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铭老的老者向李云道点头致意,赵家人对于“李云道”这个名字早也都算得上是如雷贯耳,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先后与赵家两代子弟发生冲突,早在他与赵槐格格不入时,铭老便已经对他做了诸多从性格到能力再到优点和致命处的详细分析,最后竟得出令家主赵若普和他自己都诧异不已的结论——这个名叫李云道的年轻人老成持重、行事周全、滴水不漏,唯一的“弱点”便在于他那些放在任何国家和领域都能大放异彩的红颜知己。
“铭老!”李云道客客气气地与老人打了招呼,京城诸家,家家都有类似的智囊,爷爷有,秦老有,陈老有,赵若普自然也不会少了这些协助运筹帷幄的羽扇智囊。
老人微笑点头致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主任里面请,老爷子已经恭候多时!”
铭老的态度让一旁的赵忌颇为感慨,眼前这位老人足智多谋,赵家这些年多次化险为夷的谋划背后,都不曾少了这位老人的身影,近两年老人身体抱恙,便少来家中走动,却不曾想今天为了李云道的造访,老爷子竟将这位老将也请了出来。
跟着赵忌和铭老,穿过赵家宅院里的刻壁长廊,眼前豁然开朗。小院中点缀着不少中西结合的元素,几乎样样都能在史书中翻出些历史典故,见李云道在看院中景物,赵忌小声道:“这院子,是老爷子的得意之作。”
李云道点头由衷赞道:“传闻赵老熟读史典,近些年又开书立传,那本《清史考》我也通读过,其中几处新颖观点我倒是颇为赞同!”
赵忌失笑,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不是因为今天要来拜访,临时抱了佛脚吧?这种事情,能不装就尽量还是不要装,否则待会儿被考较起来,落得个哑口无言的场面就难看了。”
微微落后赵忌半步的铭老淡淡一笑道:“赵校长多虑了!李主任师从圣师大喇嘛噶玛拔希,熟读儒、道、佛三家典籍,入世后又一直师从我华夏哲学泰斗吴老,之前与吴老共同署名发表的那篇关于儒家哲学的论文,我也是拜读过的,说是名师高徒也丝毫不为过啊!”
赵忌愣了一下,铭老的直脾气他是清楚的,这些年不光是他,就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赵平安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了,这位性情耿直的老人也照样直言不讳,像眼下这种毫不掩饰的褒扬几乎难寻踪迹。
院落一方,一方小窗透出淡淡灯光,赵忌与铭老同时止步,李云道也不禁停了下来:“怎么了?”
赵忌小声解释道:“老爷子的书房,没有他批准,任何人都是不能进的。”
李云道点头,独自一人走向那位处整座宅院东北角的书房。
门开着,老人端坐在沙发上,李云道出现在门口时,老人的目光便投了过来。风烛残年,却依旧目光如刀,刀刀仿佛都能割破皮肉,直透人心。
李云道微笑不语,站在门口的位置,与之对视,毫不畏惧。
良久,老人眯眼招手:“过来说话。”
李云道大步上前,老人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喝什么?”
李云道大马金刀:“随便!”
老人中气十足地冲外面喊了一声:“赵忌,滚进来泡茶!请铭老也一起进来!”很难想象,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还能有如此声如洪钟的气势。
门外,正伸长了耳朵打算听里头动静的赵忌快不迭地应了一声:“好咧!”
赵忌进来,往李云道身边一坐便不动身色地开始泡茶,铭老不动声色地在茶几顶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垂目微笑不语。
李云道客气道:“赵校长别忙了,还是我来泡吧!”
赵家老爷子当真大手一挥:“那就让他自己来,反正泡茶这种事情,他也是极擅长的,我们难得有这个口福!”
李云道自然地从赵忌手中接过茶具,淡淡一笑,便聚气凝神,而后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让一旁看的人都觉得酣畅淋漓。
一旁原本打算眼观鼻鼻观心的铭老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不肯挪开,待到茶盅送到他的面前时,端起轻嗅,点头叹息:“看这孩子这般泡茶,才觉得自己之前那都是暴殄天物。”
李云道自谦笑道:“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赵忌原本打算喝一口,却见对面的老爷子动都未动面前的那杯茶,端起后不由得将茶盅又放了下来,神情尴尬。
赵家老爷子轻哼一声道:“泡茶终究是文人雅士的饭后无聊打发时间之举,终究算不得治国理政的正道!”
这回连铭老也忍不住自潮地笑了笑:“我修为还不够,修为还不够啊!”他在赵家地位特殊,就算偶尔与老爷子争执了顶上两句,也算不得什么,更不用说喝几口茶水了。
三人都在观察李云道的反应和脸色,却见这位在很多方向几乎无懈可击的年轻人淡淡一笑道:“赵老教训得是,我也觉得花太多时间在泡茶上不值当,但闲暇无聊用来打发打发时间,倒也的确不错!”
赵家老爷子又哼了哼道:“人云亦云,没有立场!”
这回连赵忌都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了,难不成自家老子打算用唇枪舌剑这种方式让身边年轻的二部掌舵人屈服?这不科学啊!
铭老这回当真眼观鼻鼻观心了,只顾自己喝茶,微笑不语。
李云道再度自嘲地笑了笑:“赵老说得是,做人的确该坚持自己的立场,云道受教了!”
赵家老爷子三度开口讥讽:“妄自菲薄,不成大气!”
赵忌正不自在地喝着口茶水,这回差点儿被这句话刺激得呛着,他偷偷斜眼瞥看身边的年轻人,这家伙的爆烈脾气他也早就有所耳闻,他还真的担心一个不留神,李云道会撕破脸皮暴起伤人。
没想到的是,李云道只是拿起茶壶,微笑着给三人添茶,边斟茶边道:“本来也没啥本事,所以也就谈不上老爷子你说的妄自菲薄!”
这回连赵忌都不得不佩服李云道的养气功夫,正欲开口花解眼前的尴尬场面,却不料对面的老爷子突然哈哈大笑:“哈哈哈,不错不错,不愧是鹏震兄的好孙儿,秦朝风的好学生,我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二部掌舵人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朱其风远不如你!”
赵忌大惊,回头一想,不由得额上冷汗淋漓——一进门便被老人三次言语相激,若是换成是自己,虽然对方是非同一阵营的家族族长、硕果仅存的老帅之一,估计也能难做出李云道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他不知道李云道到底在内心深处是如何想的,但至少从表面上,他从李云道的表情和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愠怒的端倪。
对面赵家老人终于拿起茶盅,轻抿了一口,赞道:“好手艺!”
李云道谦虚道:“是您的茶叶好!”
赵家老人轻笑点头:“茶叶好,泡茶的这手功夫也精湛至极,这一点,我见过的年轻人里,没有人比你强!”
李云道这回也笑着摸了摸鼻子:“谢赵老夸奖!”
赵家老人点头,而后看向对面的年轻二部掌舵人:“老陈说,你有些事关我赵家百年生计的大事要与我商量,说说看!”
李云道不动声色,探身往茶壶里加了些温热的水,才缓缓开口道:“您与陈老,以及我仙逝的爷爷、秦老,都是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出了大贡献的元老,全华夏百姓,都会铭记和感恩的!”
铭老和赵忌闻言,都不约而同地点头,只有对面的赵家老人,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却不知道是在只他说话,还是在思考着些旁的什么。
“这片江山,是你们老一辈的抛头颅、洒热血,看着无数兄弟姐妹在自己身边倒下,却依旧不畏艰难困苦,吃了不知道多少常人无法吃的苦头,才开创下了这片大好基业。赵老,您应该不会眼睁睁地或者让赵家后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河山再度陷入满目疮痍状态,对不对?”
老人微微皱眉:“挑重点说,直接些,我不喜欢别人说话兜圈子。”
老人的话刚落音,李云道便立即道:“放弃赵平安,扶持赵忌!”
赵忌正将茶盅端着送到嘴边,闻言身子一颤,温热的茶水洒了一裤子。
铭老不动声色地将茶几上的抽纸递送过去:“做大事的人,要沉得住气!”
赵忌苦笑一声,看向身边正睁睁地与老爷子对视的年轻人,他终于觉得,为何这世上所有人都觉得这李云道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他的确有着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单单这胆量,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老人不动声色,平静地啜了一口茶:“为何?”
李云道轻声道:“泱泱国法,不容国贼!”
老人垂目问道:“可有证据?”
李云道点头:“铁证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