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转暖了,今日又是骄阳,宴厅便设在了空旷的院落里。
进入之前,苏时鹤的手突然从她腰间滑落下来,与她十指相扣。
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换来的只是苏时鹤警告侧目,陆修容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已落座的人们都在闲聊,丫鬟掀开纱帘的时候,所有人扭头看向他们,不自觉地都安静下来。
入目之中,相依偎的两人郎才女貌,十指紧扣,亲近恩爱,哪里有传闻中半分不合的样子。
主座的位子上,李畅支着下巴,望着两人勾了勾唇角。而他身后的人,则在瞬间低下了头,甚至往后面的阴影处躲了躲。
“臣与内子来迟,太子殿下勿要怪罪。”苏时鹤没料到李畅已经来了,先带着陆修容上前道。
不甚在意的挥手,李畅坐直一些,“是本宫自己来早了,宴乐之所不论尊卑,入座吧。”
“是。”苏时鹤应完,牵着陆修容的手就要走,却不想她没动。
从刚才进入这里,陆修容就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似乎没有恶意,却又容不得忽视。尤其是到了太子殿下这里,可她认真去看时,又没发现任何异样,就连他身后站着的人都一如既往的勾着腰。
“王妃?”苏时鹤奇怪的唤了她一声。
陆修容条件反射般转身挽住他胳膊,“夫君。”
啧,李畅觉得牙有些疼,“只是迟到了就得受罚,你先自罚三杯吧!”
刚入了座,苏时鹤看着酒杯,心底弥漫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好似之前,他也被这样的灌过酒。
今日可不能再醉了,苏时鹤不自觉的捏紧陆修容的手,脸色也有些僵硬。
“我来喝吧。”清泠泠一道女声斜插进来。
陆修容用空着的那只手端起酒杯,望着里面满满的清液皱了皱眉,仰头全倒进口中。
辛辣,不如她酿得好。
都呛出来了眼泪,陆修容却又挥手让丫鬟继续倒。
苏时鹤急了,一把拦下她,“你又不胜酒力,抢什么?”
“夫君胃不好,菜都没上,饮不得酒。”陆修容瞎话张口就来。
她巴不得快些醉倒离场,宁可大睡上一日,也不愿陪着他演什么情深的戏码了。
不料这句话,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变了神色。
苏时鹤满脸的动容,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我就知道,修容待我最是真心。”
看热闹的人们也满脸艳羡,在一众“庆王夫妇可真恩爱”的赞叹中,还有不少人抽空去看看坐在角落里的陆锦玉,脸上布满同情。
李畅则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他往后觑了几眼。“行了,不过玩笑,当什么真,快开宴吧。”
舞妓鱼贯而入,众人的桌案上都摆放好佳肴。
陆修容总算是能松口气,他忙着觥筹交错的应酬,她就低着头吃东西。
樱桃煎好吃,鱼脍也鲜美,嗯……羊肉味道有些膻,没有西北的鲜美,肥肉太腻。看向只咬了一口的羊排,陆修容嘴里还有些不舒服。
旁边就突然出现一盏茶。
陆修容扭头去看,苏时鹤还在和人寒暄着,端着茶盏的手稳稳递向她。
能这般及时,就说明余光里一直在关注着她。
失神呆了片刻,陆修容动动嘴唇,接过来饮尽,嘴里的膻味被茶叶冲淡。
“王妃不与我们一起吟诗吗?”
席位的后面,传来女子娇俏的笑语。
舞姬们退去后,被抬上来了一个硕大的盆景,新开的玉兰花簇拥着假山,假山顶端有一朵玉雕的牡丹。
所谓赏春宴,赏的便是这一盆的早春景色,在座的宾客们吟诗作对,评出个甲等来便能得那一朵玉牡丹。算是风雅之事,陆修容却觉无趣,她本也不是擅长作诗的人,更何况春色怎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偏生有人不得她安稳,陆修容循声望去,就瞧见亲亲热热坐在陆锦玉身侧的女子。
眯起眼想了想,应当是承恩伯家的小女儿,和陆锦玉最是关系好。
没等她回应,陆锦玉就掩唇好心道:“修容从不会这些,就莫要为难她了。”
“诶呀,我都忘了。”承恩伯女儿故意大声道。“王妃的出身……也确实难有才学。我只是瞧着侧王妃诗赋张口便来,就以为你也如此呢。”
窃窃私语就都传来。
无趣的戳了戳新上的炙肉,陆修容觉得也是可笑,说来说去嘲讽她的依旧是出身。好似就因为生母位低,她就也该在尘埃里仰望着他们。
放下筷子,陆修容叹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倒先有一人冷冷开口。
“本王的王妃,会与不会又有什么关系?”苏时鹤睨着承恩伯女儿,不怒而威。
望着她与陆锦玉都变得难看的脸色,陆修容实在忍不住,终于笑出声。
哦,原来嫁了位高权重的人,她的“出身”也就尊贵了。她可因生母不详而受人轻贱,也可因丈夫尊贵而迫人臣服,她的尊严从不因她本人而存在。
这一笑,落在其余人眼中,却各有了不同的解释。
陆锦玉埋下头,深藏起眼底的狠厉。
苏时鹤却不觉更得意,他凑向陆修容,“那玉牡丹,你想不想要?”
“还行吧。”
“想要我便给你取来。”
自顾自起身,苏时鹤对着李畅一拜,“殿下,臣有一提议。近年来的赏春宴多吟诗唱赋,久也无趣,不如今日我们玩些旁的?”
李畅笑笑,“可。”
拍拍手,下人们应声而动,将盆景移远了些,又端上来几张弓。
“异族之人常笑我们不通骑射,却不知我辈亦不乏善武之人,今日便效仿射柳之俗,谁射中了左侧那一枝玉兰,谁便是头筹。”提着一把弓,苏时鹤一身劲袍猎猎作响,洒脱恣肆,说完回头冲她一笑。
陆修容波澜不惊,周遭的女子们却都笑起来。
自是激得其余男儿都起了兴致,奋勇上前搭弓尝试,连李畅都被劝着上前射了一箭。
可惜大多都落了空,仅有的几支箭也只是错过。
最后上去的,是苏时鹤。他嘴角笑意若有若无,拉满弓瞄准顶端那朵玉兰,几乎没有犹豫便在瞬间松开手。箭呼啸上前,瞬间穿破枝干,洁白的玉兰颤了颤,整朵跌落,散开一地的清香。
几步上前取下玉牡丹,苏时鹤转身,朝着席位走近。
陆锦玉被身边的好姐妹们簇拥着笑,不觉低头娇羞,万般风情衬极了那玉牡丹。
“给你。”
抿唇抬头,陆修容眼前的人带笑挑眉,玉牡丹递在她面前,左右看看,陆修容接过。“多谢王爷。”
四周又是一阵的喧闹。
所有人都围着他二人打趣,没人注意到李畅微哂,对着身后的人问:“你在想什么?”
“殿下又在想什么?”
斟酒,李畅抿着其中的苦味,“我只是突然想到,你也曾百步穿杨,赢得万千赞叹。”
可那又如何呢,如今的他连重物都不能提,只是站在阴影灰暗处,无人侧目。
“修容,恭贺你。”陆锦玉端着一杯酒,也随人群站到了她面前。
重头戏算是来了,陆修容打起精神,盯住她手中的酒杯。
陆锦玉神色纯善,“我知道,之前与妹妹有诸多不快,可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如今又同为王爷的妻妾,该和睦些的。”
说得懂事又明理,连苏时鹤都动容,轻推了一下她的腰。
将酒杯接过来,陆修容凝她,“阿姐不喝?”
“我……”带着羞意,陆锦玉一手摸向小腹。
怀孕之人,自然饮不得酒。陆修容低头,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水,她没有迟疑,仰头要喝时手往旁一抖,就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诶,一时没拿稳。”陆修容抬起头,十分无辜。“我便先去换身衣服。”
陆锦玉扫过她身上的水印,轻蔑一笑,扭头离开。
由秋云扶着,陆修容也离场,不想苏时鹤蹙蹙眉,也跟上她。
察觉身后的人往前跨了一步,李畅掸掸袖子站起来,“我去拦他。”
“姑娘。”走出了设宴的地方,秋云打量她的神色小声道,“您是觉得那杯酒可能有问题吗?”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陆修容轻点了点头。“秋云,你先去把我的衣服都拿过来。”
“是。”
望着她走远了,陆修容吐出一口浊气,不觉放慢脚步。没了不愿意应奉的场合,心情也松快了一些。
即将经过一座假山,陆修容低头,摸摸腰上挂着的玉蝉。
不想忽得从假山后窜出一个人,拽住她的袖子就往那边拖。
想起话本上的故事,与陆锦玉方才那杯酒,陆修容吓得连声叫,一手捏紧玉蝉,另一只手就向后捶打。
“榕榕,是我。”
似是被打到了,他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
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停下,陆修容急切转身,忽然呆愣原地。
男子蒙着半张脸,露出那双星辰般的眼眸,笑意柔和,眼尾晕出一片绯红。“吓到你了?”
陆修容却被唤起心底最深处珍藏的记忆。
少年人翻过墙,跳下郁郁葱葱的榕树,惊讶的看着举着刀的年幼的她,遮住一半脸,双眼明亮。
“榕榕。”周淳润以为是她没有认出自己,忙拉下面巾,“是我。”
心脏还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怦怦跳动,陆修容按按心口,暗自歉疚怎能把他与苏时鹤想在一起。
生理的反应容不得她控制,假山后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贴的极近,周淳润还弯着腰直视她,昏暗的天光里,陆修容无声无息的蓄了泪,嗓音轻哑,“你再叫我一声。”
身体似被击中般僵了一下,周淳润眼中笑意越深,“榕榕。”
情不自禁侧耳更靠近他,陆修容一只手小心翼翼去捉他的衣袖,“再,再叫一声。”
咽下一声叹息,周淳润几乎要抑制不住冲动,他张开手臂,“榕榕。”
哽咽悲泣,陆修容投入他的怀中。“你怎么在这?”
人终归是动物,他的气味最让她心安,陆修容埋头进去翕动鼻翼。
“说来话长,如今我是太子幕僚,是跟他一起来的。”周淳润克制着自己,只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人。眸色与光影融在一起,他感受着她入怀的温度,收敛呼吸。
所以她没感觉错,从出现之后,他就一直在看她。蓦然想起什么,陆修容一下子挣脱仰头。“方才我和苏时鹤……”
“不用急,我明白。”轻轻将手虚搭在她腰侧,周淳润压不住眼底的思念,“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那玉牡丹,更不屑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