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和喧天的锣鼓、唢呐声在身后响起,顾炎武揣着手闪到路旁,笑呵呵的看着游街的队伍从他身边走过,整个队伍显得有些杂乱而庞大,如同一条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头。
除了那些骑在马上身披红纸花的红营战士、干部和田兵百姓们,还有许多沿路的村民也汇进队伍之中,青年扶着老人,幼童骑在父亲脖子上,欢呼雀跃的跟着一起游街,人山人海,不知有多少人卷入这场狂欢之中。
偶尔鼓乐唢呐奏起的乐曲停下来,人群中的红营教导便齐声高呼“打倒满清剥削者”、“人民战争必胜”之类的宣语,然后是红营的战士和干部们一齐呼喊,百姓们不管懂还是不懂,都跟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起来,一时声震九天。
“民心所向!”顾炎武微笑着评价道:“军心可用!”
“依在下看,不过是煽惑人心!”顾炎武身边,一名穿着青丝道袍、头缠纱布幅巾的三十余岁男子正看着游行而过的队伍,面色却有些凝重:“在下看着这场景…….不瞒亭林先生说,只觉得有些惊悚,仿佛……亲眼所见那黄巾恶鬼、白莲邪教以妖邪之事惑乱人心之行。”
“洪昉思,你心中已经有了成见,便把所见所闻都生拉硬拽的往那成见上靠…….顾炎武微笑着戳穿了洪昇的心思,转身看向他:“算算时间,你到吉安府的时候应该是清军发兵来攻永宁的时候,红营已是坐实了反贼的名号,但你没有转身离开,清军退后又来了永宁,你嘴上说着这些话,可你心中真的认同你嘴上说的话吗?”
洪昇一时无语,默然一阵,有些尴尬的说道:“在下窘困之时,亭林先生多有帮助,又送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在下只是来看望一下亭林先生,看看有什么能报恩相助的地方而已。”
“年轻人,就是嘴硬!”顾炎武哈哈一笑,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转身继续上路:“依着老夫的意思,把你诓来永宁,便找间屋子关着,每日都要你写戏本,若有拖慢,便拿鞭子抽、拿竹条打,不写好戏本不放你出来。”
洪昇面色微变,语气更为尴尬:“亭林先生,不要说笑!”
“确系说笑,但老夫还真这么想过,毕竟你一个《长生殿》写到现在还没写完,而红营可没有太多时间让你慢慢雕琢……”顾炎武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但辅明那娃娃喜欢讲道理,他说你若是不认同红营的道路,写出来的东西也是干巴巴没趣味的,所以还是得让你诚心诚意的为红营和百姓们写戏本……”
顾炎武忽然转过身来,面容严肃了许多:“所以今日老夫才带着你到乡间逛逛,让你看看红营到底是在做些什么,红营治下的百姓们又到底是怎么样的。”
顾炎武又转过身去,自顾自的向前走着:“如果你还是觉得红营就是黄巾白莲、贼寇盗匪,百姓还是愚民蠢汉,那些金银,就算是老夫送你维持生计的,你自去他处便是。”
洪昇默默的跟在顾炎武身后,忽然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还能去哪里呢?在京师是寄人篱下,回了家……父亲连家门都不让入…….在下还有何处可去呢?”
顾炎武微微一笑,步伐不停、头也不回:“你心不定,又想像你师傅他们那样格守节操,当个前明遗民,又想听从父亲的教诲,在满清那里谋个前程,让家眷不用跟着你受苦,左摇右摆,自然哪边都容不下。”
顾炎武扭头看向一旁游街的队伍,微笑着说道:“但有时候,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不过要想走通这条路,就不能是个摇摆不定的人物。”
洪昇默然不语,跟着顾炎武走了一阵,来到一座村庄前,却见村庄旁的一座孤山之上,稀疏的林木之中隐约可见一块大石,一些工匠正运送着各种材料入山。
“这个村子名唤小西村,旁边那座山本无名号,如今取名叫英雄山,红营正在山上建一个陵园,此战阵亡的田兵、战士和百姓的遗体,除了家人领走安葬的,都葬在那陵园之中……”顾炎武轻叹一声:“之所以选在此处,是因为红营对清军的堵截,就是由此处的田兵开启的。”
“小西村田兵,参战的二十三人,只有四个人逃了出来……”顾炎武伸手指向远处:“然后是九官村,参战的田兵三十六人,无一生还,刘家庄,一十五人,只有一人逃了出来……一直到青竹岭,参战田兵和红营游击队战士、干部等三百七十三人,只有十四人逃了出来。”
“从小西村到青竹岭,参战田兵最多不过数百人而已,他们不是红营的正选兵,甚至称不上一支合格的军队,红营的命令只是集结各处田兵在青竹岭阻截,其他村庄的田兵,即便不参战,也不算违背军令,不会遭到惩处,但他们面对远超自已的四千清军、面对必死之局,却依旧义无反顾的自发阻截…….昉思,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洪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心中自然有个想法,可顾炎武刚刚就把他的想法斥责了一顿,洪昇也只能闭口不言。
但顾炎武一眼看穿了他,微笑着说道:“你不知道,你是官宦世家出身,求学拜师是寻的名士大儒,和家里闹翻了,在京师接触的也是士林名家,村寨里的农户佃户,你没有放在眼里过,自然不会在意他们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所以在你心里,他们之所以慷慨赴死,要么是中了什么妖法被洗脑,要么就是红营给了许多钱粮利诱,或者用暴力裹挟,仿佛这些百姓,全是愚民蠢夫一般!”顾炎武淡淡的笑着,迈步继续向前而行:“走吧,咱们去转山村,清军的战俘暂时押在那里,老夫再带你去看一场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