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东风

此情可待?

已经无可期待。

我不愿意,有一天再来追忆……

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战,火并,死亡……

魔教的人几乎全部脱巢而出,囚牢里没有什么人看守。

我慢慢用手撑着,从那阴暗血腥的地底爬了出去。

如果要死的话,也希望死在青山白云苍松间。

最后那时候,傅远臣还是说了实话……他说是他杀了任啸武的时候,正派中人为他爆出欢呼……而随风呢……

那时候知道,他不叫随风了。

旁人称他,任越教主。

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颊上不知道溅着什么人的血,手里提着剑。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随风。

我认识的随风,已经死了。

在他把我压在刑架上强暴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我血红的眼中。

终于,终于,我不想再要这一切……不想再听到,不想再看到……

以剑拄地,我奇怪自己还能站立。

傅远臣向我伸出手来……

我向他惨然一笑。

“还记得五年之约么?”我哑声说:“那张卖身契,你偷走之后,早就烧掉了吧?”

“你是个小人。”我说。

任越踏前了一步,我看到他手在抖。真奇怪,人的习惯好生奇怪。

我还是能注意到他最细微的一举一动。

“随风……”我最后一次唤他的旧名:“青山依旧在……”

他慢慢的回说:“几度夕阳红。”

嗯,我还记得,我教他这句子时,登高望远,满目斜阳。

他的一路剑法那时候已经练得熟极而流,就在那山巅当风而舞。

我在一边击石相和。

他又上前了一步,声颤颤地唤:“小风。”

“嗯……”

我退了一步,然后,身子朝下面那无底的深渊中,堕了下去。

那样高的悬崖,居然也没有把我这个残废摔死。

是不是傻子命大呢?还是祸害总得再活得长些?

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痛,不知道要喊,要哭。

远竹先生救我的时候,几次都把竹刀硬生生捏断,从不抖颤的手一直象筛糠一样抖。

心脉若断若续,他为我大耗功力。

如果能出声,真的想要大喊告诉他,不要救我,不要救,师傅,不要救我!

可是……

旧识的僮儿一边在窗下扇风煎药,一边抹泪,抽抽噎噎的止不住,后来干脆扔了扇子大哭,好象受了这种伤的人是他不是我似的那么委屈……

后来先生狠敲他头,药得重煎了……

我却躺在那里,瞪着帐顶,等着一波一波,永远也不会完的疼痛,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那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晚来风急,夜寒轻轻。

或许是因为单枕薄衾,我的身子渐渐蜷了起来,手脚都缩着,有些畏冷。

有人轻轻把我抱了起来,温暖的怀抱,仿佛可以延伸到到天长地久那样的可靠。

我慢慢松开身子,靠在那怀抱中。

我象是追逐火花的飞蛾,明知道会烧伤,还是忍不住贪恋烛火的光和热。

心里很闷,可是却想笑。

笑这样可笑的自己。

可是,这个怀抱,真的是很温暖,温暖到,即使知道不会长久,也不想离开。

早上无一例外,我总比太阳起得晚。

屋里面静静的,没有人。我昨天那套衣服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下来,枕头边另放着一套淡黄的衣裳。既然是放在这里,那我也就默认为,是给我准备的了。

我慢慢爬起来,自己找水洗漱。然后倒了一杯子水,把药拿出来吃。

晚饭没吃,早饭也没吃,我却不觉得怎么饿。

瓶里的药只够今天的份了。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我拎着单薄的小包袱,试着动动腿脚。还好,今天腿不痛,脚也不痛。

下山应该是没问题。

我沿着山路,拖着脚慢慢向前走。

道宫的山下有小镇,应该可以配到药。然后找个小店住一夜。

帷帽的纱飘飘的,被东风吹得舞来舞去,很诗意……可是也很影响视线。

反正是没有人,我把纱撩到了两边,我可不想一边扮着酷一边摔个满嘴泥。

不知道卫展宁去了哪里。

可既然已经知道他身体没有病痛,功力也已经很高……我想刘青风的功力可能也没有这么高吧?

如果弄个比武,我想卫展宁现在的功力,或许可以抢个武林第一来当一当,前题是他有那兴趣去参加这种无聊擂台。

不过昨天看到那精致的棋秤和玲珑剔透的棋子,还有他不沾一尘的白衣,就觉得让这么一个人,却和那些莽汉打打杀杀,实在是焚琴煮鹤很煞风景的一件事。

山还是和从前一样。

松柏树在艳阳下,有淡淡的清香的气息,让人觉得心安。

我停住脚,站在一棵树下休息。

好象还是昨天,提着篮子,说是去找药草,其实是去采香菇。弄得篮子里装不下,脱了长衫还包了一大包,满载而归。

我在树下一面笑,一面轻叹。

不知道时光都去了哪里,一切都只象是昨天的事。

东风吹去远,我在这风中长大了。

如果可以……

真希望,人永远也别长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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