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目光扫视全场。
首座上嘴里叼着雪茄的油腻中年男人是戴斯岛如今的总督,也是如今物流中心的最高行政长官,名为费尔南多·d·麦哲伦。
费尔南多的成名之战,是在很多年前卧底海盗老巢,并用汽油弹炸毁海盗主舰,导致了北方联邦“海盗讨伐战争”中一场关键性战役的胜利。
有意思的是,费尔南多的传奇在炸毁海盗主舰之后戛然而止。
从那之后的十几年里,关于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花边新闻和各种丑闻没有断过,他甚至在这个人生阶段也打出了自己的成名一战——他因为喝霸王酒,而被酒保拿狼牙棒逼着在雪地里拉着野狗跳兔子舞。
好事者拍下的照片隔日就登上了各大城市各大日报的头版头条,费尔南多·d·麦哲伦一战成名,获得了比他当年炸海盗主舰还高的知名度。
从那之后,费尔南多成了整个帝国贵族群体眼中的小丑。
除了北局这种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密探机构之外,没人知道费尔南多的一切堕落实际上是因为背后靠山的失势——
费尔南多·d·麦哲伦从10岁时就进入帝都王庭服役,在后来长达多年的时间里都是皇后的侍从,虽然在进入青春期之后才被调离皇后身边,但依然负责有皇宫的一部分保卫工作。tiqi.org 草莓小说网
后来,威廉·亚当斯用一个吻把皇帝绿了,皇后因此失宠,费尔南多也因为帝都紧张的形势而被遣返家中,从此“消沉堕落”——不过是为了自保而自污的手段罢了。
而现在,费尔南多·d·麦哲伦被重新启用,且一经启用就坐到了戴斯岛总督的位置,这不由让人联想到他背后势力的运作。
至于到底是北方联邦的麦哲伦家族在使劲,还是帝都皇宫里的某位大人在想办法,寻常人就不得而知了。
麦哲伦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大贵族,但也算是帝国国境线内历史传承比较久远的那一种,漫长的家族延续和贵族之间世代的通婚让麦哲伦家族拥有庞大的关系网,至于这张关系网上的节点到底链接到帝国的哪个部分,又能链接到天空之下多高的位置,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克莱恩拥有北局的情报,对麦哲伦家族有一定的了解,但由于北局成立的时间不长,和总署之间没有建立完全相通的情报网络,克莱恩拿到的麦哲伦家族档案并不详尽,因此对费尔南多·d·麦哲伦背后的势力也并不十分清楚,只大致知道麦哲伦家族几个出名的人物罢了。
按照克莱恩的认知,费尔南多·d·麦哲伦现在挂着“总督”的身份,放在陆地上至少是个议会党魁的档次,但比党魁能够接触的权力要大。
因为第一岛链幅员辽阔,能够对戴斯岛造成很大影响,就意味着能够对第一岛链上无数资源调配的权力造成影响,也意味着能够对上亿级别金融市场的流通权和千万级别人口的生存权造成影响。
虽然受到帝国的远程控制,每个岛链的总督(也即每个岛链主岛的总督)对圣歌团大团长直接负责,但作为“总督”这一行政单位本身,费尔南多·d·麦哲伦依然拥有很大一部分自治权。
“嗯,那个克莱恩,你怎么这么慢!”
油光满面的费尔南多语气不善骂骂咧咧,但克莱恩知道他实际上并无恶意。
同为这间会议室里少数的“降临派”,如果费尔南多和克莱恩走得太近,就会引起其他人的警惕——他们两个本身就已经是被标识为“降临派”的“同党”,如果太过亲近甚至抱团,其他人就要采取台面之上或者之下的手段以应对这样的情况了。
政客是嗅觉最灵敏的人类,未雨绸缪是他们的生物本能,趋利避害刻在他们的潜意识里。
而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作为总督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如果不和掌握税收权力的克莱恩·贾斯特斯保持着正常的同事关系,地位就会变得不那么稳固,所以费尔南多虽然嘴上不积德,但在实际工作中始终保持着对克莱恩的尊重。
克莱恩明确的了解这一点,所以面对费尔南多的“挑衅”和“质问”,克莱恩仅仅是回答道:
“见了个商人,聊了几句。”
克莱恩不咸不淡的回答着,颇有些“我不想理会你”的意味——当然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费尔南多咕咕哝哝的抱怨道:
“跟那些杂碎废jb什么话,一群偷奸耍滑的狗东西,只会搅乱市场,要不是还得靠他们运吃的用的玩的进来,我早把他们全丢进海里喂鱼!”
克莱恩没有接话。
两人始终保持着这种淡漠的上下级关系,并从未有所僭越,这是这间会议室里其他大人物们少数的安全感之一。
克莱恩落座之后,费尔南多·d·麦哲伦清了清嗓子,打着浓重的官腔,用十分油腻的“帝都美言”腔调说道:
“好,今天的会议主题,是戴斯岛第二阶段的开放。”
这句话已经在之前的每一次会议上说过很多遍,以至于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到没什么反应了。
他斜着眼睛扫视过圆桌上的每一个人,说道:
“之前来自大团长拟定的文件,我已经发给了大家,想必大家都已经看过了。
咱们人不多,所以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直接说了。”
圆桌上除了克莱恩之外的其他人就像是商量好了,很快有人说出了相当详细的问题和意见:
“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开放岛链的时候。
我们至少还需要完善反倾销法案,帝国比岛链提前进入工业化三十年时间,大多数产业已经很成熟了,现阶段那些不允许直接贩卖的产品一旦在第一岛链上开放销售,岛链本土的相似类型产业立刻就要死绝,连根都要被烧的不剩了。”
这人看了一眼其他人:
“到时候产业不被大家控制,而被帝国本土的资本控制,想拉个投资都要低下头做人,我认为这样实在不好。”
克莱恩知道,这人的家族在岛链进行了原始产业链投资,在第二产业倾注了整个家族的心血,几乎孤注一掷,并通过自己所在位置的权力为那些产业大开绿灯。
所以,他这番话,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家族考虑罢了。
第二个人说道:
“我觉得这样的想法不对。
帝国本土资本不注入,不用那些已经成熟的运营机制带着岛链上的产业往前走,仅仅只依靠岛链上的初级资本自己发育,要多久才能成长到帝国本土金融资本那样的级别呢?
而且,我认为,岛链的资本和帝国的资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大义凛然”引来同事们的一阵嗤笑。
谁都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他像是脸皮很厚,完全不在乎,连神态都没有变化。
他诉说着自己的观点,贩卖着自己的观点:
“无论是哪里的资本,只要想让它按照咱们的计划来,都是很困难的——
就像是威廉·亚当斯集团,当初我们的融资部门惦着脸去求人家来投资第三产业,想把威廉·亚当斯集团那套成熟的第三产业运营维护机制在岛链复刻一遍,可人家根本就不同意。
仅仅只能赚钱的第三产业,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级别的资本,根本就看不上。
而对于岛链上孱弱的产业资本和金融资本而言,类似于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形式的财团还有很多——或许财力和影响力比不上,但掌握的核心技术和细分领域是岛链上的产业资本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而这些资本,他们要的是社会形成的基础——高科技含量的第二产业,是能够制造出航天飞船的高端轻重工业,是能够颠覆人类社会交流的精密电子制造业,是能够改变人类基础社会构造的科技化民生行业。
他们要进入的,是社会的命脉。”
其他人没有说话,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在某些情况下,说动这世上最强大的投机商进行最有价值、回报率最高的投资,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
“当初威廉·亚当斯集团没进得来第一岛链,往后面的岛链去了,这是我们的损失——大家现在也看见了,和本土企业相比,机械蜂巢基本上就仅仅是一个大中转站而已,一个能打的产业资本都没有!”
“不如尽快开始机械蜂巢的第二阶段建设,让帝国本土的大资本进来,丰富产业链,带着我们往前走,这样对谁都好。”
这人喝了口水,不急不缓的说道:
“至于威廉·亚当斯集团这种体量的资本……你能挡住他一阵子,还能挡住他一辈子吗?
咱们在使劲,他们也在使劲呐!
上次咱们想方设法把他们挡在了外面,他们下次就要想办法让我们求着他们回来了,而这种情况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咱们需要人家的金融和技术支持。
所以,依我看,他们迟早要进入戴斯岛,也迟早要用金融手段掌握第一岛链经济命脉的,就像是他们曾今在帝国本土所做的那般——
连大团长都默认了他们的行为,咱们还抵抗个什么劲?咱们也没那能耐啊!”
他的观点明显被某些官员不喜,于是争执发生了。
好在这样的讨论已经进行过很多次,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大人物们的争执并没有太激烈,保持在不会撕破脸皮的程度。
克莱恩没说话,因为他知道,他们所说的观点都不仅仅是观点本身那么简单,主张进入第二阶段者或许是某强势本土资本的隐藏代理人,主张继续保持现阶段政策者或许是还没培养起自己的企业,他们抱着“绝不能让本土资本把竞争压力一下子拉大导致发展红利消失”的心态,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据理力争”。
事情很快超出了克莱恩的判断范围——这场争执在十分钟后变成了骂街!
这些身穿名贵材质衣物,平时行为举止高雅的大贵族们像是完全变成了街边的混蛋和地痞,互相用最恶毒的短语骂着最不堪入耳的脏话。
克莱恩看着发生在圆桌周围这奇特的一幕,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代表各种不同利益立场的官员们的背后势力已经快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们如今反应的强烈程度代表着他们背后势力冲突的激烈程度。
“停停停!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结束这紧张又热烈气氛的是费尔南多·d·麦哲伦的一声怒吼——便如同之前十数次会议中他所做的一般。
“都他妈看看你们是什么他妈的样子!一个个整天自诩体面人,高雅的绅士,顶了天的大贵族大商人!见了贵妇就要单膝跪地吻她们手背的文明人!就他妈是这么他妈个德行?!”
争执中的大人物们不约而同的在他发出叫骂声的一瞬间安静下来,并在安静的同时落座,因争吵而红了的脖子也在这一瞬间不再红润,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再狰狞。
表面上的争执只是必须表达的态度,诉说自己的观点也并非为了讨论,而仅仅是要表明自己背后所代表利益团体的立场。
所有人都知道,岛链的未来早已注定了,这场会议的唯一意义,仅仅只是自己身后的人向其他人身后的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于是他们仿佛无事发生。
只留下愤怒的费尔南多·d·麦哲伦原地愤怒无法发泄。
终于,一个声音出现,缓解了费尔南多的愤怒和尴尬。
“我们可以扶持一些第一岛链本土的资本——这是我们之前就商量好了的事。”
克莱恩抬起头,看向声音来处。
说话的人一眼看去是正儿八经的帝国鲁克人土著,而并非岛链出生的多民族混血儿。
和在座大多数人的西装革履不同,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轻装多功能作战衣,戴着黑色贝雷帽,两鬓斑白,面容粗犷,眼神沧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世事的睿智年迈老者。
只有和他相识的人才会知道,他今年不过才四十多岁,正是人生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