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所存在的意义

173

伊斯米尔没想过休会怀孕。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又或许是命运对他的嘲弄?

他艰难消化着这个事实,胃部剧烈翻搅,呕吐感再次加重。他勉强站起来,踉跄走了两步,再次不受控制地趴倒在洗手池内,将刚才喝的酒全部呕了出来。

镜子照出一张面孔。伊斯米尔怔怔地看着,仿佛透过模糊的记忆迷雾,看到了他的雌父。

费伊·莱斯利。

莱斯利家族不受宠爱的雌子。莱斯利家放荡□□的尤物。莱斯利家嫁不出去的招待品。

作为一只雌虫,费伊·莱斯利比大部分雄虫还美丽。这让他得到了帝王的关注。而作为数不清的雌侍里的一只,没有大臣对此进行劝诫——

萨普尔·科拉莫斯本身私生活就很乱。接手一只同样名声不怎么好的雌虫,贵族议员们背后嘲讽讥笑,当着面,却还是得恭恭敬敬叫声陛下和殿下。

在幼年伊斯米尔的记忆里,雌父和他虫口中的形象完全不同。那只雌虫温和坚强,身上总是有股让他安心的薄荷香。费伊是绝佳的照顾者和倾听者,对待仆从都很轻声细语,甚至和内廷很不待见的菲利特亲王私交也很好。

那会菲利特亲王还没有失去一只眼。他很英俊。每次来探望好友,都会为伊斯米尔准备礼物和点心。伊斯米尔幼生期开口说话很晚,一些词语总是搞混,而“皇叔”总会被他念成“哥哥”。

菲利特对这个错误很纵容。就如他对伊斯米尔的态度。他甚至比费伊还宠爱这只小雄虫。

年幼无知的虫崽并不知晓这里面藏着可怕的秘密。他无忧无虑地度过了虫生的最初几年,直到他那很少见面的雄父中风去世。

一切都变了。

萨普尔·科拉莫斯风流多情,雌侍雌奴有上百只,雄虫崽则有五只。

在具有合法继承权的虫崽里,伊斯米尔不是最小的,也不是最大的,莱斯利家族也不是里面背景最雄厚的,但最后登上帝位的,却是最不被虫看好的伊斯米尔。

这背后的促成者,自然是菲利特。

流言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其从内廷开始,很快便传遍了帝国贵族圈。仆从官员们们看着小虫帝的目光怜悯可悲,又充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们说,费伊皇妃为了让自己的虫崽登上帝位,勾引了亡故虫帝的胞弟。他们又说,早在虫帝还在世时,两虫就已开始偷情。

还有一些不太常听到的,则说费伊在进宫为妃前,便和菲利特是秘密情侣。后者帮助野心勃勃的费伊,制造和虫帝的偶遇,最终顺利嫁入皇室。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因为伊斯米尔亲眼目睹过费伊和菲利特的争吵,以及随后而至的冷酷□□。

这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伊斯米尔日渐沉默。头顶的王冠压得他喘不过气。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反抗,便是他对菲利特的刻意回避和疏离。

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伊斯米尔从噩梦中惊醒。他带着未干的泪痕,光着脚奔进费伊的寝殿,在狂涌进屋的冷风中,见证了自己雌父从露台一跃而下的残影。

费伊自杀后,菲利特搬进内廷,亲自抚养照料年幼的虫帝。

梦境里的荒诞和绝望延伸到了现实。

伊斯米尔发现自己越长越像费伊。不是具体的五官细节,而是松懈时的真实神情和各种无法掩盖的小动作。

基因的力量如此强大,他越是抗拒,越是无法逃离。

菲利特看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可怕。那种疯狂的掌控和欲望只爆发过几次,但足以让伊斯米尔铭记入骨——那是不管对方事后如何解释,都无法消除的本能恐惧。

这只手握重权的雌虫,忙于内外国事的同时,亲自安排小虫帝的课程和食谱,管控他的日常着装和兴趣爱好。

他关注雄虫的身体发育,不仅会将年轻干净的雌虫送进对方的卧室,甚至还包括床上助兴的小玩具——当然,前者后者,伊斯米尔都未接受。

菲利特喜欢强调他们的血缘关系。更喜欢在独处时叫他小名。他为他送上鲜艳浓烈的红玫瑰,亲吻他的脸颊,抚摸他的脖颈腰臀。

他对他既像父子,又像情人。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伊斯米尔尚可让自己忍受。不容于世的畸恋、替身养成游戏……不管怎么去定义,它都是他无可逃脱的宿命。是他要替费伊偿还的。

但事实真相比他想得更加耸人听闻。逼死费伊的皇族秘密,差点也将伊斯米尔逼疯。

当伊斯米尔一直小心翼翼进行的调查追溯到菲利特身上时,这只雌虫中断了外交访问,冒着几十年难遇的暴雨赶回瑞德哈特,长驱直入帝王寝宫,摒退了所有侍从和亲卫,甚至让虫击晕带走了抗命的休。

雷声轰隆,暴雨如鼓。被拉长的影子里,菲利特如从深渊爬出的恶魔,将伊斯米尔想要的一切,彻彻底底的抖落在他的面前。

‘你可能也猜到了。’

菲利特面无表情,缓缓朝他走进,伊斯米尔下意识地后退,直到撞上柜子,才发现他退无可退。

‘米尔,你的的确确是我的亲生虫崽。’

‘也是费伊的骨肉。’

‘可是……你们都是……’伊斯米尔全身都在颤抖,包括他的声音:‘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雌虫淡淡。‘有足够的星币和庞大的资源,加上遗传生物学专家,一切就很简单。更何况,这不是让他们无中生有,而只是一点小小的改动。’

‘他想要虫崽。但我喜新厌旧的哥哥很少碰他。我用药物帮他调整了发情期,给了他超出期望的回礼,一只雄虫崽。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费伊……费伊……费伊……’菲利特念着这个名字,一向寡情的面孔上涌动出狂热的欲望。

‘单纯的费伊,天真的费伊……我们的灵魂有那么多的共鸣,我如此的深爱他,他却为了一只雄虫背叛了我。’菲利特咬牙,神情狰狞。

‘雄虫,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凭一个性别,就可以享尽优待、肆意作恶而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吗?!’

‘简直是荒谬!’

他的手紧紧捏着伊斯米尔的肩膀,少年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断了。他抬起头,执着地索要那个答案:‘我的雄父是谁?’

菲利特说‘不是让他们无中生有’。这意味着伊斯米尔绝不是虫工制造出的虫崽。而他拿到的那些资料也验证了这一点。

医疗记录显示,医疗虫按菲利特要求将受孕的胚胎植入费伊生殖腔。

在这个植入的过程中,菲利特做了基因修改。六个月后,毫不知情的费伊产下了流着菲利特血脉的伊斯米尔。但原始胚胎不可能从天而降,伊斯米尔一定有个生物学上的雄父。

他预想了胚胎被活活剥出某只雌虫肚子的画面。却没想到,菲利特听闻这个问题,居然笑了。

‘米尔,科拉莫斯有个传统……你可能从没听过……’

菲利特放开手,伊斯米尔倒在地上,想要爬起来时,发现自己浑身乏力,手脚不听使唤。

一股燥热在他身体内部爆发。伊斯米尔很陌生。但当身下某处发生难以控制的变化时,他忽然就领悟到他此刻面临着什么。

‘一只虫崽从降生起,他的初夜权便被自己的双亲天然占有。’

‘这早该被废除的陋习就这么延续了几千年。现在很少会被施行,但只要请求,它依然成立。’

他抱起伊斯米尔,将他扔到床上。黑发少年意识模糊,单薄的身躯被窗外的冷雨冻得瑟瑟发抖。

菲利特滚烫的手贴了上来。

‘你是毫无疑问的皇家血脉。萨普尔的其他虫崽,远远比不上你血统的纯粹。’

‘你在我肚子里孕育成形时,我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

‘我很惶恐,只能做了摘除手术。但我舍不得你,所以我将你冷冻保存了起来。’

‘我知道,我会再见到你。’

‘你是宇宙主宰给我的恩赐。’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伊斯米尔被呛到了,他咳得撕心裂肺,恶心得无以加复。

他自己就不该存在于世。他这样的虫,竟然也会有虫崽?他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去抉择?!

“休,你告诉我……”

年轻的雄虫混乱无助,他将头抵蹭上玻璃,疲惫至极地闭上双眼。

…………

“格斯!格斯!”

有虫在急切地呼喊,黑发雌虫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昆恩·曼奇关切忧虑的面孔。

他猛地坐起身。持续的眩晕感中,他辨认出身处的环境——

他在休息室内,球队的医疗团队进进出出忙忙忙碌碌。而他亲爱的小雄虫,蹲在他的身前,那双狗狗眼都快哭出来了。

“……上半场结束了吗?”

背部的疼痛因为他的动作变得剧烈。格斯抓起衣服擦了擦眼角已经干掉的血,借机掩住他那因疼痛而无法控制的面部肌肉。

“比分多少?”

“130:110。”昆恩跟着站起来,“虽然丢了几球,虽然很难,但哈洛尔德他们还是守住了你留下的优势……喂,你干什么——”

他试图喝止正在摘除各种监控仪器的雌虫。

“太夸张了。”

格斯撇了撇嘴,对如此阵势不屑一顾。紧接着身子一转,从医疗虫手里抢过止痛剂,看都不看地向手腕扎去,眨眼间就注射完了一管:

“时间紧迫,我得抓紧休息。你们不要在这里碍眼了,赶紧麻溜滚蛋!”他粗声粗气,显得蛮横无礼。

“还有你,昆恩,回到你的包厢去。你在这,队员们压力太大。我们还怎么放松?放松不了,又怎么拿冠军?”

昆恩被这只雌虫的话给逗笑了。

他瞥了一眼围坐四周眼观鼻、鼻观心的飞球手和医疗虫,二话不说扭开更衣室的门,一把将格斯推了进去。

这要是平常,身形瘦弱的雄虫根本不可能得手,也根本不可能推得动。但格斯眼下只是强撑着一张皮,他不仅被推进去了,还差点一屁股摔倒,幸亏跟进来的昆恩扶了他一把,不然他脑袋就要撞上柜子,再给那添个口子了。

“你放弃吧。”昆恩垂着眼帘,“上半场最后五分钟,布克已经替你出场了。剩下的三十分钟,还会是他。”

“布克?泰德脑袋坏掉了吗?!”格斯急了,声音大起来,“他只会防守,根本得不了分!昆恩,必须是我,只有我才可以,只有我才能让德拉斯卡拿下冠军——”

“我知道。”相比雌虫的激动,年轻的那只虫更显冷静,“所以你必须在这里,待到比赛结束。”

“你说什么?”格斯怀疑自己听错了。

“现在距离下半场开场还有五分钟。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双方球员在准备区开始热身了……”更衣室墙壁上的显示屏传来解说虫的声音。

“艾达比亚更换了两名中场球员。德拉斯卡这边,哦,虫选也有了一些调整。大家都很关心的罗特姆并没有出现……”

“德拉斯卡的主教练在上半场结束时,向裁判提交了换虫申请。这是很符合情理的决定,毕竟通过回放的画面,可以看出突然坠地对罗特姆造成了很严重的外伤。加上他复发的旧伤……”

“德拉斯卡的球迷也许得做最坏的打算。即他们的队长、核心和主力得分手完全缺席下半场。当然,目前来说这应该不太可能。只要他们能够延续上半场的势态,胜利就是他们的。”

“以罗特姆的性格,他迟早都会回来。而只要他出场,比赛就不会结束……”

当雄虫转身去角落柜子拿东西时,格斯扭了扭门把,发现已经完全锁死了——这是从外面锁的,而罪魁祸首只能是这间俱乐部的老板——他心急火燎,可无论他怎么锤门、朝外嘶吼,那边都没有应答。

当然不会有回应。他的队友都去热身了。外面如果还有虫的话,肯定是那些恨不得将他绑死在医疗床上的专家和教授。

“昆恩·曼奇,你别闹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啊?!!”黑发雌虫终于彻底怒了,他一把抓起昆恩,咬牙低吼,目光狰狞。

“我当然知道。”昆恩没有被他吓到。他眨了眨眼,朝雌虫晃了晃手里的几张纸,“我觉得现在脑子不清楚的是你,格斯。”

“这是你和罗安签的协议。”

昆恩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格斯的拳头,理了理自己皱巴巴的衣领,然后将协议当着格斯的面打开,让上面的内容扫过对方的双眼。

“一式三份,包括你那份,都在这了。”

棕发雄虫手指握上纸页边缘,微微用力,“刺啦”一声,将协议一撕为二。

“刺啦”“刺啦”“刺啦”。纸屑洋洋洒洒,如雪花一样落上雌虫的头发、肩膀。

“格斯·罗特姆,你自由了。你不用非得拿下这场比赛。你不会失去我。你也不用做交换。”

“飞球和我,你可以两者兼得。”

当开场的哨声从屏幕传来时,昆恩微微咧开嘴笑了。

这笑容和他平时的完全不同。很轻很淡,充满克制和几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的眼睛很亮,像星星落在了里面,热度和光芒,一起灼烫着格斯的心。

…………

拉尼娜星。

湖边古堡庄园。

从昨天傍晚开始的雨一直在下,到现在也没有变小的趋势。突如其来的狂风同时席卷,于是这座有些年头的古堡突然电路故障了。

大部分房间都没电了。应急电源只够一层使用。拉尼娜星昼夜温差挺大,为了不挨冻,夏恩几乎住在了一楼书房的壁炉前。

尤里陪着他。K依旧不见踪影。夏恩稍稍有点点担心那只雌虫,但又很庆幸此时他的不在场——这更方便他和他大哥聊些私密的话题。

“我想入伙。”

夏恩从炉火前转过脑袋,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尤里正在看书。纸质书,有硬壳的那种。他被打断了,于是他合上书本:“是我理解的那个入伙吗?”

“没错。”夏恩点头,“你们的计划算我一个。虽然我不知道我去了能干嘛……会不会帮倒忙,但我就是想去。”

“我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金发青年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头发,好看的眉毛皱起。

“我知道你和劳埃德都筹划好了……”他声音低了下来,“而我现在是只废物,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啊不对不对,如果让你困扰就算了……忘了吧,就当我没说过。”他嘟囔道。

“夏恩。”尤里的蓝眸沉静地注视着他。跃动的火光中,他的目光透出一丝洞察和敏锐。

“最近有个问题经常出现在我脑子里。说实话,有点烦。我想了有一阵子了,依然没明白,所以只能问问你。”

“啊?”夏恩显然有些惊讶。他愣了愣,随即有些笨拙地点点头:“是什么?”

居然还有他大哥搞不明白要向他求助的事?夏恩懵了。

“雄父雌父,我,雷姆、曼森,包括柯特、劳埃德……这么多年,我们共同生活,互相照顾。我们应该没有虐待过你吧?”

夏恩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是你在外面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对吗?”尤里温声,“所以,你才有了一些错误的观念和认知。”

夏恩愣住了。他预感到了什么。他的喉咙开始紧缩。

“你不想说,没关系。这是你的隐私。”

年长者握起夏恩的手:“这句话劳埃德说过了。但我也想说一次。”

“我爱你,夏恩。你是我的弟弟,不论你是D级,还是S级,你都是我的弟弟。”

“你想做的,我会尽全力去支持;你讨厌的,我会帮你去摆脱;你热爱的,我愿意为了你去热爱。”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存在于这里,你就给了我莫大的快乐、喜悦和幸福。”

“所以,停止轻贱你自己,夏恩。”

“你不是废物。你是我们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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