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军号声和操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老和尚扭头透过小楼的窗口扫视了一圈校场,轻轻叹了口气,将刚刚收到的书信叠好收起,又将桌上的木鱼佛经一一整理了,拾起一个破旧干瘪的香囊仔细藏在腰带中,这才起身向着校场而去。
校场上满满当当都是人,训练的科目和之前已经有了一些不同,一队队山贼正用长长短短的木棍充作兵器练习着搏杀,还有一些挑出来的火铳手在一旁端着各式火铳瞄着几十步外的标靶,许多人已经胳膊酸软、颤抖不停。
老和尚扫视了一圈,见侯俊铖站在那些火铳手身旁,也拿着一支鸟铳把玩着,攥了攥手中的书信,走了过去。
明清之交正是火器大规模运用的时期,不仅明军、清军、农民军的正规军中大规模的装备各式火器,就连民间也大量使用火器,官绅编练团练,便广泛采购和制作火器进行武装。
一个合格的弓手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训练,而且一名弓手一次射出七八箭左右便会臂膀酸软、弓箭杀伤力大减,一名近战步兵训练合格起码也要一年左右,还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维持后续的训练和体能的补充。
可一名火铳手往往训练一个月左右便能上阵杀敌,即便是瘦弱的妇孺老人也能拿铳就射,虽然火铳装填复杂、射击速度远远比不上弓箭手,战场之上也需要坚定的步骑兵进行配合以提供稳定的输出环境,但只要能够保证火铳手的输出安全,他们就能一直射击直到火铳炸膛或弹尽粮绝。
明末的官绅团练大多是以保护本土本乡为目的组建的,所处的战场环境中往往都有庄堡寨墙保护火铳手的输出安全,也正因此,明末地方官绅反倒比正规军更积极推动团丁的火器化,许多官绅不仅大规模使用火器,而且还能自已生产制造,质量也远远超过官办工坊中那些粗制滥造的废铜烂铁。
比如山西沁水张家,家主张道浚曾负责给辽东督造军器,在沁水一年半的时间便生产了“大佛朗机炮两千零三十三位,追锋炮一十六位,子炮一万零二百四十五位,百子炮一百八十二位,三眼枪一万零二百一十四杆,灭虏炮两位”,在农民军攻打泽州之时,张道浚便在窦庄堡布置数百门大小火炮,堡内民团使用火铳者超过六成,农民军数次围攻窦庄堡,都被凶猛的火力击败。
南方的官绅同样重视火器,黄麻地区的前甘肃巡抚梅之焕任官广东之时便与壕境的葡萄牙人多有接触,崇祯年被罢官回到麻城沈庄之后,一面在沈庄大兴土木修筑堡垒、一面招募团练以防范大别山山匪,在组建团练之初便派人往壕境采购火炮火器,之后又招募葡萄牙工匠,在沈庄自产火器。
老回回所部农民军侵入麻黄地区之时,见沈庄“密布枪炮”便心生怯意而退兵,之后老回回纵横麻黄无人能敌,农民军中有人撺掇老回回去沈庄抢马,却被老回回以“你怎么哄老子去吃大炮”为由斩杀。
石含山作为湖南江西交界之地最大的“山贼窝”,周围大大小小的官绅自然也装备着大量的火器以“防贼”,明清交际的混战之中,不少便流入了红营和忠贞营手中,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火器缺乏保养已经不堪使用,练兵练得炸膛、把自家新兵老卒给炸死炸残,这可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日子侯俊铖便找了一些善用火器的老卒,将马面岭寨和周边几个寨子里储存的火器统统翻出来检查,还能使用的便重新登记造册,之后还得进一步检查炸膛和哑火的情况,而火铳手则暂时没有进行射击训练,只是让他们先操练着装填和瞄准等基础步骤。
侯俊铖掂量着手中的一杆鸟铳,这把鸟铳也上了年头,好在保养还算完好,侯俊铖用它试了几铳,便拿在手中把玩着。
明末之时正是全球火器高速发展的时候,这导致了明末各式各样的火器纷繁复杂,单单是一把火铳,便有鸟铳、三长铳、鲁密铳等各式各样的火绳枪型号,火门枪更是型号繁多,三眼铳、神机铳、迅雷铳等等多如牛毛。
纷繁复杂的火器带来的是生产和后勤的灾难,经过明清易代大规模战争的检验,清初的火器基本已经定型,各式各样的火门铳基本都已经淘汰,单兵火器则大多是装备的鸟铳。
戚继光在蓟镇练兵之时,便上疏请求于军中大规模装备鸟铳,明言鸟铳“利能洞甲、射而命中,犹可中金钱眼,不独穿杨而已”,“此鸟铳之所以校中弓矢弗如也,此鸟铳之所以洞重铠而无坚可御也,马上,步上惟鸟铳为利器”。
只可惜到了明末,明廷官方的匠户制作发放的鸟铳大多粗制滥造、容易炸膛,明军火铳手为了保命,大多选择少填火药以降低炸膛机率,又“发明”了闭眼缩脖伸铳的射击方法,导致鸟铳威力大大降低,以至于身披重铠的清军步兵都能在明军的火铳威胁下大开无双。
而因为鸟铳容易炸膛又“威力弱小”,明军反倒更喜欢使用三眼铳这些相对稳定的火绳枪,等清军编练起乌真超哈和汉军旗、大量装备鸟铳之时,明军面对纪律严明的清军火铳手,连以往的火力优势,都被清军彻底压制住了。
不过对于明末的明军来说,保留大量装备火门铳的火器兵也是现实中无奈的选择,鸟铳的缺陷很严重,装填缓慢,一名熟练的铳手一分钟最多击发两发左右,而且因为火绳枪的特性,铳手之间必须预留一定的空间,无法集结成严密的队形保证以密不透风的火力密度遮蔽射击区域。
这导致这个时期的火铳部队极其依赖于与其他兵种的配合,依靠他们的掩护,给自已提供稳定而安全的火力输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