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简摇摇头:“我觉得她二人所说的冤魂,应该不是指的同一个人。”
时玉书点头道:“时人入府为仆,是要摘了姓氏换上主家的姓,只有为主家效劳了多年,主家赐下恩典,才能换上本家的姓氏。今日我查看官府记录的口供,枚儿那份上,记的名字是周枚二字。”
柳简道:“既然是周姓,便非家生子,想必都得是到了知事的年纪才能入府,瞧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入府至多两年。”
文祁看向时玉书,急迫求证:“那青姑呢,是周姓吗?”
时玉书凝视着柳简,缓缓道:“不是。”
时玉书向来过目不忘,文祁听他说了不是,自然相信:“可就算两人入府时间不同,也不能代表两人所说的不是同一人……同一鬼。”
柳简慢慢道:“我问过周三公子,近年府上并无孩童夭折。若是近两年的事,连枚儿都知道的事,周三公子怎会不知?所以我以为,枚儿所说的那个冤魂,应该便是指的是,周清所见、死于周家祠堂的那个下人。而青姑所说的孩童是……”
文祁突然眉飞色舞起来,对着时玉书一阵挤眉弄眼:“我就说,柳道长心思缜密,必有所得。”
时玉书不曾应他,道:“今日我同文祁在府上行走,无意听闻周府一桩旧事或与你所说的孩童有关。”
周府十二年前烧在藏锋院里的那场大火,不仅烧死了周渚的爹娘,还有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时玉书抬头看着柳简,“那个孩子名唤梨素,是周家三房从外头捡回来的孩子。”
柳简要了笔,在“冤魂”二字下分别画了两条线,分别在一旁写了周家下人和梨素:“梨素,梨花……总不能因为这名字里有一个梨字,便硬要扯上关系吧。”
时玉书道:“牵强附会罢了,哪里有什么冤魂做祟,无稽之谈。”
“是真的!那小鬼她是穿着白白的衣裳,走进路来一跳一蹦,她当年就死在梨树下面,脑袋后面破了,长出了梨花枝,杀崔管家的那花枝,就是从她脑袋上折下来的。”
洗菜的大娘连说带比划,神色认真,就像真的看见了一样,两句话的工夫便把一旁择菜的小丫头吓得一愣一愣的。
柳简此时坐在周府的厨房外,歪着身子倚在桌子上,头朝着天,眯着眼睛看天上那一重又一重的云,冬日好像极少有万里无云的时候,分明天上还挂着轮太阳,却又因惨白而显得天气阴沉。
“大娘,你可别哄我们,今儿晚上我们还要值夜呢!”
洗菜大娘嘿嘿笑了两声,用那还没擦干的手指了一下柳简,那水珠子便沿着她手指的方向飘到了柳简的裙角上,落下大大小小的几个圆点:“柳道长不是在这儿吗?你们不信问问她啊。”
感觉着小丫头们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柳简无奈转了头:“我可没瞧见过那样的小鬼,不过依大娘的话,这脑袋上长树枝的,还又跳又蹦的,恐怕是……”
“是什么?”小丫头屏住呼吸,等待着柳简的答案。
“鹿。”
扑哧!
小丫头一乐,方才还是大气都不敢喘的气氛立刻轻松起来。
洗菜大娘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倒是恼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还不信呢,等得那小鬼今儿晚上来找你们,用梨花封住你们的嘴。”
小丫头哆嗦了一下,怨道:“大娘!”
厨房里走出个身材魁梧的妇人,个头不高,却因着腰身让人觉得她身形高大,她面无表情将一碗排骨汤放到柳简身侧的桌上:“柳道长先吃着,不够就去厨房里盛。”
她早上起晚了,时玉书同文祁两人早用过了饭,又不好意思让院里的下人再端一次,便自己来了厨房,柳简看着碗里那一点翠色,讨好道:“大娘,我不吃葱花,可能换一碗?”
金良贞点了下头,不露半分情绪:“下回有什么忌口的早些说,我好记着。”
择菜的小丫头仰起头:“金大娘可厉害了呢,这全府上下谁有什么忌口,她都记得。”
金良贞并不理小丫头,捧着碗进了厨房,新拿了碗重盛了。
洗菜的大娘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厨房门口,低了声音:“你多什么嘴,她油盐不进,又不会因为你说两句好话她就少骂你两回,快点择菜吧。”
小丫头有些委屈,可也没反驳,只手上动作麻利了些。
柳简看在眼里,等得金良贞再端着碗出来的时候,笑问道:“府上这么多人,要是一个吃辣一个不吃辣,那还能先盛一部分,再放辣椒。可若是莴苣炒鸡蛋,一个不能吃鸡蛋,一个不能吃莴苣,这可怎么办?”
金良贞那张已经松驰的脸上勉强动了一下:“府上每日都会准备好几道不同的菜色,送到各处的菜也不同,若遇到忌口的,拿别的菜色换了,不送莴苣炒鸡蛋就好了。”
柳简想了一下:“这倒是个好方法。”
她喝了两口汤,送了块排骨入口,这罐子汤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煮的,排骨吸足了汤水,舌头一卷肉便掉下来了,烂糯入味。
吃了半碗,清雅苑里头的丫头跑了过来:“柳道长!”
柳简将埋在碗里的头抬起来,不明所以:“嗯?”
挑着碗里还剩下的几块排骨,她有了感觉,这些排骨怕是吃不完了。
“少卿说有急事寻你。”
果然,她只得起身,看着还剩下的半碗,惋惜道:“大娘替我留一会儿,我待会还来吃。”
金良贞点了下头,指着择菜的小姑娘从厨房里包了两个饼子给了她。
柳简接过之后匆匆赶回了院子。
时玉书正坐在廊下饮茶,文祁在院里拿着长刀对着积雪一顿乱砍,哪里有半分遇了急事模样。
柳简顿了一下,拿出饼子,慢悠悠走到时玉书对面:“怎么了?”
“周家今日要去平山观上香,周家婢女方才过来请你,要你同去。”
柳简疑道:“为何邀我同去?”她突然心虚,四下看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莫不是周家发现我是个假道士,让我去道观现原形了?我能不去吗?”
时玉书放下杯看了她一眼,见她手里拿着饼子,伸手替她倒了杯茶水送到她面前:“是周三姑娘身边的,而且,是要,不是邀……此事我已经替你应下了。”
柳简眨了下眼,端茶喝了一口,静等时玉书的解释。
“此次去上香,周家除了老夫人外,其余的人都会去,既然周家祠堂走水,你怀疑是周家的主子所为,你便去好好瞧瞧。”他顿了顿:“我也会去。”
听着他同去,柳简这才放下心来,心无旁骛咬着手里的饼子,一个吃完已经饱了,她犹豫看着剩下的那一个,抬头看着时玉书:“少卿,你饿吗?”
时玉书目光在那饼子上划过,嗤了一声,转头去看文祁耍刀。
柳简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吃掉它,结果便是导致了她同周清坐在马车里的时候,一路捂着肚子,苦不堪言。
偏偏周清还一脸懵懂,拿着手里精致的点心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点。
柳简摇了手,声音虚弱,为了转移注意,只得寻着周清说着话:“我听府上的人说,令堂曾经捡回来一个叫梨素的孩子?”
她并不指望着周清记起,毕竟此事距今已然十二年之久,连周渚说起当年之事,都是含糊其辞,又何况她心志不全。
周清没能同柳简分享糕点,一人吃得有些落寞:“梨素啊,不是捡来的……”
“什么!”柳简一惊,抬头瞧她:“不是捡来的,那她是?”
周清却不答了,怔怔看着手上那块咬了两口的点心:“柳柳,我们坐错车啦!”
柳简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那“柳柳”二字唤的是她:“什么?”
周清将手中的点心举到她面前:“你瞧,这个馅儿是红豆豆的,我最讨厌吃了,但姐姐同大公子喜欢吃,我们坐错车啦。”
她将点心丢到了盘子里,再不愿碰一下。
柳简打量着马车内饰,内里极简单,细竹帘下挂着两条流苏穗子,是绛紫色,车上的靠垫软和舒适,颜色也极重,周清手边放了两本书,一本《水陆概要》,一本《群芳录》。
柳简安慰她道:“坐都坐了,先前出发时没人寻过来,大抵也是无事的。”
周清点头又笑了:“听哥哥说平山观后面有一大片梅花林,清儿等会要跪着给祖母求平安,柳柳帮我折两枝可好回来好不好,我想让厨娘帮我做梅花糕……祖母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金厨娘的手艺最好,偏偏不肯她做我们的饭菜,她做的梅花糕最好吃了。”
马车颠簸了一下,激得柳简又觉得难受起来,她揉了两下腰,随意道:“既然不肯她做你们的饭菜,那是你怎么知道她做的梅花糕最好吃的?”
周清好像也迷茫起来:“……为什么呢?”
马车一停,门帘没一会便被人掀开:“三姑娘,柳道长,平山观到了。”
柳简先跳下了车,周清则由着婢女扶着下车。
时玉书同周家几位公子都是骑马而来,柳简才站定,便瞧见周渚站在一旁指使着婢女从另一个马车拿下大氅替周清披了在身上,周清似是有些不乐意,可周渚站在一旁,到底是规规矩矩没敢动弹。
时玉书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进殿,去后山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