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指着方炎:“这个要放松筋骨。”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让方炎忍不住回头,“刚刚才吃饱饭,你能不能歇歇。”其实是江泰仪的小闺女正眼巴巴看着卫铭手里的薯片,明显这个不靠谱的小师叔吃的是小朋友的零食。卫铭“哼”了一声,手上将薯片一扔,端起一旁的清茶喝了起来。喝茶消食总行了吧,年纪轻轻话真多。江泰仪有那么个喜欢指手画脚的爹,脾气耐心都好极了,而且他也算得上是跟卫铭一起长大的,对卫铭的瞎比划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说小师弟,小师弟还一声不吭,要知道以前在庙里,哪怕是大师兄发话,卫铭心里信服嘴上也是要撅回去的。这幅乖顺的模样,简直比天上下红雨还稀奇。江泰仪按捺住盯着方炎看的冲动,先是给俞安乐点了个安神香,安排学徒先帮他放松,他自己则是亲自上阵,朝方炎招了招手“小伙子来,趴这里。”江泰仪只上手捏了几下,就大致知道了方炎的问题,“你这胳膊用力用过头,我给你推推,不然得酸痛好几天,肩颈这块也有点堵,结节你听听,一推一个咯噔。”方炎先是龇牙咧嘴,这劲道,这酸爽。然而没过一会身体就适应了,感觉到酸疼的手臂在一阵阵酸麻中热起来,方炎忍不住给卫铭竖了个大拇指,“师兄真厉害,卫铭你也真是很会享受生活。”二师兄这里的安神香也是好东西,听着店里舒缓的音乐,卫铭正静心感受神魂的波动,听到方炎的话只瞄了他一眼,心说,你也挺会享受生活的。没有杂事找上门的时候,离水镇的生活平静无波,闲着无聊的卫铭没少观察自己这个法器的动静。除了机车,方炎还很喜欢听音乐,机车只要开在无人的道路上,就必定要把那带劲的音箱开起来,一边感受迎面而来的风,一边随着音乐轻哼。俞安乐在的时候,三人经常是聚在一起的,方炎晚上在卫铭家吃完饭,嘴上说是回去洗澡了,但可能要过半个小时,卫铭才能听见隔壁那栋浴室里水声响起。卫铭有一次实在好奇他回去都磨蹭些什么,从厨房窗户看过去,就看到方炎怀里抱着换洗衣服,蹲在浴室门口认认真真鼓捣手机他在找今天洗澡的时候要听的音乐。洗澡选个歌简直比选对象还认真。哪怕生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他也很乐意享受每个快乐的瞬间,让卫铭觉得这人简直...简直让人特想欺负他一下试试。欺负到什么程度,他才会哭着求饶呢?缺德鬼卫铭在脑子里绕了一圈乱七八糟的想法,室内渐渐静了下来。最近疯狂补觉的俞安乐早就睡着了,方炎累了一天,这会几个穴位一按,也慢慢昏沉起来,半睡不醒间脑子里还惦记着正事儿,勉强撑着不完全睡着。卫铭当然也没忘记正事,这趟过来是二师兄主动联系他的,听起来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二师兄看着精气神都挺好的,卫铭也就不着急,反正二师兄是个话痨,他有事一定忍不住不说。果然没几分钟江泰仪就打开了话匣子,偏偏这个好人先关心师弟:“卫铭啊,你高功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卫铭拿眼盯着他,并不说话。江泰仪失笑:“你说你怎么回事,明明灵气冲天,又不像我们这些榆木脑袋,怎么解个卦就能解得南辕北辙。”这话题引得方炎都清醒了过来,他也好奇得很,“江师兄,是在说卫铭不会算卦的事吗?”江泰仪更惊奇了,“你居然连这事儿都知道!”自家小师弟偶像包袱特别重,除了自家师兄弟,谁也不知道一代天师骄子,老天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竟然算不准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教这门术法的时候,师傅就提过,想学好卜卦首先信念要坚定,”江泰仪咂摸了一下嘴,“因为卦不会错,取象感应则要靠信念,卫铭解卦总错,大概是因为相比起所谓的命,他更信他自己吧。”卫铭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不信命才是正常的,对任何事情过分相信就是迷信!”方炎一脸不可置信:“你个道士,你说你不迷信....”“咳,你管我。”卫铭呛了回去,趁着方炎没反应过来立刻转移话题,“江泰仪,你找我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好家伙,连师兄都不叫了。江泰仪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我家老爷子,你知道的,他一直对自己没法通灵的事耿耿于怀,但是最近他不知道搞了什么名堂...”卫铭有些惊奇,“他开窍了?”江泰仪点头又摇头,“我说不清,明天刚好有人请我做法事,还请了他,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卫铭点头,江师兄顾家的很,是个勤快人,他有正经道士证,虽然做天师必备的术法他一窍不通,但普通法事科仪还是做得的,因此哪怕他已经归家,周围有些红白喜事,信这个的人家还是会请他。晚间,卫铭三人留在了江师兄家。金豆子作为大金主,还有养魂的需求,自然不能让他睡不好,江师兄为他单独准备了一间房。至于卫铭跟方炎,两张按摩床一拼,再铺上被褥,就是一张简单的单人床。江师兄家其他没有,按摩床多的是,很快房间铺好了两张床。江师兄拍了拍手:“你们俩将就一下。”卫铭挥了挥手,拒绝了要跟他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的二师兄,只是躺下刚转过头,就看到方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刚按摩的时候睡过一觉,方炎都精神了,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问号,“江师兄的父亲为什么那么痴迷于通灵啊?”卫铭看着方炎眯了眯眼,没回答他反而低声道:“转过身去。”方炎不明所以,但...跳大神的再奇怪,也有他的道理,他乖乖翻了个身,只耳朵还是竖着,想听八卦。他的身后,卫铭盯着方炎后脑勺的发旋,拧了拧眉。真奇怪,看见方炎亮晶晶的眼睛,他神魂不稳,怎么看不见,神魂又起了烦躁。卫铭“啧”了一声,又道:“转回来。”方炎这次没翻身,只掉了个头,他都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卫铭在呢,不能有脏东西吧!!!卫铭看到方炎满是信赖的眼神,没忍住坐起身,他伸长手臂往方炎那边探去,在方炎疑惑的眼神中,结结实实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看着方炎不可置信的眼神,卫铭终于满意地勾起嘴角,“睡觉。”第42章 江家大爷早上卫铭在院子里练功的时候,江泰仪就来了,看卫铭一套功课做完赶紧招呼:“走,去我家吃早饭,你不是爱吃我妈做的萝卜干。”因为昨晚那一脑瓜崩,方炎谈不上生气,但今天多少有些阴阳怪气,这会听到卫铭过来干巴巴地喊他:“走,二师兄他妈妈做的萝卜干,好吃。”方炎捂着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咬起来嘎嘣脆,听起来跟弹我的脑门一样响?”卫铭:“...”手贱一时爽,但你要问他下次还敢不敢,对不起他还敢。卫铭跟方炎到江泰仪家的时候,江妈妈正使唤江父去买包子。鉴于江父以往有点钱就去买所谓的“法器”,各种上当受骗还兜不住钱的经历,江父对家里的资金只有使用权,没有管辖权。此时江母正一张张数零钱给他,“喏,去买8个包子,喜宝愿意喝他们家豆浆,你也打一壶,别加糖。”江父生孩子晚,如今年纪已经很不小了,在卫铭的印象里,江父是个一贯很听江妈妈话的小老头,只是今天小老头却瑟的很,抓过江母手里的钱往口袋一塞:“丢了也没事,大不了我再去赚。”门口江泰仪苦笑,“他最近就是这个样子。”卫铭看着春风得意的江父,也是一时无语,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江父年轻的时候在工厂做工人,他干得还算不错,只是架不住时代变迁,正赶上了下岗潮。江父脑子不是顶灵活的那批人,倒也试过摆摊,跟风做过餐饮,最后赔光了下岗工人补助金,想想自己唯一会的技能开车,索性去了出租车公司。在小地方开出租,又不像那些脑子活、心眼黑的会拉黑车,一天天早出晚归也不过混个温饱,直到退休,江父手里也从来算不上富裕过。一辈子平庸又憋屈。若是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生活便也罢了,偏偏他们老江家出了个江七爷。江七爷是江父的七叔,是个远近闻名的通灵人,据说最擅长指点丧葬之事,经过他的手入殓下葬的人家,要么有后福,要么有余庆,一来二去他的名声就起来了。江七爷没有亲生的子女,早年便放出话来,要在江家找个侄子,把手艺传承下去,他在族内看来看去,先挑人品心性,选了三个侄子跟着先试试学习一段时间。江父当年正是被江七爷挑去跟着学习的三个侄子之一,他这人憨直又勤快,正对了江七爷的脾气,江七爷那时候非常喜欢他,对他称得上倾囊相授、用心指点。但通灵这门手艺不比其他,比起人品,更需要天赋。江父学这玩意儿只觉得如听天书、一窍不通,哪怕因为觉得不能辜负江七爷的偏爱而拼命用工,也毫无成效,最终当然只能是收拾包袱回家去。然后眼睁睁看着学得那门手艺的二堂弟,一日日受人尊敬,更不用说赚了个瓢满钵满,早早盖上小洋楼,子女出国的出国,做生意的做生意,硬生生将平庸的自己比成了泥。尤其是当年,江父的父亲,也就是江泰仪的爷爷脑子里长了个血管瘤,去就医的时候,医生说得明白,两种方案。一是用一根导丝从大腿动脉进去,一直延伸到脑子里,将栓塞剂药物精准注入长瘤子的位置,瘤子自己慢慢就没了。这是个微创手术,病人不受罪,并且几乎算得上永绝后患。二是开颅,用特制的动脉瘤夹将血管夹起来,阻断瘤子的血液流通。但这法子治标不治本,甚至下一次脑出血可能就会造成脑梗死,相当于脑子里有个定时炸弹。稍微听得懂话的人都知道,该选第一个方案。但江父当年选了二,因为没钱。当年国内技术不够,方案一用的全是国外的材料,还得请专家会诊,到大城市治疗,没有几十万下不来,江父一个月拼死拼活五千块还得养全家,实在拿不出这个钱。江泰仪的爷爷自己都说,不能因为自己拖垮全家。老人家一把年纪动了个开颅的大手术,光是颅骨上就钻了三四个孔,更不用说其他问题,术后三年都没撑到,撒手人寰。江泰仪爷爷脑梗死抢救的那一晚,江父在抢救室外木然站了一整晚。选择早在当年做手术时就做下,这两年对这个结果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江父甚至都没哭,让江妈妈想安慰劝解他都无从开口。只是从那晚以后,江父对自己不能通灵这事突然魔怔起来。他到处找偏方,遇到什么骗子都敢试试,甚至因为江七爷年事已高不再收徒,江父将自己十几岁的儿子江泰仪送去了道观,他坚信老江家的人该有这个传承,只是自己没找对路子。他当然一无所获,也因为对通灵这事的执念做了许多荒唐事,在街坊邻里间徒增笑料。然而最近命运似乎眷顾了江父,一个月前,江父突然找到江泰仪,说他能通灵了。江泰仪现在想起那场法会,都觉得恍惚。那场葬礼是一户姓李的人家,儿子替父亲操办的,那父亲才五十上下的年纪,突然出车祸走了。惨遭横祸,儿子实在心疼父亲,特意请了江泰仪前去做场法事,为父亲积德消灾,只希望父亲哪怕事发突然,也能在那黑得看不到头的黄泉路上走得顺当些。江父要求跟着江泰仪一起去的时候,江泰仪并没有反对,江父以往也会去帮帮忙,做些祭台布置之类的事。只是实在没想到,江父在众目睽睽下,当场表演了一个请阴客上身。当时来吊唁的众宾客已经到齐,李家儿子披麻戴孝整齐,正要请江泰仪开始法事。还没等江泰仪敲响引磬,江父突然走到棺材前。寻常通灵人要做的敬告天地、祭拜亡灵、威吓野鬼甚至饮酒请魂的事他一样没做,他只是站在原地垂下头,肩颈开始神经质地抖动,身体一阵剧烈的痉挛后,再抬头时,眼中便只能看得到眼白。前排围观的几个宾客甚至被他的样子吓得倒退两步,后排的人不明所以还在问:“怎么了,怎么了?那是谁啊?”而江父已经调转目光,盯着李家儿子,大喝一声:“菜头,你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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