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方古朴的榆木雕花马车在百祥记楼前缓缓停下,秦肖随手拉了缰绳,回头冲车内道:
“小姐,到了。”
锦心与念心先从车上下来,而后两人铺上脚踏并打起厚厚的车帘子。
程曦从车上下来,裹着通体银白无一根杂色的雪狐裘,里头是藕荷锦面绣海棠小袄配樱色八幅裙,衬得气色不错。
她回过身伸手扶着李落下车。
李落今日穿了身浅蜜色绣合欢花小袄,搭了缃色锦面斗篷——用程时的话说,李落都快嫁给她了,就该打扮得喜气一些才是。
楼外早已候着掌柜与几个伙计,每人都被冻得鼻头发红,见了程曦与李落二人忙迎了上来。
“程小姐,李小姐,”掌柜的哈腰笑着上前招呼,“凤冠及一众首饰早几日便由那边送来了,您二位请。”
说着引她二人入楼内。
程曦与李落除了披风斗篷安坐,掌柜的便让人将李落定的凤冠取来。
“还请二位过目,若有什么不满意之处也好立时让他们去改!”
说着便有伙计将一顶珠翠满镶的华贵凤冠端了上来。
金累丝六翚衔珠,环点翠云三十六朵、点翠叶十八片,上镶红蓝宝石近百颗,大小相同的南珠三千余粒,冠后左右各三扇博鬓如同五彩凤尾般展开。
因程时官职四品,李落凤冠上的翚数便不能超过六只。除此之外,这顶凤冠用料之多、之华贵已赫然能同皇室贵女相比。
便是郡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李落瞪着眼前凤冠瞠目无语,半晌才张了张嘴,问道:
“这就是……四爷定的凤冠?”
掌柜的见李落这般神色不由心下打鼓,忙点头道:
“是,全是按着程将军的意思,分毫不敢有差!”
这下便是程曦也有些意外。
程时哪里懂这些,当初她同程时商量李落的凤冠霞帔时,程时听她讲了没几句便头晕脑胀,只说他同李落商量后自会定下。
谁知他一转头竟自己拿了主意,只今日通知她们过来看一下可有什么不妥。
程曦想起程时当初给李落定嫁妆单子时,是比照杨翰未婚妻那份翻倍拟的,便看着掌柜问道:
“我四哥是怎么交代的?”
掌柜闻言忙道:
“程将军看了另一位贵人定的凤冠制样,便让咱们按着那样子做,只将宝石珠子与点翠一应均翻上一番……”
果然。
程曦轻轻抬手抚了抚额头,但凤冠都已经做好了,又何必再去计较是不是太过华贵呢。
她同李落笑道:
“……一辈子一回的大事,是该隆重些。”
横竖程时乐意为李落砸银子,他自己都不心疼。
李落哭笑不得,小心抬起凤冠细看一番便觉得手腕泛酸——程时可劲地往上头砸宝石珠翠,却没想到成婚那日李落的脖子受不受得了。
她轻轻放下凤冠,问道:
“说是另还有一批首饰?”
掌柜听闻忙让人将程时一并定的首饰也拿来。
伙计陆续端来三个托盘,上头铺着钗、环、钿、步摇、分心等各色饰物,另还有两套用楠木匣子装的成套头面,一套是翡翠的,一套是金累丝镶南珠的。
看过那顶凤冠后,李落再见这些已经不会大惊小怪,心下却还有一些感动。
程时恨不得为她置办最好的一切。
她将那些饰物大略看了番,转头同程曦道:
“我瞧着没什么要改的,你看……”
李落一愣,见程曦正看着那顶凤冠怔怔出神,眸中透出深深落寞之色。
程曦回过神来。
她看向李落舒然一笑,方才的神色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又被很好的藏了过去。
“那就让他们送过去罢,我瞧着也挺好。”
李落的目光落在程曦面上细看一阵,片刻后点点头,笑了笑没说话。
掌柜见状忙让人将凤冠与一应饰物小心包起来,立时便派人送去城北李家。
李落想了想,拉了程曦道:
“过几日四爷邀我哥哥去西郊梅山赏梅踏雪,我也会去,你有没有兴趣一道走走?”
李寐几日前抵京,程时特意告了假陪李落一同去城外接他。
因路上风雪耽搁了时日,李寐一回来便赶着去吏部报到并上衙门赴任,一连几日吃住都在衙门中,程时还没机会与他好好一聚相谈他与李落的婚事。
故而他们约了过几日待李寐沐休时去梅山走走。
程曦没想到向来最不耐烦这套风雅把戏的程时,如今竟这般迁就李寐兄妹俩的喜好。
她已有许多日子不曾出去走走了,闻言倒也有些意动,便笑着答应了李落。
是晚程时来找程曦,问她李落对凤冠与首饰可还满意,程曦不由奇怪地看着他:
“你不是才从李家回来么,难道没问?”
程时大咧咧靠在圈背椅上敞着腿,满不在乎道:
“我若问她必然说好,这又有什么意思?”
程曦算是听出来了,程时真正想听的是李落在背后怎么夸他——他大概对自己定的凤冠极为满意。
这是耍花腔呢……
程曦垂下眼笑了笑,道:
“落姐姐只担心太过华贵招人眼,但也觉得很好看。”她没有同程时抬杠斗嘴,而是顺着他心意道,“你这般用心,落姐姐很高兴、也很喜欢。”
程时听闻李落高兴喜欢,嘴角便压不住地往上翘,脸上却是一副得意又嫌弃的神色:
“瞎担心什么,嫁给我她怎就不怕招人眼了?”
浑然忘了当初李落可没打算嫁给他。
程曦浅浅笑着听他显摆,随即侧过头若无其事地下了逐客令:
“可还有事?我要休息啦。”
程时心情极好,问到了想要的答案便也懒得再同程曦墨迹,临走前道:
“是了,你若要去梅山便自己去,莫要又跟了一堆婆子丫鬟的。”
程时最不耐身后跟满伺候的人。
程曦充耳不闻不理他,待到赏梅那日却到底只带了念心一人随同。
她也终于见到了耳闻多年的状元郎李寐。
李寐有些清瘦,与李落长得有几分神似,只是看上去却有些沧桑,肤色比程时还黑一些,若不是身上一股子藏不住的书卷气,竟看不出是个读书人。
李落悄悄告诉她,李寐是去了云南后才变样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程曦斯文地与李寐见礼,李寐侧身回礼没有直接看她,恪守非礼勿视之训。
程曦觉得有些好玩,这就与她记忆中那个在府外晃了一日打听程时伤情的少年李梦林对上了。
几个人便套上木屐,慢慢沿着梅山覆雪的石径来到半山梅林。程时与李寐谈笑着走在前头,程曦与李落便缓缓跟在后面欣赏梅景。
此地是京城每年冬天最有名的赏梅处,每逢落雪后,成片的火红梅花映着满山白皑,总会吸引不少骚人墨客前来吟诗抒景。
不过短短一段路,他们便遇见了好几拨前来赏梅的人。其中一群来作诗的文人里中有人认出了李寐,状元郎李梦林的大名立时便引了其余人纷纷围了过来。
程曦见状同李落回避去了一旁的赏花亭。
“没想到你兄长离京多年,在京城这些文人当中竟还有这般大名头。”程曦感慨道。
李落莞尔一笑,心中暗忖程时这下该头疼了。
她目光扫过前方,拉着程曦道:
“亭中已然有人了。”
程曦闻言望去,只见前方赏花亭外围着五六个侍卫模样的人,而亭中则站着三人,正在欣赏亭外断崖雪景。
其中一人穿着漆黑水亮的狐皮大氅,正巧侧过头来。
鼻骨挺直,黑眸曜曜,一头墨发映着满山白雪。
程曦脚下一顿,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