好友他既是剑修,又在此时剑冢开启之时进入剑冢,足见他与我浮屠剑冢之间的缘法。既如此,那想来再过不久,他便能自己从剑冢里出来的,小友且安心便是。”
他先宽慰过一句,随后顿了一顿,又问道,“只是,不知小友可清楚我浮屠剑冢的规矩?”
净涪心魔身微微点头,“也算是有所耳闻。”
那位端坐左侧的大修微笑着看他,隐隐带着些鼓励。
“凡入浮屠剑冢的外来剑修,若要带走剑冢中的传承,必得赠予剑冢资源以维系剑冢的存续?”他试探着道。
那位大修微微点头。
心魔身直接松了口气,边伸手往储物戒指里取出些天材地宝来,边拿眼角余光观察着这些不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逝去了的大剑修们。
虽然阿难尊者说会看顾着些安元和,但安元和倘若真的在浮屠剑冢中有所收获,那便与浮屠剑冢乃至浮屠剑宗结下了因果。不说浮屠剑宗背后疑似关联上古天庭,单说浮屠剑宗本身,就是一桩大麻烦。
与浮屠剑宗这样的大麻烦结下因果,若不尽快了结,难保日后会被牵扯进它的麻烦里去,反将自己拖入泥泞,带入劫数。
若真是那般,那还不如现在就用这些天材地宝将因果了结了呢。
难得浮屠剑宗没有谋算他们的意思,他们若为了些资源将自己坑了,那才真傻。
一盒灵药被取出,在那三位大剑修面前过了一遍后,就摆放在净涪心魔身身前,然后又是另一盒......
那三位大剑修也只是看着,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一直到净涪心魔身面前堆了十一个玉盒时候,才有人叫停了。
净涪心魔身这才停住了从储物戒指里掏取玉盒的动作。
端坐在右侧的那位大剑修微微抬手,心魔身面前的那些玉盒便没了踪影。
却是这般轻易便被带走了。
心魔身看了那处空荡荡的地面一眼,又抬起目光,望向左侧端坐的那位大剑修。
那位大剑修面上仍噙着一点笑意,见他看来,便安慰他道,“小友你拿出的资源已经够数了......”
他似乎是查看过了,这会儿就问心魔身道,“小友你的好友是......叫安元和?”
心魔身点头。
那位大剑修便道,“那位元和小友如今正在剑冢中接受传承,还不能带出来,小友你还得再等一等。”
“果真?”净涪心魔身笑了开来,“既是如此,那我便等一等。”
那位大剑修笑了笑,还问净涪道,“小友是在这里等还是......”
净涪沉吟一下,目光快速在上首那三位大剑修身上转过一圈,拱手试探着问道,“既然元和他无事,我就不在这里打扰诸位前辈了,还请前辈见谅。”
端坐在左侧的那位大剑修面上笑意不减,他对净涪点点头,又问道,“可需要我送一送你?”
心魔身倒也不客气,他拱手作礼而拜,“就劳烦前辈了。”
“客气。”
说着,那位大剑修微微抬手,便有一股力量落到了净涪心魔身左右卷了他去。
心魔身眼前一花。待他定睛再往左右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玄光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也懒得去确认自己的位置,便直接往识海世界里递话。
‘都在么?’
果然,净涪本尊与佛身很快就有了回应。
‘你出来了?’
‘嗯,’心魔身应道,‘还算顺利。’
话语是这般轻松的,但饶是净涪心魔身,在听见本尊与佛身的声音时候,也不禁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净涪本尊与佛身察觉到心魔身这边的心绪波动,都沉默片刻。
‘你过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佛身直接给了心魔身一个坐标。
心魔身轻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寻着佛身的位置过去了。
他找到佛身的时候,佛身仍坐在那块青石上,手里捻着佛珠,缓慢平和地念诵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心魔身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在佛身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没去挑那些石块,也没拿什么东西作垫,而是直接坐在了青草地上。
夜风在他面上轻抚而过,草丛里有高昂的虫鸣热烈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一切都无比生活。
这生机勃勃的一切,也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真的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心魔身安静地坐在草地上,听着这夜风的脚步,听着那夜虫的高歌,也听着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任由心海颠覆,心思纷转。
“......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诵完,净涪佛身也重新将佛珠套回到手腕上。然后,他就从石头上下来,走到心魔身旁边,在心魔身边上坐下。
心魔身稳坐在原地,只瞟了他一眼,便不动了。
毕竟事关重大,为了避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佛身没有用言语直接询问心魔身,而是往识海世界里开口,‘你脱出了那山谷之后,又去了哪儿?’
净涪本尊也在一旁听着。
都是净涪,心魔身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他现在心绪已经平复,也不怕与佛身和本尊交代。
‘我脱出了山谷之后,就出现在一处殿宇中。那殿宇里,坐了三位大剑修......’
净涪本尊与佛身都只静静听着,一直到心魔身说完,才来探问。
‘你要回来吗?’
哪怕不曾直面那三位大剑修,单只听心魔身描述,佛身与本尊也仍然能从心魔身残留的心悸里确定那三位大剑修的可怖。
他们的可怕与锋芒不曾明白彰显,但就算都藏在暗流里,藏得妥帖,那种生命层次的巨大差距带来的压迫依旧让人喘不过气来。
心魔身静了片刻,缓慢摇头,‘不必。我能支撑得住。’
净涪本尊没有说话,与心魔身同在一处的佛身则细细打量了心魔身一阵后,也没有再劝心魔身,而是道,‘你们以为,那三位大剑修,现下约莫是什么状态?’
生的,还是......死的?
净涪本尊先接了话。
‘张道兄曾说,跳出三界外的太乙仙之后是超脱命运长河的大罗金仙,而大罗金仙一切时空永恒逍遥不朽不灭,神通非常......’
‘我以为,他们起码也是大罗金仙之尊。甚至,极有可能是大罗金仙之上的准圣。’
准圣位阶,净涪也只是听张远山提过一嘴,再多的就没有了,是以他也无从推断那三位大剑修的境界。不过对于他们的状态,净涪本尊还是有些推测的。
据说大罗金仙虽然一切时空永恒逍遥,不朽不灭,但也不是真的就完全没法对付。
他就曾经听闻过一处囚锁大罗金仙的所在--永劫之地。
那个单只听名号,就让人心头发寒的地方。
净涪三身念及那个名号,同时沉默了一阵,又默契地转移话题。
‘你们说,杨继他是不是也似元和一般,进入浮屠剑冢里了?’佛身轻声道,他说着,也笑了一下,‘如果是,也不知道他见到元和了没有?’
‘不知道,’心魔身同样放松地轻笑一下,‘或许见到了吧。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愿意先见到元和,还是再等一等呢。’
这个问题,不说净涪三身,便是拿去询问杨继自己,也是一样的没有答案。
但幸好,并不真的要他来答。
因为哪怕是他,在浮屠剑冢里,也没有这个决定权。
--在与净涪心魔身失散之后,他落入了一处擂台。
并不似净涪心魔身一般,去见了那三位大剑修,也没有找到安元和。
真正掌有决定权的,还是那三位大剑修。
在送走净涪心魔身后,那三位大剑修找到杨继的擂台看了一眼。
“他是跟那个净涪一起来的吧?”那位坐在左侧的大剑修道,“他与安小子气运联系相当紧密,应该是同出一脉。但可惜,他与我浮屠剑宗的缘法,还是比不上安小子......”
他点评着,目光也轻易落到了另一片空间,看到了那个空间里正在一座剑碑面前怔怔出神的安元和。
安元和手上握紧的本命宝剑中正有一道剑气孕育,而这道正在孕育的剑气又与他面前的那座剑碑气机相连,显然收获不菲。
不过,倘若净涪心魔身也能看见此时的安元和的话,那么他一定能够发现--安元和面前的那座剑碑,其实与他在那座山谷幻境中见到的那座剑碑非常、非常的相似。
那位坐在三人左侧的大剑修忽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以为那净涪也与我浮屠剑冢有缘的,没承想......”
坐在三人右侧的那位大剑修听见左边上坐着的大剑修这话,摇了摇头,“孙师兄你未免想得太好了。”
端坐中央的那位大剑修也道,“那净涪一身牵扯了魔门、佛门,隐隐还与道门有些干系,便是他与我浮屠剑宗有缘,我浮屠剑宗又如何能接纳得了他?孙师兄其实该为我浮屠剑宗庆幸才是。”
作为大罗金仙,哪怕本尊已经落入永劫之地,如今滞留在这浮屠剑冢的也就是一道分·身,他们仍然能够窥破许多屏障,得见其中真实。更何况,相对于他们来说,那净涪现在的手段着实是太过稚嫩了,挡不住他们。
当然,仅限于现在的这个。
作为跳出了命运长河的大罗金仙的分·身,他们还是能够看见时间长河外镇压自身时间线的那尊清净智慧如来的。
这也是他们所以如此利索地与净涪达成共识的原因之一。
不看此时庇护着他的那位佛门阿难尊者的面子,也得看在人家未来的份上啊。真敢在这个时候欺压他,回头到了他们浮屠剑宗再次崛起的时候,人家能找上门来给你清账。
还不如就这样见面留三分呢,日后倘若要求到人家面前的时候,也好说话不是?
“说起来,”那孙剑修也是有些咋舌,“那净涪可真是了不得,魔、佛、道三家都牵扯上了,他居然还能在未来成就大罗,乃至走得更远,也不知他都是怎么走过来的......”
其他两位大剑修也有些难以理解,不过......
“人家本事如此,硬生生闯出条生道来,也是人家厉害。只可惜的是,我浮屠剑宗没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才前途混沌不定,阴晴难卜,唉。”
浮屠剑冢乃至浮屠剑宗的处境,他们师兄弟三人并不是真的看不清,但以他们现在存留的力量,维持浮屠剑冢的隐匿已经非常艰难,又哪儿再能分出去抵挡外敌?
“那些嗅着腥味就疯狗一样扑上来的秃鹫,真真是可恨!倘若不是我等本尊入了永劫之地,必定携了剑去,将他们一并送入永劫之地去!”
只可惜,哪怕他们再恨,手中剑锋不及往日全盛时候锐利,也只能看着那些虫子、疯狗、秃鹫蹦跶。
“......两位师兄,”那位坐在右座的大剑修忽然开口道,“不知两位师兄觉得,佛门那位阿难尊者,如何?”
“阿难尊者?”两位大剑修几乎同时皱了眉头,都不甚赞同。
“那位尊者应该不会同意的吧?”
“我们浮屠剑宗虽然是一块被人盯上了的香饽饽,但在家大业大的佛门诸位尊者眼里,也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而已,没什么吸引力。又怎么能让阿难尊者出手相助呢?”
“就是。而且我们刚才都已经见过那位净涪了,如果阿难尊者有意,他现下该在我们这里吃茶了。可你看,到如今,他也没露面......”
阿难尊者的态度如此清晰,三位大剑修都看得明明白白,自然不会心存侥幸。
但那位大剑修既然开了口,心里也是清楚权衡过其中利弊的,这会儿便耐着性子说服自家的两位师兄。
“不对。”他慢慢摇头,一字一句说道,“两位师兄想得不对。”
“嗯?”两位更为年长的大剑修一时面面相觑,想不明白自家师弟这个评价是怎么来的。
“两位师兄可曾仔细想过,为何阿难尊者他会在那净涪身上留下如此明显的庇护痕迹?为何......他如此的看重这个小和尚?”
两位较为年长的大剑修一时没有言语。
“这......”
最为年轻的那位大剑修见两位师兄哑口,便即乘胜追击,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那净涪天资、心性、机缘、毅力......都已在未来的岁月里得到证实。不错,他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可是,两位师兄,佛门那样的大教,似净涪这般的苗子哪怕再少,也有七·八个,何以阿难尊者偏就选定了他?”
“阿难尊者究竟想要做什么?而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是不是需要净涪充作帮手?”
“当然,更为关键的是,既然阿难尊者要做的事情需要净涪这个现在还弱小的后辈搭手,那么,我们浮屠剑宗是不是也能给这位尊者一些帮助?”
欲取先予。
倘若他们能帮阿难这位佛门尊者做些什么,那么即便是为了了却双方之间的因果,阿难尊者也必定会偿还他们浮屠剑宗一些什么。
那可是佛门的阿难尊者啊,倘若他们浮屠剑宗能搭上他的线,或许他们连剑宗的复兴都能期待一下也说不定。
两位师兄对视了一阵,越是仔细思量,两人心里头的倾向就越是明显。但这次的选择毕竟可能决定浮屠剑宗的命运,两位大剑修半点不敢轻忽,绞尽脑汁要顾虑得更周全些。
“可我们浮屠剑宗如今除了剑冢,也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我们又要拿什么去帮助人家佛门的尊者呢?”
早在这样一个堪称虚妄的想法萌生之前,大剑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边有什么筹码能让那位佛门尊者心动。可是在说服自家两位师兄的时候,不断迸发的灵光给予了他指引。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们知道的、记得的那些东西。”
作为上古天庭附属的浮屠剑宗存留者,作为这诸天寰宇中顶尖的大神通者,他们就算只剩下一具分·身,本尊陷落永劫之地,他们脑海里封存的那些机密,也是这诸天寰宇中相当珍贵的资源。
哪怕对方是阿难这样的佛门尊者,他们手里握着的那些东西,也有着一定的吸引力。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足够坦诚。
两位较为年长的大剑修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师弟......”孙剑修更是不敢置信地质问,“那是我们浮屠剑宗赖以东山再起的倚仗。你打它们的主意,日后我浮屠剑宗又要拿什么来扎根?”
倒是那位最为年长的大剑修,低垂着眼睑,若有所思。
孙剑修等了一阵,没等到自家师兄的附和,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正正就望见了他那渐渐舒展开来的眉关。
那位最为年长的大剑修似乎是想明白了,他先是对着孙剑修安抚地点头,然后就转眼望定自家的小师弟,问道,“如果我们拿出来的东西还是没能打动阿难尊者呢?”
“你是不是还有预备的人选?”
“譬如......净涪。”
最为年轻的那位大剑修笑了起来,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问道,“所以师兄觉得如何呢?”
孙剑修或许能被自家师兄和师弟的豪赌惊住一时,却不会一直想不明白。
如果他们能够稍稍放松一下紧绷的心弦,不那么在意自家手上收着的那点家底,不那么执着于复兴浮屠剑冢,那么他们就能发现,寻找合适的外援,或许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们手里握着的那点家底,虽然很有可能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渐珍贵,但同理,它们也有可能一文不值。因为他们这些存留者手里收着的,绝大部分都是消息与隐秘,天材地宝与灵宝等修行资源不是没有,可却不是大头。
而消息与隐秘,是会被削减价值的。
就算幸运没有削减价值,死守着这些消息与隐秘,对他们这些想要复兴自家宗门的存留者来说,也是福祸难料。
譬如现在。
那些顺着他们在诸天寰宇里的踪迹寻找秘地所在的那些秃鹫,更想得到的,不就是他们知晓的那些消息和隐秘么?
与其让这些家底成为祸端,倒不如拿了它来搭桥架梁,修结善缘呢。
更何况,就算他们手里的这些东西打动不了阿难尊者,也应该能够诱动净涪这样的后辈。
毕竟但凡后辈们有丁点野心,他们就不会甘愿让自己落后于他人,永永远远地当一个后辈。哪怕这样的差距单纯是被岁月堆砌出来的,也一样。
为了填补自己与先辈之间的差距,抹平岁月的鸿沟,追逐先行者的脚步,他们无比的贪婪,也无比的疯狂。
他很了解这些后辈。
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追逐着的,而且哪怕是现在,他也依旧在路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确定净涪也是这样的人。
“他会心动的。”
大剑修的手习惯性地拂在朱红的剑穗上,轻声说道。
较为年长的两位大剑修对视了一阵,也终于彻底倾斜了心中的天平。
“就先联络阿难尊者吧。”
剩余两位大剑修各自点头,再没有异议。
既然达成了共识,三位大剑修也没有再拖延,直接便联络上了阿难尊者。
这对于三位大剑修来说,还真不比净涪联络阿难尊者困难多少。
倒是正在观察着玄光界内外情况的阿难尊者被这三个分明躲躲藏藏许多年却忽然冒出头甚至直接找上门的大剑修惊了一下。
“不知几位道友所为何来?”
阿难尊者都是这样的情况,作为浮屠剑宗备选人物的净涪对浮屠剑宗那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行事模式就更不了解了。不过就当前而言,浮屠剑宗的三位大剑修还在阿难尊者那边使劲,暂时还没有启动他这个备用方案的意思。
故此,净涪佛身与心魔身这边暂时还算是清静。
而如今,他们两个就在与净涪本尊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心魔身先道,‘我要留在玄光界这边。’
佛身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
看看这人现下的神情,听听他这语气,怎么想都知道他是预备着使坏了。
不,也不能说是使坏,应该说是准备推他来填坑。
果不其然,佛身很快就听见了心魔身的理由。
‘迦叶尊者与玄光界有一份因缘,而玄光界这边又有浮屠剑冢出没,更重要的是,已经有人盯着浮屠剑冢找到了玄光界......想来用不了多久,玄光界这里就得乱起来了。我修心魔一脉,正是该在微妙人心中体悟颠倒迷离的心灵幽影。’
‘留在玄光界,对我的修行能有很大的帮助。’
心魔身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必须留在玄光界的理由,随后却是话题一转,说起净涪本尊那边的状况来。
‘我也知晓妙音寺那边正在重建,本尊你缺人,需要有帮手,但本尊你要人,是要帮你处理藏经阁乃至妙音寺一应事宜的......我修心魔一脉呢,做这些事情总有些别扭,不太搭嘎。’
‘还是佛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