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城外的六里铺,在初冬时节是最为热闹的时候,秋收之后的农家进入农闲时期,往年这个时候他们的收成大多交了税租,在高利贷的压迫下,大多是要去地主或城里做短工换些过冬的口粮,但如今完税之后,家里都剩下一大堆粮食蔬果吃不完,又没有保存条件,只能拉到集市上买卖,顺便置办一些年货。
然后是周围的商贩,入吉安府红营治下,办理路条之时交一笔关口税,集市结束之后再缴一笔商税,其余再无滋扰,红营采买都是给的足额的银片子,给红营带来急需的药材、物资乃至军备、战马,还能减免赋税,这是什么商业的天堂?
莫说那些中小商贩,便是世家豪族,也有派了家奴组成商队,改名换姓跑来六里铺交易买卖,乃至于赣州南昌的清军,偶尔也会某部私下里悄悄派人前来,拿武器军备换一些粮食物资。
还有戏班子,六里铺的戏班是洪昇一手调教起来的,每逢大集,必然上台,百姓们看得多了,算是一点点看着他们成长起来,跟养孩子一般有了感情,有时候有吉安城等地的戏班来六里铺唱演,那些专业的戏班身段唱腔远超过六里铺的戏班子,但唱的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虽然都是些名家之曲,但非但不受百姓欢迎,偶尔还会被轰下台去。
到后来那些戏班子也知道了百姓们的口味,开始自发地学习起洪昇的新戏,不仅在六里铺唱,回了城照样也唱,红营一分钱没花,便白得了一批“宣传队”。
如今六里铺的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商贩农家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戏台上的锣鼓哐当哐当响个不停,孩童的嬉闹声和牲畜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无比的喧闹。
韩大任扮作一个商贾的模样,让几个护卫挑着一些杂物,装作来赶集的商贩,在六里铺转了一圈,寻了个茶摊买了一壶茶,躲在一个稍显隐秘的角落里,一边喝茶休息,一边交流着情报。
“这六里铺的大集,红营办的倒是红火,便是在湖南长沙衡州这般大城,恐怕也难凑起这么大的集市来…….”韩大任啜着热茶,看着人来人往的人潮和远处喧闹的戏班:“这么多商贩,商税、车船税、牙税、卡税,红营怕是得收到手软了吧?”
一旁的一名护卫简单介绍了几句红营的集市政策,韩大任听闻红营只收一道商税,略微有些惊奇,语带嘲讽的哈哈大笑起来:“毕竟是一群山贼出身,只会抢掠烧杀却不懂收税治理,这么火爆的大集,收一笔商税哪里够?若是在别家手里,早就掏了个底朝天了,难怪那些红营的头目到今天还在啃番薯,这不是抱着金砖吃糠喝稀吗?”
众人自然不会去反驳自家的顶头上司,也附和着笑着,韩大任笑了一阵,眼珠子一转,冲一人问道:“这六里铺和吉安城咫尺之遥,高将军管不了村寨,周围的镇铺他也管不了?粮食要看红营的眼色也就罢了,怎么这等生钱的地方也不握在手里?”
那带路的人面上有些为难和尴尬的神色,干笑道:“大人,这六里铺的集市是红营搞起来的,吉安城也是红营拿下来的,高将军拿了吉安城,哪里还好意思去问红营要六里铺……”
“高将军什么时候是这么爱面子的人了?往日在湖南、萍乡争权夺利的时候,可从没听说他有多么的客气!”韩大任嘲讽似的笑了笑:“本将看来,他就是怕得罪了红营,被红营告到军师那里去,他们这些外姓将领,跟着宝国公抱团取暖,宝国公跟军师一贯交好,若是军师在宝国公那里说一嘴,他高得捷定然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将军说的是,将军英明!”周围的护卫不管同不同意,纷纷附和的附和、拍马屁的拍马屁,捧得韩大任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韩大任眼中寒光一闪,笑道:“可咱们背后撑腰的,可不是军师和宝国公,这六里铺近在咫尺,可以办集也可以藏兵,就算不为这集市里的银税,也得想办法把这六里铺拿下来!”
众人又是一阵吹捧,韩大任意气风发的饮了茶,将茶杯往桌上一搁,起身道:“走吧,咱们再多转转,把这六里铺看个遍,下次大集是在春耕之后是吧?咱们调兵准备也需要时间,就让红营好好过个年!”
韩大任的护卫簇拥着韩大任离开,一名领路的人凑到另一人身边,问道:“把总,这事……咱们要不要跟高将军说一声?”
“当然要,不过高将军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动作……”那名把总摇了摇头:“不让韩将军吃点亏,高将军哪还有说话的份?”
侯俊铖也在集市之中,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皱着眉看着一份新送来的书信,面色凝重的将书信合上,正要往信封里收,又将它抽了出来,抖看再看了一遍。
“侯先生……”身旁的牛老三用手肘碰了碰侯俊铖,朝着一个方向悄悄指了指:“那就是吴军的韩大任。”
“韩大任亲自来了?”侯俊铖有些讶异,将那书信收起,顺着牛老三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商贾打扮、干瘦的汉子在几个扮作家丁的护卫的簇拥下,正在一家商铺前穿梭着,他们附近有几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悄悄盯着他们,乃是红营的保卫干事。
“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牛老三低声问道:“韩大任到吉安之后和咱们没什么交流,咱们派去拜访的人都被他轰了出来,这厮阿附亲党,是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了。”
“吴三桂派他来吉安就是为了找咱们麻烦的,他清楚得很,咱们也不用抱有幻想,能交流就交流,不能交流也用不着热脸贴冷屁股,等着手上见真章就行!”侯俊铖摇了摇头,将那封书信递给牛老三:“咱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姚启圣到了赣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