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一个壮硕的团丁,扶住赵举人滚圆如球的身子,一步一喘的登上堡墙,一名奴仆趴倒在地,赵举人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了上去,那充作肉垫的奴仆忍不住“唔”了一声,一旁戴着瓜皮帽的管家立马便一巴掌扇了上去。
几名奴仆端着茶水汗巾等物围了上来,那赵举人连手也没抬,任由奴仆擦了汗、喂了茶,气息都没喘匀,声音颤抖着吩咐道:“扶我起来!”
那管家赶忙招呼着奴仆们围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赵举人扶起,就这起身的动作,满身肥肉的赵举人差点一口气没提上去,吓得那管家慌忙帮他顺着起。
赵举人走到堡墙垛口后,撑着墙垛向外看去,只见得村庄和堡墙之间的田地里,一队队穿着粗布麻衣、头裹红巾的兵马排列着整齐的阵形,十几门小炮被抬到阵前,直勾勾的对着堡寨,田野之中红旗漫卷,远处村庄一座屋顶上,一面绣着“铲主仆、均贫富”的红旗迎风招展。
“红营!”赵举人浑身都在微微发着抖,赵家堡就是为了应对红营而建设的,红营的威赫,赵举人当初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今又一次见到这面旗帜,仿佛心底的恐惧都被勾了出来,牙齿止不住的打颤,冷汗流个不停。
一名头缠裹巾、身着蓝布短打的高大汉子走了过来,即便在一众壮硕的团丁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赵举人见了他,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扯了过来:“唐教头,这伙山贼看着凶的很,这堡子…….挡的住吗?”
“家主安心,贼人手里没有重炮,轰不垮堡墙,只要守住堡墙,这赵家堡就丢不了!”那唐教头中气十足的回着,瞥了一眼田野中布阵的红营兵马:“这伙贼寇看着比上次过境的贼人要精悍些,队列整齐、行进有序,是受过训练的,若只靠咱们这两百三十多个团丁,万难守御…….”
唐教头朝赵举人行了一礼,吹捧道:“多亏老爷英明,放佃户们入堡协守,只要有这些佃户全力帮忙,小的敢拍胸脯保证,必能击败贼寇!”
赵举人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见唐教头朝自已使了个眼色,顿时愣了一愣,猛然间反应了过来,清了清喉咙高声喊道:“都听好了!我赵立文亲口承诺,凡杀贼一人者,赏额提上一倍!毙贼头目者,我保他和他的家眷入公门当差、从此吃香喝辣!今日参战的佃户,哪怕是搬石头、送饭食的健妇,全家租贷全免!”
周围的佃户欢呼雀跃起来,随着这消息口耳相传,欢呼声也越来越大,不一会儿整个赵家堡都传来一片震天的欢呼声,引得堡外田野上的红营兵将都在伸长着脖子诧异的观察着。
一旁的管家干咳一声,凑上前来悄悄的说道:“老爷,若是这般赏额……家里头怕是要狠狠出血了呀。”
“怕什么?”赵举人低声教训道:“咱们免了租贷、给了银子,官府就不能多加税银把钱粮赚回来?永宁衙门里除了县老爷那个流官,哪个不是爷使银子推上去的?主簿还是爷亲叔叔呢!”
“衙门收了银子,咱们再想办法讨回来便是,难道还真能把钱粮分给穷鬼们不成?”赵举人看向田野之中那一片红色:“若是让他们打进来,莫说钱粮了,怕是连命都没了!”
远处的赵家堡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周围的红营头目和将士都是一脸不知所措的四处张望,郁寨主则一脸凝重的回头看向应寨主,应寨主也黑着脸没说话,身旁一名头目却喃喃说道:“这周边的佃户百姓,哪个没被赵家欺辱过?怎么……帮着赵家也是这般士气高昂的?”
“因为他们贪财,他们也惜命……”郁寨主接话道,侯俊铖课上讲的那些东西,止不住的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越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越是想尽办法的想要摆脱如今的困境,只要有一根稻草,就会紧紧抓住,而咱们……”
“百姓们对咱们不熟悉,他们熟悉的是石含山上那一伙下山就为了抢劫而来的山贼,熟悉的是管了他们这么多年的老爷……他们站在了熟悉的那一边……”
“侯先生都说中了!”有一名头目仿佛是捧哏一般接话道:“侯先生还说,咱们的弟兄现在只能摆着看,军事素养并没有……”
“侯先生侯先生,什么都是侯先生说!”一名满脸横肉的头目嚷嚷了起来:“侯先生就在下沟村,离这才几里路,你这么信侯先生的,干脆领着人去跟侯先生修房子去啊!俺看你就是不愿上战场,就是怕死!”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应寨主沉着脸猛的拍了拍桌子,喝骂道:“都是自家兄弟,互相之间就不能留点脸面?如今都兵临城下了,难道一仗不打就撤走吗?这是重举红营旗号之后打的第一仗,两千多人,连个堡子都拿不下,以后谁还有脸站在这耀武扬威?”
“俺来打先锋!”之前那名满脸横肉的头目一拍桌子:“俺亲自领着弟兄们冲堡,午饭前一定把赵家堡拿下来,把那赵大善人拖出来!”
“好样的!有精神!”周围传来一阵喝彩之声,应寨主重重点点头,挥挥手道:“既然如此,老刘你就带头打头阵,攻下赵家堡子,俺给你记头功!”
那头目飞奔而去,屋顶上的大旗摇动,不一会儿,前方田野之中传来一阵阵锣鼓声,随即就被火炮的轰鸣声盖过,大大小小的火炮朝着赵家堡次第开火,一时声震九天。
郁寨主却清楚的看到大多数的炮弹根本就没打到堡墙上,而是砸在堡外溅起一朵朵尘土,许多小炮发射的还是散射的铅子和石块,更加够不到远处的堡寨,这一轮炮除了壮声势之外,几乎毫无杀伤。
炮弹很宝贵,打了两轮便停了火,锣鼓声敲个不停,红营的将士们如同潮水一般扛着竹梯和各式器具涌向赵家堡,郁寨主眉间却没有一点舒展的模样,回头看向应寨主,却见他也是满脸的阴沉,下唇几乎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