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无知者无畏,农户佃户日日忙着挣扎生计,也没多少精力去管身边之外的事……”应寨主淡然的劝道:“侯先生以前也说过,这些农户佃户不是天生蠢笨的,他们的‘愚’,就是因为不识字和走不出村庄……这种环境下能养出有眼界的聪慧人物,比登天还难。”
侯俊铖认真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红营在百姓的印象中只是山贼而已,我们是必然无法取得百姓的信任的,毕竟从古至今,可有山贼改天换地的?老百姓们不识字、眼界窄,但口耳相传的故事他们听得很多,而且也很懂道理。”
“更何况还有恐惧的问题压在他们的身上!”侯俊铖握紧了拳头:“永宁的百姓们分得清好坏,对我们虽然称作是土匪山贼,但也是交口称赞,牛德东他们随口问起咱们红营,从老到小都说咱们是好山贼、好土匪、是劫富济贫的好汉,而对于那位赵举人,哪怕是稚童都得暗地里骂上几句。”
“可一旦问起他们要不要参加红营反抗赵举人,却没几个人响应,大多数都是因为害怕,赵家在永宁盘踞三代,到赵举人这里虽然家业败了,但积威尚在,赵举人贪暴无度,所以更敢动刀子,为了敛财不惜屠戮东村,百姓们恨得咬牙切齿,可面对着赵家团丁的刀子,缺乏组织的他们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另外,百姓们的恐惧还有历史原因,明末之时江西掀起田兵运动,简单来说便是就是几个乡寨的佃户和农户联合起来一起抗税,佥其豪者为千总,总各为部,通有急则传千总,千总传所部,集千百人为军,然后各地田兵再联合起来,形成了一个统一的组织集贤会。”
“明末之时集贤会在赣南、赣西一带已经基本取代了官府的职能,农户佃户事关有司者皆取断于通,官绅害怕被佃户报复,大多躲进了城里,乡野之间基本上都是集贤会中的百姓田兵自治,而实际上……他们也确实证明了没有官绅,当地的百姓们自治起来反倒过得更好!”
侯俊铖淡淡的笑着,对农户佃户最沉重的剥削,大多来自于官绅的租贷,满清以贪暴闻名,苛捐杂税冠绝于历朝历代,可是在清初之时背负着比明末更为沉重的赋税的百姓们,却没有掀起明末那般波及全国的动乱和起义,就是因为明末的大乱中消灭了大量官绅地主,以至于百姓们被剥削的财富相比明末反倒下降了许多。
等到清中期之后,大量官绅地主成长起来,外表繁华鼎盛的满清立马就被白莲教大起义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种情况到民国时代都不罕见,那位伟人一开始追求的无政府主义,也是因为看到了乡间农民们自已形成的组织,反倒比官绅和朝廷的干预更加稳定和优良。
“田兵运动,永宁县也是中心之一,百姓踊跃组建田兵,还派了人进石含山去联络铲平王……”侯俊铖叹了口气:“结果如何呢?赵家人剃了发投了满清,清兵帮着他们大举清乡,男女老幼屠戮无算!”
“百姓们是流过血的,所以他们更加恐惧和谨慎,他们不敢信任自已的力量,当年田兵运动那般轰轰烈烈都失败了,现在他们的力量更弱小,再反抗,不是白白送命?”
“他们也不敢信任我们,咱们两千多人打不下一个地主堡子,那么若是赵举人再招来清兵,咱们能打得过他们吗?我们这些‘山贼’到时候拍拍屁股躲回石含山,吃刀子的却是他们这些本地的老百姓”
应寨主默然一阵,眉间微微皱起,心中有了个猜想,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侯先生,如此情况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要打,还是得打,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没有武力进行保障,我们磨破嘴皮、讲的再有道理,也不可能把百姓们拉到我们这边来的!”侯俊铖一拳砸在掌心:“但我们要有针对性的打,像民壮、典史那些离百姓太远的,除非是为了军器粮食等有价值的目标,否则打光了也没什么用,咱们现在又不可能去占据城镇。”
“所以要打就要去打那些直接压迫百姓们的对象……”应寨主眯了眯眼,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侯先生,难道你是想再出兵攻打赵家堡?”
“怎么可能?之前我们没有准备好,如今才过了多久,咱们难道就准备好了?”侯俊铖摇了摇头:“若是能拿下赵家堡、消灭赵举人,确实是最好的震动永宁当地百姓民心的方式,但我们的实力还太弱小了,两个翼本来就不满编,一下子又走了几百个老兄弟,新兵也才刚刚开始进行思想教育,都还没从战败的阴影里走出来。”
“所以不能打赵家堡,此时去攻打敌人防御坚固的工事建筑,必败无疑!”侯俊铖话锋一转:“但赵家和咱们又有什么区别呢?百姓们不敢相信和支持咱们,他们难道就会真心支持赵家吗?我们打赵家堡打得一塌糊涂,那赵家的团丁当年面对有田兵镇守的村寨,表现得又如何呢?”
“所以我的方法很简单,各部挑出精干人马组建小分队潜入永宁县,咱们不打别的,就盯着赵举人和永宁县官府征粮催贷的队伍打,帮着百姓抗租抗贷,大部队则作为后盾,若是赵家和官府敢出兵围剿,咱们就在野战之中消灭他们!”
“用零敲碎打的方式,让赵举人的团丁和永宁县的官府不敢再踏出他们的堡墙和城池一步,把他们彻底孤立起来,让乡村之中只有咱们的弟兄活动,然后我们才能接管官府和官绅的职能、行使我们的统治、宣扬我们的理念,将百姓们变成我们的拥护者和同路人!”
侯俊铖转身看向永宁方向:“到那时候,无论是侯家堡还是永宁县,都是熟透的果实,咱们想摘就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