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无间道!宣旨!

自从十月,黄天道起势之后,这往北的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天使车撵避开冀州,北上并州一路驰行,就连入了幽州也并未减行。

直到临近幽北才悬挂天使旌旗,渐渐放缓了速度。

以此宣示天子的威仪与厚重。

借着挑起的车帘望着沿途百姓敬畏、好奇的眼神,李瑾心中自我安慰地叹息一声。

‘天子之威,至此尚在,幸甚!’

面对此地县令的宴请,李瑾隔着车撵沉声回应道。

“咱家皇命在身耽搁不得,就不叨扰了。”

说完,想了想又安抚道。

“安心替陛下尽忠,少不了你的前途。”

换做以往,似这等苦寒之地的微末小官,又哪来的荣幸得到他这个天子近人、兰台阁主的勉励?

无非是黄天道席卷八州之地的恐怖威势,让他心有戚戚罢了。

有那沦陷的八州之地作为对比,如今还对王化怀有敬畏、向往之心的幽州诸地,倒是显得弥足珍贵。

只是李瑾不知道的是就在天使车撵驶出此县后,身后那县令却是神色不屑地撇撇嘴。

“呸!装什么大尾巴狼?”

“前途?难不成你能将老子调任神都不成?”

世族高门也有高低上下、里外远近之分。

这四方边陲,便是最下等。

那神都的位高权重、清贵显要,在兵家几乎被彻底扫出神都后,便与他们这些边陲高门再无关系。

在这长久积压的失望与愤懑之下,离心离德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见自家县令口不择言,一旁陪侍的县丞、县尉赶忙劝慰道。

“大人,且小着些声吧!”

天使车撵尚未走远,若是那位贵人被听到了,怕是要招来祸事。

而听闻这话的县令却是轻啐一口,无所谓道。

“怕什么?这里又不是神都。”

“幽州是我幽州人的幽州!”

“更何况老子现在有冠军侯护着,谁能奈何老子?”

时隔近两月,镇辽军兵权易手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

接下来可以预料的事情,整个镇辽城以及归属镇辽城的势力,必然也将全都归于那位冠军侯之手。

所以此刻这县令说话的语气,底气十足。

对此,一众县中官吏哑然失笑。

今冬幽北一战后,自家县令似是已经对那位冠军推崇、敬仰到了极点。

十日血战、阵斩蛮族九大真仙。

单人一刀,夜奔数千里,摘得始毕可汗首级而归。

诸般事迹,自家县令细数家珍。

后续大军出塞、北击草原。

先是一战破龙城。

后是饮马瀚海、勒石燕山,以八境天人匹敌北海龙族九境太乙。

更是让自家县令血脉喷张,彻底折服。

望着自家县令那副甘愿为冠军侯牵马坠蹬的模样,众人一阵无语。

不过很快便有人好奇道。

“你们说……这次咱们那位冠军侯立下如此泼天大功,神都那边会给出什么赏赐?”

这话一起,众人瞬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起来。

一战北定草原一方,拓土万里。

其功绩就算是承平时节,也是足以大书特书的功勋。

此时正值黄天祸乱,若是神都那位没有真的昏庸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必当对此功绩大赏特赏。

一来可以振奋人心,稳定局势。

二来也可千金市马骨,挽回几分颓势。

不得不说,这世上聪明人不少。

哪怕是这些苦寒边陲的小官小吏,竟也能在三言两语间揣度出几分道理来。

“县令大人,觉得呢?”

听闻这话的县令,却是嗤笑一声。

“管他呢!该赏赏,就算不赏,咱们也不稀罕!”

“按我说,不赏才好。”

“咱们就在咱这幽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省得去给他们姬氏卖命!”

县令这话无疑是带着怨气的。

可听闻这话的在场一众官吏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幽州人不是没有对神都生出过憧憬,也不是没给他姬氏卖过命、流过血。

可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呵,不说也罢!

……

天使车撵中的李瑾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怨气。

也感觉不到脚下这片广袤苦寒之地的人心疏离。

他只是在估摸了下时间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能赶在年前将差事完成了。

心神舒缓之下,李瑾索性将天使队伍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黄门召到车撵中。

“你叫令狐安?”

面对位高权重的李瑾,令狐安神色有些紧张。

“奴令狐安,见过李常侍!”

李瑾垂眼看了他一阵,过了一会儿,才用阉人惯有的阴恻笑容,柔声道。

“不用紧张,咱家只是与你闲聊。”

令狐安恭谨回应。

“常侍请问,令狐安定知无不言。”

见令狐安这副态度,李瑾心中赞许一声。

‘言行得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自己人。’

念头转过,李瑾目光凭添几分亲近,而后示意他近前。

“咱家听说你与冠军侯交好?”

令狐安闻言,低垂恭顺的眼眸瞳孔微缩,赶忙道。

“只是去岁宣旨时,与那位君侯见过一面,谈不上交好!”

说着,又自嘲一笑。

“奴卑贱之身,又如何敢高攀?”

李瑾当面,令狐安没敢提‘残缺’之事。

但李瑾闻言,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不尽然吧。”

李瑾这话说着,眼眸微眯,嘴角含笑道。

“咱家怎么听说你与望北楼那些幽州人往来很是密切?”

望北楼望北。

那些人的幽州口音更是瞒不过兰台阁的番子。

果然听闻李瑾这话的令狐安,脸色瞬间煞白,身子抖如筛糠。

李瑾手指轻敲身前的书案,阴恻恻笑道。

“身为内官,勾连边军,令狐安你胆子不小啊!啧啧啧——”

令狐安闻言,身形瞬间一软,扑通跪倒。

“常……常侍!令狐安冤枉!”

“再给令狐安几个胆子,也不敢勾连边军啊!”

“我只是……只是借着身份便利,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方便!”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干啊!”

听到令狐安这话,李瑾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冷哼道。

“他们给了你多少财货?”

咚咚咚——

脑门重重叩下,令狐安说出一个不小的数目,而后颤声求饶道。

“常侍!我有罪!”

“奴……奴不该贪那点蝇头小利!”

“还有……还有!那些财货奴是一点也没敢花啊!”

说着,令狐安匆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锦囊,匍匐着近前递到李瑾面前。

“常侍!常侍!奴愿将此转赠常侍!”

“只求常侍饶过奴这一次!”

阉宦无根,贪财合情合理。

否则难道还指望他们这些阉人常怀理想抱负、心怀君子信义不成?

李瑾接过储物锦囊,甚至懒得动用神念去查看,只在手中随手把玩了一阵,便重新丢到令狐安面前。

“算你老实!”

说着,接着冷哼一声。

“收起来吧。”

“好歹是自己挣来的,咱家拿了算个怎么回事?”

令狐安闻言,面上神色一愣。

“常……常侍——”

李瑾斜昵了他一眼,而后道。

“咱们这些阉人呢,贪财,只是小事。”

“但要知道什么财货能拿,什么财货拿了会要命。”

令狐安忙不迭点头。

“是是是!常侍教训的是!奴谨受教!”

“奴回头便断了跟那些幽州人的联系!”

而听闻这话的李瑾,却是脸色一沉,呵斥道。

“蠢货!咱家何时让你断了与他们的联系?”

见令狐安一脸懵,李瑾索性直接道。

“从今日起,你便在兰台阁领上一份差事吧。”

“与望北楼的联系不要断,有什么事情及时禀告咱家便是!”

望北楼,毫无疑问是那位冠军侯的手笔。

据兰台阁的消息看,那些人早在年初时便已经到了神都。

至于说是那位冠军侯灵机一动的随手一子,还是早已筹谋着什么,李瑾一时也难以揣度。

事实上,如果不是姬瞾之前因为邸报的事情,跟他打过招呼。

他根本没注意到那座酒楼。

更不会将目光注意到令狐安这个小黄门身上。

但如今既然已经捕捉到了韩绍的落子,他倒是不介意在其中落上一子。

毕竟投靠姬瞾归投靠姬瞾,只要太康帝一日在位,他依旧是太康帝的忠犬。

而面对李瑾这话,令狐安哪敢拒绝,当即应喏。

“奴愿为常侍效力!”

说着,又小心翼翼道。

“只是……奴若有消息,该禀告何人?”

兰台阁自成体系。

哪怕是在他们这些宫中寺人眼中,也是神秘莫测。

李瑾闻言,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用,你以后若有消息,可直接禀告咱家。”

这话说着,李瑾许诺道。

“放心,让你效力,你便是咱家的人。”

“以后你于宫中行走,当一切顺遂。”

令狐安闻言,大喜失色,赶忙激动叩首。

“谢常侍厚爱!”

李瑾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目光垂落于地面的令狐安,眸中却是清明一片。

一直以来,他在宫中的职位太低了。

如今靠上了李瑾这位天子近人、大常侍、兰台阁主。

一切便大不相同。

想到日前,那位君侯传递过来的那封密信,令狐安心中不禁一阵感慨。

‘君侯算无遗策也。’

今日之事,看似冒险,李瑾也看似主宰一切。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其实早已身处他人毂中呢?

……

日暮降临,天色已暗。

这太康六十年的喧嚣,也渐渐归于沉寂。

望着远处那座其实并不算巍峨高大的冠军城,李瑾有些失神。

年余之间,这北地边陲他比这辈子都来得多。

而且每次都是因为当初那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小子。

只是这一晃眼,该小心翼翼的却是自己了。

李瑾自嘲一笑。

随后下意识轻抚了下怀中尚未解封的两卷圣旨。

其中一道还好说。

剩下的那道圣旨能从神都出来,其中有几多波折起伏、几多诡谲变幻,旁人怕是难以想象。

裂土封国啊!

哪怕只是一片苦寒贫瘠的不毛之地,依旧引人遐想,甚至是为之疯狂。

‘但愿你不要让陛下失望。’

李瑾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展天子旌旗,入城!”

……

呼——

天子旌旗迎风展开。

喇喇作响间,其中蕴含唯我独尊的皇道龙气瞬间震动了整座冠军城。

很显然,有了两月前那一次的灰头土脸,作为经验教训。

李瑾根本就没打算再给韩绍回转的机会。

轰隆隆——

尚未抹平战事痕迹的南城门缓缓洞开。

一队黑甲铁骑奔行而出。

随后静静地伫立城门前的道路两旁,以迎天使。

天使车撵幽幽而行。

李瑾目光扫过这些血腥煞气尚未散去的虎狼锐士,忍不住将之与神都那些禁军作比。

片刻之后,终于只是感慨一声。

“好一个威武之师!”

而与此同时,两旁肃然无声的黑甲铁骑,骤然拔刀出鞘,担于肩头。

“迎天使!”

话音落下,另一队气息厚重如渊的铁骑策马呼啸近前,口中扬声道。

“天使,且随末将入城。”

“我家君侯已于城中恭迎天使。”

毫无疑问,这一次的出使,牌面拉满。

韩绍算是给足了太康帝的面子。

天使车撵中,李瑾总算满意地轻嗯一声。

“善。”

车撵在城中长街之上缓缓而行。

或许是因为白日被消耗了过多情绪的缘故,此刻被动静吸引出来的百姓,除了有些好奇外,神色竟很是平静。

这让不少随行的使者,暗暗蹙起了眉头。

特别是在眼看韩绍在得知天使前来,竟没有出城迎接。

如此目无天子,着实让人恼怒。

而这份恼怒在行至冠军侯府门前,依旧没有见到韩绍身影时,达到了顶点。

“好一个跋扈的边将!”

有使者小声嘀咕一声。

可下一刻便觉察到了一阵恐怖杀意直奔自己而来。

望着那一道道霍然转首望向自己的冰冷视线,那使者面色一白,近乎本能地小退一步。

意识自己丢了个大脸的那使者刚要说什么,却见一道阴恻恻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呵呵笑道。

“幽州天寒,霜露成冻,地滑了些,使者可要小心啊!”

上一批不知所谓的使者,可不就摔死在回去的路上?

‘这是在威胁朝廷天使?’

那使者心中恼怒到了极点。

可望了一眼从车撵中走出,神色自然的李瑾,他终究没敢说什么。

“劳驾中行提督亲迎。”

中行固笑容满面。

“中行固,只侯府一老奴尔,不敢当天使‘提督’之称。”

说完,恭谨弯身,以手做邀。

“君侯在府中敬候天使,天使请行!”

两人修为等同,皆是七境真仙。

让他来迎接天使,虽显得有些怠慢,却也不算失礼。

从中行固身上看到自己几分影子的李瑾,最终没有说什么。

“提督,请!”

两人客套着相携而行,一路穿堂入室。

望着那道立于堂前的年轻身影,李瑾脚步微顿。

而这时,韩绍已经咧嘴一笑。

“天使坏某团圆晚宴,若是带来的东西,本侯不满意。”

“可别怪本侯发飙!”

什么叫嚣张跋扈?

这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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