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必然是还有其他物事!
千代灵见她忽然不言语了,叹了口气:“你怎么都不哄一哄我!你方才对我起疑,叫我很是难过呢。”
柳简愣了一下,轻声笑道:“是小人不是,言语失了分寸,可小人从不曾对公主起过疑心,这赤诚之心,日月可昭。”
千代灵这才微昂了头:“罢了罢了,念你一片赤诚,本公主又是大量……听婢女说,你昨夜未在宫中歇息,我教人送些吃食过来吧。”
“多谢公主大量。”
千代灵果然起身出门唤婢女拿了吃食,回来时她手中又多了封信件,她虽刻意掩饰着,眉眼里却是溢开的欢喜。
“是周公子送来的。”随着信件而来的,还有一方小小的盒子,内里放几个香囊和一只机关木盒,千代灵将信拆看,后勾了一只浅蓝色的荷包送到柳简之前:“周公子说是去暑气之用,这只是你的……怎么感觉药味有些不同?”
她取了其中一只浅紫色的香囊闻了闻,又拿了另一只:“这两只倒是味道相似。”
柳简闻着味道却是熟悉,这不正是在宁州时,周渚知晓她身中朝暮时所赠的那只香囊味道,那只药香散去,她放在时府,眼下得了这,她轻嗅一下,温声道:“是宁州祛蚊虫用的吧。”
千代灵并不怀疑,又拿了那机关木盒子:“先前在宁州时,有许多变戏法的,便会使用这样的机关盒子,当时我还果真当作那些个戏班的先生个个都是会仙法的呢。”
江湖之中,多得是戏法艺人,技法手艺出众的,更是叫人观之叫绝。
柳简点点头:“宁州戏法很是出众,只是可惜,未能好好瞧一瞧……说来曾几时,我还学过一个……”
“学戏法?”
柳简羞涩一笑:“那个变戏法的找我测字,后却无银钱付我解字钱,便教了我一套,倒是简单。”
千代灵眼神一亮,当即将手中机关盒放下:“既是简单,可否变一回我瞧瞧……不会也须得什么机关盒吧。”
“这倒是不必。”
戏法简单得很,柳简从荷包之中拿出数枚铜板放在桌上,教千代灵数了。
“八枚。”
柳简点了头,一枚一枚的拾起,左右手各放四枚,在心手中掂了一回,又展开手心给千代灵瞧了,得了她点头确认,柳简合起双方,对着双手各吹一回气。
她两手分明不曾有过接触,可将左手展开,原先的四枚铜板竟成了五枚。千代灵不敢置信,将五枚铜板拿起瞧了又瞧,确实是普通铜板。
只瞧柳简右手倒扣,也仅是三枚铜板了。
再次一手执三一手执五,几回下来,最终八枚铜板皆归于右手之中。
千代灵看了看桌上的机关盒子,又看了柳简,沉默一会:“道长你会仙法对不对?”
巧是此时吃食上桌,柳简温笑:“不过障眼法罢了。这……”
看她欲解释其中原理,千代灵慌忙阻止:“道长你先用膳,此中原由,我要自己想明白。”
柳简一笑,果真不再多言,低头安静用饭,心思倒由这戏法想到了萧堂合之事。
此戏法最教人迷惑的,便是双手不接触,便能凭空将一手的铜板隔空送到另一手中,可不正是萧堂合离开太极宫后,又莫名身死于太极宫中了吗。
铜板不可能从一只手上,走到另一只手上。
人,也不可能在众人眼前从一处凭空出现在另一处。
出现在另一只手上的铜板不是“走”的那一枚铜板。
那么……
出现在太极宫的人,也不是离开太极宫的那个人。
只一瞬,她忽而就明白了萧堂合案中最玄妙的、最无法解释的手法。
“不行了,我想不出来。”千代灵苦了脸:“这分明就是八枚普通的铜板,道长你若没有仙法,我定是不信的。”
柳简想明白太极宫的案子,当下便没了再细尝吃食的心思,含糊吃下碗中饭菜,便起身向千代灵:“我有事寻少卿……”看着千代灵困惑模样,她不忍心,温声解释道:“变戏法前,我拿出的,是九枚铜板。”
先藏了一枚在手心中,往后每次,只须将多的那只手上的铜板全部放下,而另一手再藏一枚在手心之中,在千代灵注意皆在桌上铜板时,将那枚铜板藏到另一手上便好。
直至最后,只须将多出来的那枚铜板悄悄放回荷包之中便足可完成这个戏法。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走出屋,远处宫婢们还在写写画画,笑声传到此处,都带着些许深宫的克制,宫墙之中,多少人的喜怒都容不得自己,柳简抬头望过去,圆圆坐于人群之后,同她一样,望着热闹,却无意融入。
柳简轻叹一声,终还是转了身向外。
出宫门前,竟遇到冯椿秋,冯玉琼一死,他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身旁是往常常伴在冯玉琼身边的婢女,她扶着冯椿秋前行,很是用心。
柳简看着她那哭得红肿的眼睛,叹一声果真是感情深厚,她半侧脸上,还隐带着红痕,像是被人打过。
柳简犹豫了一下,还是依着宫规,浅浅向冯椿秋行了一礼,她并非站在显眼处,但冯椿秋还是注意到了她,不仅如此,竟还走上前来:“……是飞鸾殿的柳柳姑娘吗,我们见过的。”
一朝太史令,拦住她一个三等宫婢的去路。
柳简低着头应了,模样装得与宫中婢女一般无二:“见过太史令。”
他声音不高,姿态也足够的放低,若非他着官衣,柳简着宫婢衣裳,许是教人一时分辨不出二者谁尊谁卑:“听闻昨夜小女命案,是陛下先发觉的,听闻柳柳姑娘在查此案,不知如今,可有眉目?可知是何人为何?为何要害我小女性命?”
他一连数个问题,竟教柳简都迷惑起来,斟酌之下,她温声答道:“冯姑娘的案子,是少卿所查,婢子只是听个大概,并不知晓细节,不过……”
她拉长了声音,果然见了冯椿秋流露出求知神色。
“不过如今已经查得线索……太史令,节哀。”
冯椿秋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但又很好隐藏起来,他浅浅低了身子,以更和善的口吻劝道:“还望怜老朽养女不易,请柳柳姑娘详叙,我家小女到底是挡了何人的路,要落得如今下场?”
说着,他更是暗暗推来两张银票,柳简眼尖,一下便眼见那面额之上油墨印得清晰的一百字样。
太史令,月俸不过数十,出手打赏竟便是百余两。
想起冯玉棠宫中那数箱首饰,柳简眼神黯淡一瞬,只叹存活不易,她得须测多少字,才可如他们这般出手阔绰大方?
“我家琼儿,自幼性子和善,从不与人为恶,她才至京都短短数日,又哪有时间得罪旁人呢。”见她未伸手,冯椿秋语调渐悲凉起来:“为人父者,有了女儿,当真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更何况如今她还失了性命!”
柳简恍惚间想起那个坐在人群之外的圆圆,那日她笑着说起被父亲卖了,可会有一日,也能得到像如今冯椿秋口中所说的这样的疼惜?
“柳柳。”
是时玉书的声音。
柳简一脸懊悔,将半伸出的手收回,万分可惜向冯椿秋看了一眼,又作出一脸正色:“太史令若要知晓些什么,便问少卿吧,婢子当真知之甚少。”
冯椿秋亦是将手缩了回去,颤颤转过了身,只挑了两句寻常的话问了,自然得了时玉书一句案子未明,不可断言。
拿钱收买大理寺少卿一事,冯椿秋定然是不会的,所以他很干脆便转了身,同冯玉琼的婢女一处向云川殿的方向而去。
“太史令也是关心冯姑娘。”
柳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也生出一点叹息。
无论如何,他将冯玉琼养大,多少,也是有些情意的吧。
时玉书未置一词,他只道是曾女官道出了金簪的来处了。
席阳伯问询的手段极好,还未曾到须动刑罚时,她便说出了实情。
她道是有一日伺候冯玉棠,许是冯玉棠长久抄着经书使她觉得无趣,竟就睡了过去,恍惚间还听闻冯玉棠叫了她两声,可她竟未醒,而是睡得更沉,那日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而冯玉棠不知怎么地,生了很大的脾气,撕了满室的宣纸,连发上的簪花都摔在了地上,她本以为会因睡下之下被责罚,却不料冯玉棠只将怒火发在萧堂合身上,在殿中骂了许久,无暇计较她的失责,她侥幸退下,至了居处,才发觉袖间多了一支金簪。
那簪花的样式,分明是宫中女官的,她以为是她不慎放进去的,便丢到了自己的妆匣之中。
她的身份,有一只不足为奇。
柳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承香殿中婢女们抱怨所谈及的:“她睡过去的那日,是萧女官身死那日吗?”
时玉书诧异点了头:“是。”
柳简想了想,询道:“女官的簪子可是与她的簪子样式不同?”
若非如此,时玉书怎会一眼瞧出那支金簪,原先应为萧堂合的呢?
“我阿姐,素来会在簪上刻下一个合字。”
原是如此。
曾女官的供词,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除了她莫名其妙睡过去、和袖里多出来一支并不属于她的簪子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