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剑剑柄处有浅金色的光芒亮起,暖融而温和。
净涪率先松缓了脸色,杨元觉虽慢了净涪一步,但也想起了那颗功德莲子。
可是......上一回功德莲子也在他们身上,不也照样有幽灰魔气潜隐在他们四肢百骸里吗?
他脸色很快又沉了下去,净涪是要比他的脸色好看一点,不过也没有好多少就是了。
安元和自己也不奢望单靠这一手就能安抚下净涪、杨元觉两人,他示意得净涪两人看过他手中宝剑后,随即手腕一转,自剑鞘中抽出宝剑,然后双手持定宝剑剑柄,令宝剑剑身竖立身前。
锋锐剑气自剑身冲出,涤荡四周,当即便有层层气浪汹涌而去,冲撞在这洞府中护持着的阵禁上。
净涪、杨元觉一时顾不上这些,只拿眼去看安元和手中宝剑。
但很快,他们的眉头就又紧蹙起来。
“虽然比起前一次时候,这剑气已然起到了些作用,但......”
净涪与杨元觉交换了一个目光。
后面的话他们自己心里都知晓,只可惜,他们也都知道那必然说服不了安元和。
安元和看重的不是其他什么,而单单只是他自身的剑气终于又添了几分锋芒,能够对这沉桑界中逸散的心魔意蕴有效果了。
对他来说,这成效已足够令他振奋。接下来他需要做的,是在保存自身及他们两人周全的前提下,继续往前方迈进。
“刷”的一声轻响,安元和收剑入鞘,他望定净涪、杨元觉两人,“你们不必担心,我会注意分寸的。”
净涪、杨元觉只能沉默。
不然,还能怎么样?
修行只在自身。净涪、杨元觉两人确实是安元和的至交,可也不能轻易插手他的修行。
“罢了,你记得留心,一有不对,当即来找我,别拖延。”
安元和点头。
杨元觉瞪了净涪一眼,插话道,“不,我觉得你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就去找净涪,而是将你手上的阵盘完全打开,隔绝开这些无处不在的心魔魔气,再翻出净涪他塞给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才是通知他。”
对于杨元觉的话,净涪倒不曾生气,但也不是全然赞成。
“不对,元和,我觉得你第一件事是该拿出那柄菩提树枝干制成的木剑,稳定住你当前的状态,再来打开那些阵盘,......”
杨元觉听得,瞥了净涪一眼,却不曾多说什么。
反正他们也只是这么叮嘱着,以安元和这家伙修行时候的冒险激进来看,还得由他们来把关。
......总之,多盯着点吧。
安元和听着净涪、杨元觉两人的话,只是偶尔点头,看着还是挺听话的。但不论是净涪还是杨元觉,都没那么容易被他糊弄过去。
不过一个对视,净涪、杨元觉两人就已经达成了协议。纵然接下来的日子里,净涪、杨元觉两人也各有事情需要处理,但洞府里也必定有一个人留守,分出三分心神来盯着安元和这边的状态。
这一日,净涪惯常与杨元觉、安元和两人打了一声招呼,就带了北鹞出门去了。
毕竟除了安元和这个其实只需要这么一个环境,哪儿哪儿都无所谓的剑修外,杨元觉、净涪两人都有他们各自的目的。因而他们不能一直都待在洞府里,还是得多出来走走,既打听消息,也寻找机会。
而这样的日常,通常是净涪、杨元觉两人分着来的,不过是今日轮到了净涪而已。
净涪出了洞府,转出这一片地界,就站在了一条长街的街头。
这一条长街中来往的也多是化神境界往常的大修士,偶尔有些修为浅薄一些的,身上也必有一个或数个带着明显身份标志的铭牌。
净涪只随意打量了一眼,便带着北鹞入了长街。
‘比起昨日来,这长街中出来走动的大修士,似乎又多了。’
心魔身在识海世界里说道。
本尊微微点头,也接话道,‘他们身上的戾气、煞气也在加重。’
戾气、煞气加重的原因,不仅仅只是这沉桑界环境变化带来的结果,还应该是这些境界不差的大修士们近日动手打杀了不少人。
净涪面上神色不动,只沿着长街行走。
偶尔兴起,不论是沿街的店铺,还是在角落处的摊子,他都会有所驻留。
净涪一行人在这坊市里也逗留了十多日的时间,又时常出来走动,并不一味留在洞府里,倒也在这条长街里混了个面熟。
尤其是净涪,与沉桑界天地意志碰过面的他比杨元觉更与这长街里的修士来得融洽。
故而哪怕净涪只是偶尔停下查看摊上、店里的物件,真正掏出灵石买下的东西不多,长街里的这些修士们也未曾给他脸色看,反而还会熟络地与他打招呼。
对于这些修士,净涪也每常依礼回应了,不亲近也不疏远。
这副修士习惯了的来往姿态,不单净涪自己省事,便连这长街里的修士们都更自在了几分。
这不,在净涪走入一间足有五层的小楼时候,小楼中的管事就迎了上来。
“净涪和尚来了?快往里请。”
净涪点点头,带了北鹞就往里走。
管事领着净涪直接就入了四楼的一处内室,又亲自端了茶水来请净涪。
净涪接了茶水,细品过杯中茶盏的色与气,便在那氤氲的雾气中微微抬起脸庞,“普元寺的细叶茶?管事果然好手段!”
才堪堪在他对面落座的管事笑开了眉眼,但对净涪的夸赞却很谦虚,“不过是偶尔得到几两而已。倒是净涪和尚你,居然这么快就认出来了,佩服佩服。”
净涪微微摇头,又道,“便是几两,也是难得啊。”
管事面上的笑容又深了些许,更来恭维净涪。
这两人你来我回地这么说道了一阵,那管事才端正了脸色,“净涪和尚托付我店里的事,我店里很是忙碌了一阵,到底不负净涪和尚重托,查探到了一些消息。”
净涪也相当郑重地抬起头来,望定对面的管事,“哦?真有消息了?还请管事解说。”
净涪委托这管事打探的,也不是其他,正是杨元觉的一位同门。
杨元觉的这位同门说来,其实已经被他们宗门那边确定陨落了的,展双界那边也没要杨元觉、净涪这一行人多做些什么。不过是杨元觉、净涪一行人等商量过后,取了这样一个由头收集沉桑界中的情报而已。
当然,既然借了人家的名头,就算人家真的已经陨落,净涪也已经与杨元觉商定,如果情况允许,也该将这位同门的尸骨收拢,带回展双界宗门那边去安葬。
管事就将杨元觉那位同门在这沉桑界中最为明显的行踪与净涪说道了一遍。
他说着的时候,也将一枚玉简挪送到净涪面前。
“......目前我们能得到的消息都在这里头了。”
净涪沉着脸,抬手将那枚玉简拿了起来。
这枚玉简甚是‘干净’,净涪神识不过堪堪扫过,便已确定玉简中记录的内容确实与管事方才时候与他讲述的那些消息一般无二。
他将那枚玉简收入随身褡裢,合掌与管事一礼,谢道,“多谢檀越帮忙。得了这些消息,也算是稍稍安慰一下我那好友了。”
管事连忙回得一礼,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也是堆笑,“净涪和尚,如果可以的话,不知......”
“嗯?”净涪面上升起了疑惑。
管事再不迟疑,将自己的算盘与净涪合盘托来,“能不能将灵石换作净涪和尚你手上的佛经?”
净涪沉吟了一瞬。
管事眼见有门,连忙说道,“现如今沉桑界的情况......若果净涪和尚你愿意成全,我们可以拿东西与净涪和尚你交换。”
他顿了一顿,放慢了声音,“不管是灵物,还是消息,只要净涪和尚你看中,我们都会替你取来。”
他们这里本身就是做消息买卖的,耳目尤为灵通,对于沉桑界目前的状况,他们哪怕说不上了如指掌,也能称得上一个了解。
可了解情况又如何?真正重要的,还该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净涪迎上管事的目光,望入他的眼睛深处,片刻后,才说道,“我手上确实有些功课留存,但你们确定真的要?”
管事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板正了脸皮,说道,“只要净涪和尚你愿意拿出来,我聆风楼必能给你一个满意。”
净涪微微点头,又想了想,也是叹气,“现在这世道,各处都是艰难......”
管事听得净涪这话,心有戚戚。
就沉桑界现如今的世道,他们聆风楼知道的,其实比外间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多。
但,这个中因果纠缠,也实在由不得他们这些后辈。
净涪说这话,仿佛只是有感而发,手上动作却不拖延,很快就自随身褡裢里捧出三部经典来。
确实是最经典不过的佛门典籍。
《佛说阿弥陀经》、《佛说无量寿经》和《佛说观无量寿经》。
管事一时收了所有心思,小心地将这三部经典一一接了过来。
他倒也不细看,直接就摸出一个储物袋来,双手递给净涪。
净涪面上也不免一惊,没去接那储物袋,只问道,“你不先看看这三部经典吗?”
管事却是一板脸色,郑重道,“我聆风楼信得过净涪和尚的本领和为人。”
净涪沉默得片刻,合掌对管事一礼,再没有其他言语,只将那储物袋给接了过来。
管事见他收了储物袋,才笑了笑,转身将那三部经典仔细收好。
将这三部经典一一封入木匣子里收好之后,管事又道,“净涪和尚日后再做功课,这些课业也尽可以送到聆风楼里来。”
净涪看着他动作,面上自然而然地显出几分和缓。
毕竟是静修佛门的和尚,就算已经将自己的功课送了出去,见得旁人如此敬重佛门经典,敬重他的课业,他心里如何能不高兴?
管事看着净涪面上表情,心里也是同样的高兴,他面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几分。
净涪坐着,面上很有几分迟疑。
管事见状,贴心地取了茶壶过来替净涪添了添茶水,才问道,“净涪和尚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净涪沉吟得一阵,抬眼看向管事,“聆风楼消息灵通,必定对这天地中的许多事情都有耳闻,理当知晓如今这片天地多有外人出入。”
管事点点头。
净涪就问道,“我想问一问,各方前辈打算如何安置现如今滞留在天地中的......外人?”
对于净涪的这个问题,管事倒也完全没有意外。
毕竟先前净涪委托他们聆风楼打听消息的目标,就是自外间世界落到这天地里的修士,他身边现在也有两个外域修士相伴,必定是忧心这个问题的。能拖到现在才来问,也算是隐忍了。
管事沉默得一阵。
净涪察看过他脸色,抢先开口说道,“不能说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管事笑着接了一句。
如果真不能对面前这个和尚说,他们聆风楼也不会将这和尚先前打听消息的结果告诉他。
要知道,这净涪和尚先前打听的目标,可也是来自天外的修士。
虽然他们聆风楼到现在也还未能确定这位净涪和尚的来历,但他们也是从天机推演中得到过确定,且楼里也已经决定了要交好这位净涪和尚......
管事再次端正了脸色,与净涪说道,“因为天地中外来的修士越来越多,而且那些外来修士的修为也很是不俗,故而我沉桑界的八位玄仙尊者议定,要将他们监管起来。”
聆风楼的消息确实灵通,净涪和杨元觉两人在这坊市里也连续转悠了好一阵子,一直没能听到些风声,但聆风楼却已经拿到了确切的消息。只是......
净涪皱了皱眉头,“监管?”
“监管。”管事点头,“也不是一定得控制他们的行踪,但绝不会放任他们随意行动,尤其近些时日以来,外间还有不少的魔修出现在我沉桑界。”
诸天寰宇中的诸多魔修会闻风而动,沉桑界但凡知晓些内情的修士心里都有所准备,这会儿全不惊讶。
可即便是这样,以沉桑界天地如今的情况,更是容不得这些魔修乱来。谁知道被那些外来的魔修搅和搅和,秘境墓穴那地方会不会再出现别的变故?
有备无患,沉桑界里谁都不愿意再添变数。
“一时半会儿的,其中条例也是难以述说。”管事这般说着,又是摸出一枚玉简挪送到了净涪面前。
净涪合掌一礼,才将这枚玉简拿起,查看玉简中的内容。
仔细看过玉简中的信息之后,净涪才放下玉简,低叹着道,“原来各位前辈是这样想的......”
“这样,倒也不错。”
沉桑界目前的状况,可比当日无执童子降临景浩界天地时候景浩界世界的情况混乱得多。
毕竟无执童子就算以阵禁重塑了景浩界世界,但为了防止影响他认定的剧情主线,他没有在重塑世界时候动手脚,他袭击景浩界的动作虽然突兀,但也正因为太突兀了,才使得那混乱只像惊雷一样猛然爆发,伤害来得虽暴烈,可直白明了。
而沉桑界不同。
沉桑界天地当前要面对的,是埋葬在沉桑界不知多久,伴随着祂晋升、昌盛的金仙大魔的左臂。
便是沉桑界当前最为顶尖的人物,也不能确定沉桑界到底有没有被那左臂影响,更不能确定这左臂到底影响了沉桑界这片天地几分。
他们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受到那左臂的影响都不能确定。
因为那左臂真的是埋在这片天地太久、太久了。
所以经过商议之后,这些玄仙境界的大修士最终决定拉拢一批外来修士,打击一批外来修士,再中立另一批外来修士,就很容易理解了。
但在净涪看来,目前这沉桑界中最大的问题,其实莫过于两个字——猜疑。
不论是外来的,还是本土的,不论是本来亲近的,还是疏远乃至敌对的,如今站在这方天地里的修士们,真的是谁都不会尽信谁。
对人也好,对事也吧,都先带了三分戒备,三分猜疑。
这样的状态,真的能解决沉桑界中的问题?
净涪对此,持保留意见。
管事听见他的低叹,也有些高兴。
“诸位尊者心中有所谋算,我们这些人就都能松快些,不必那样紧张。”
毕竟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在扛着嘛。
净涪笑着点头。
为了表示聆风楼的诚意,管事在净涪离开的时候,还特意提醒他道,“净涪和尚身边的那两个外来修士,虽然不必到坊市外间的洞府暂住,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趟的。”
净涪点点头,领了管事的好意。
那管事想了想,又问道,“净涪和尚若是忙的话,我聆风楼也是能代劳一二的。”
净涪当即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劳烦管事了。”
管事笑开,连连摆手,“不妨事的,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已。”
净涪听得,微微摇头,合掌弯身,以表谢意。
管事捋了捋自己的长须,受了净涪这一礼,亲送净涪出了聆风楼。
看着净涪与北鹞这两人走远了,这管事才转身回去。
回到楼里,管事先吩咐了楼中的侍童一二,才转身上了顶层的五楼。
顶楼里除了摆设精致的厅舍之外,就只得一间静室。
管事站在那紧闭的门户前,躬身抬手敲门。他也只敢敲三遍,便垂手站立,默然等候。
等了一会儿,静室里才有声音传出,“进来吧。”
净涪出了聆风楼,照旧沿着长街走了一阵。走到长街街尾的时候,他略略停了一阵,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他暂住的那处洞府,而是跟随着人群一道,出了坊市。
坊市外间十余里左右,那本来茂盛翠绿的山林现如今已添了许多人气。林中阵禁处处,而几乎是每一个阵禁内部,都建有一处洞府。看那些洞府外间的阵禁,竟都是有主的。
净涪领着北鹞在牌坊外间站立了一阵,牌坊下进出的修士来来往往,都能看见站在那里的净涪两人。
见得他,那些修士们有些会点头作礼,有些会视若无睹。
净涪也不如何介意。
在牌坊下站立得一会儿,简单查看过那山林中新设的洞府状况后,净涪便领了北鹞回去。
将将回到他自己洞府的时候,原本一直微微低垂目光像是在权衡些什么的净涪忽然拔起视线,向左侧位置看去。
北鹞皱了皱眉头,也随着净涪的目光看去。
也是这一眼,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边上也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往前走。
北鹞目光一动,就招来了那位童子的目光。
那位童子也转了目光看过来。
当然,他看的不是北鹞,而是走在他前方的净涪。
净涪也停了脚步,转眼望定那位童子。
这两人站在那里,对视了一阵,竟同时点头笑开。
一人合掌,一人拱手,这两人各各作礼而拜。
如此见礼过后,他们两人居然也没说什么,那童子便自抬脚,往前方走。
北鹞站在原地沉默,看着净涪等那童子先行动之后,才再迈动脚步,走向他洞府的门户。
北鹞连忙跟上。
净涪打开大门,跨过门槛,才继续缓步往前。
北鹞关上门户,跟上净涪,也才发现净涪颈侧冒出的细碎汗珠。
他不敢多问,只默默跟在净涪后头。但往常时候都只在内屋等着净涪的杨元觉及少有闲暇多在练剑的安元和,这会儿竟都来到外院相迎。
“你怎么了?”杨元觉一见净涪,当即询问道。
安元和面色也是沉凝,跟紧着杨元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净涪摆摆手,“先回去再说。”
他说着,顺势抬起手来,拿袖摆擦去额间、颈侧的汗珠。
安元和、杨元觉对视一眼,紧跟在他身后,往内室走去。
北鹞这次没有跟上,悄然退到了外院,镇守洞府,以防万一。
入了内室,杨元觉都还没坐下,直接就打出手决,催发这洞府中的层层阵禁,才舒了一口气,在安元和、净涪两人身侧坐了。
安元和一时也没在意其他,只问净涪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净涪喘了口气,才道,“好多了。”
杨元觉、安元和对视一眼,没有催问净涪,而是等着净涪自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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