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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落地窗懒洋洋地洒进来。夏恩枕在劳埃德胸膛上,头发乱糟糟的,浑身被光线烘烤得发软。
“可惜只是全息链接……”青年摩挲着雌虫小腹,无奈叹息道:“缓解不了你的不适。”
怀孕的雌虫需要雄虫定期灌溉,以补充虫蛋生长发育所需的能量。若供给不足,虫蛋便会大量摄取雌虫本身力量,导致雌虫体质变弱、虚弱不堪。更严重的一些,雌虫等级甚至会暂时下降。
杰少校在那次拜访中,对此再三强调。也是直到那会,夏恩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劳埃德为了这只虫蛋,到底付出了多少。那不光是数次治疗的痛苦,也包括承受由此带来的桎梏。
不管劳埃德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大概率是潜伏雌虫体内的繁衍本能),夏恩作为虫蛋的雄父,都有配合的责任。他本应一起出征,履行雄虫的灌溉义务,但因为持续恶化的精神力,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愧疚再次席卷而来:“……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劳埃德哑着声音低问。
“我是只废物大公。不会指挥作战就算了,连陪你一起出征都做不到。而且还很情绪化,之前对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突然把你撇下……”夏恩反省着一个月前的行为,声音低落,表情黯然,“明明你因为虫蛋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却只顾着自己……”
帝国上将默默地握住了雄虫的手,心中涌出一股暖意。最近几次夏恩总会在不经意间表达对上次争吵的愧意,却从未提及过自己对他的欺骗。他的小雄虫,真的很特别。
“小少爷,我是S级雌虫。您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再者,有杰少校在,他很擅长调配药物,能将虫蛋照顾得很好。”
夏恩一脸惊诧。
“我了解杰·布维尔,我相信他。”劳埃德沉声说道,“他担任第一舰队的军医已有二十年,您幼时意外之后,也是他一直负责您的日常医疗。他虫品能力都绝对没有问题。中了精神暗示不是他的错,我不能让这事毁了他。”
“可是虫蛋……”
“绝大部分精神暗示从实施到发作,都在二十四小时内。涉及到控制行为的,最长也不会超过三天,且无法违背被暗示者的道德和常识。危险性非常有限。小少爷,杰已经‘干净’了。”
处理药剂是杰少校的日常工作。夏恩猜测,泽维尔应该是在杰脑袋中混淆了特制营养剂和真正所需药物之间的界限。这对杰来说“并不危险”,所以才会过去这么久也没虫发现,而他自己甚至也毫无所觉。
劳埃德的手耙过夏恩湿漉漉额发,安抚道:“再说了,他们要真想下手,又岂是只有杰这一个途径?”
“比起我,倒是您……”他捧起夏恩的脸,“那些不知名液体有对您的身体影响吗?”
“我做过检查了。没什么。估计我突然晋级,没起到作用吧。”
夏恩面不改色地扯着慌,伸手扒开雌虫扼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他知道这打消不了帝国上将的顾虑,但对方出征在外,能拖一天是一天。等到实在瞒不住了再说……
不过话说回来,劳埃德的做法,夏恩起初惊诧,但仔细考虑过后,却不得不感到敬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换成他自己,心理不膈应是不可能的。可正如雌虫所说的,这对杰来说并不公平。而这种事,只要他和劳埃德还在现在的位置上,就永远不会断绝。
“朋友和敌人面目模糊,分不清楚。哪怕最开心的时候,心底最深仍惶恐不安”……一句话忽然掠过脑海。这是瑞德哈特雪夜之中,劳埃德转述的弗朗茨的心声。
阴谋、背叛、谎言、暗杀……这与洛奥斯特大公之位如影随行。夏恩极度厌恶。可为了一些虫,他愿意与之共存。不仅如此,他还要学习、成长。值得庆幸的是,最好的老师和榜样,就在他的身边。
夏恩听着耳边的心跳,内心某处变得愈加坚定。
雌虫冷静沉稳的目光朝他脸上扫来,夏恩一度以为劳埃德发现了什么,可对方最终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帝国上将的视线移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里,银色指环紧紧箍在指根,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劳埃德伸手,两虫十指交握,汗水和热度相融,烫得夏恩内心一颤。
雌虫视线下垂,郑重地执起手,将吻落在戒指上:“我的公爵,您拥有我永远的爱与忠诚。”
夏恩怔了怔。最近劳埃德常常有类似的表述。他每说一次,这些话便显得越来越真实。而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温柔。
这促使夏恩想要索取更多的证明。但他只是露出一抹微笑,靠向雌虫,吻了吻他的鼻尖:“我的将军,婚礼在你凯旋而归那日举行,你觉得怎么样?”
…………
半透明的舱门缓缓打开,夏恩缓缓起身,脸上还带着忍俊不住的笑。他可有多久没看到那只虫惊慌失措的模样了。说是小行星撞地球都不为过。
去年年底,小公爵的立君声明搞得沸沸扬扬。今年年初,当离生日越来越近时,夏恩却仿佛忘了一般。他不说,劳埃德也不问。两只虫达成了奇妙的共识。
实际上,表格夏恩早就填好,只待发给劳埃德确认。然而在看完那段记忆后,夏恩忽然犹豫了。也许……婚姻并不是帝国上将想要的呢?
单身雌虫未婚生育十分常见。虫崽就算没有雄父,以劳埃德的地位,也可以过得很好。到底要不要用一纸婚约将对方再次和洛奥斯特绑在一起?过去十几天内,夏恩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说了放手,给他自由……可当选择就摆在眼前时,还是自私占了上风。想拥有他、彻彻底底,从身体到心灵,从法律关系到私人从属。这种渴望如杂草疯长,在分离的日子里日渐茂盛,直至再也无法忽视。
夏恩张开手掌。指根的御戒反射灯光,刺进他的双眼。那灼热一吻带来的温度似乎仍残留其上,将四周映衬得让格外冷清和寂寥。
嘴角的笑容慢慢隐去。金发青年收回手臂,原地又坐了一会,才按下舱门开启键。
电子音提示:“检测到液态分泌物,是否开启自动清理模式?”
夏恩莫名其妙,正要选择“否”,突然脑袋灵光一闪……
他身子僵硬地朝下|身看去,入目的狼藉让他直接捂住双眼。宇宙的主宰,这种场景多少年没发生过了……
与此同时,洛奥斯特军团第一舰队旗舰维拉诺瓦号上,帝国上将遭遇了相同的困境。只是和仅需要点选“确认”键的小公爵不同,他房间的链接机因为距离上次使用过了太久太久,清理模式居然出了故障、无法启动。
劳埃德只能狼狈地从传感舱爬出来,直奔套间的清理室,将全套军服扔进自动洗衣机。
十分钟后,帝国上将关掉淋浴,抬脚跨出浴缸。手腕的终端在滴滴作响。是副官霍克发来的提醒:将军们都已上线,会议可以随时开始。
这一刻,雌虫丢失的记忆忽然回归:八个小时前,勤务兵收走了他换下的军服;两个小时前,他下令霍克召集各舰队司令官开会;五分钟后,他需要走出这扇门,主持一场军事会议;三个小时后,远征军主力舰队将全部驶入帝国防卫基地所辖星域。届时,他和司令官有一场正式会晤。
而上述计划成形的必要条件:他需要着装完整、符合规范地出现在一干下属和基地军官面前。
“会议推迟20分钟。”劳埃德给霍克发去语音消息,站在洗衣机边,盯着机器显示屏幕上的洗涤倒计时。
下次可不能再犯蠢了。帝国上将想到。
…………
布鲁斯凯的洛奥斯特大宅里,最近这段时日住了不少洛奥斯特分支旁系的虫子。小公爵宴请结束后,一大半虫子离开了。之后三天,夏恩也没有限制到访者的自由。直到第四天,那些犹豫不决的,才发现“公爵邀他们小住半月”。他们疑惑不解,却并不忐忑。
他们才见过那只年轻的雄子。夏恩·洛奥斯特彬彬有礼,看上去分外友善,身上的气息纯真又天然,和危险的克雷夫完全不同。至于毁了朱瓦耶子爵精神图景的……应该另有其虫。
新任公爵在大门里外、走廊四处,甚至花园内,都安排了人手巡逻警戒。没有他的命令,尊贵的客人们只能待在特定区域里享受香氛和烛光晚餐。如此故作姿态,留下的虫子们不以为然。
小公爵卖着关子,他们便耐心地陪他玩玩这个游戏。反正,答案总会揭晓。而在对方拿出让虫满意的筹码前,他们绝不会让步。
日历悄然地翻过一页又一页。近一个月来,夏恩·洛奥斯特并未离开布鲁斯凯,却也没有接见任何一只虫。一些虫子们沉不住气,主动要求见面。然而请求仿佛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他们终于察觉事情的进展出了偏差。而此时,一些消息在这群客人中不胫而走。
最早是克里斯金的宝贝雄子失踪了。这只虫刚下航行舰,就在空港听到这个让虫心碎的消息,当场晕了过去。后来是迪纳家莫名发生火灾,没虫伤亡,只是听说那一屋子古董字画都没了。再之后,某只男爵的领星爆发了叛乱、某虫雄心壮志正要扩张的商业版图出了大岔子……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纵局势。一夜之间,那些在宴会后和小公爵谈得并不愉快、昂然离去的虫子们都陷入了麻烦。留下的客人们面面相觑。不安开始弥漫,他们私下聚集,情绪激动地分析讨论现况,最后达成一致意见:他们必须当面和夏恩·洛奥斯特对质。
管家柯特当着他们的面拨打通讯,并分毫不差地传达了客人中领头者的意见:“阁下,克卢格伯爵想和您当面会谈要事。”
“好啊,没问题。”意料之外,视频里的金发雄子答应地十分痛快,“不过现在不行。朱瓦耶哥哥和我聊得正愉快呢……唔,这样吧,克卢格伯爵不介意的话,1530,我们可以在户外喝下午茶。”
屏气凝神、盯着通讯视频的虫子们闻言一怔。镜头晃过,坐在小公爵身边的那只虫不是朱瓦耶是谁?谁都知道朱瓦耶和洛奥斯特本家素来不对付。之前听说他也没走,不少虫都等着好戏上演。谁曾料到,好戏没来,却撞到他们私下见面……
朱瓦耶现在虽然半死不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研究和那些生意依旧搞得风生水起。不少旁系都很眼红。这只虫虽然凶残暴戾,但并不是长老里没脑子的那些——约翰尼和巴勒,那两只早早袭爵的雄子才是——他上位之后,领星这些年经济发展的十分迅猛。庸才可做不到。
克卢格伯爵视线晃过朱瓦耶的轮椅。忽然记起之前收到的某个消息。据说小公爵曾向朱瓦耶寻求帮助,回报就是,他为对方治好精神图景的创伤……
难道说,那条消息是真的?
同一时间,洛奥斯特大宅主楼地下医疗室,金发雄子关闭通讯,转过身来。
“夏恩,就算你现在是A级,这种事也没那么简单。”朱瓦耶紧紧握着轮椅扶手,关节发白,声音嘶哑,“你老实告诉我,你有几成把握?”
“我警告你,不要夸大其词,否则——”
“朱瓦耶哥哥,你在洛特宁帮了我。那么我自然会履行我的诺言。”蓝色双眸浮上些许清冷的笑意,“至于是不是骗你,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朱瓦耶猛然爆出一声惨叫。他双手紧紧捂脸,连同轮椅重重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