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没有迎上宗阳的视线,垂着头,脸上五味杂陈,他知道宗阳这些时日都在苦苦参悟这道剑痕,摇头叹道:“不是。”
听到这样的答案,宗阳不禁揣测,莫非是掌门寒子牛所留下的?不过他自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气修的引领人物怎会苦修剑意。
“既然在说故事,我不妨再说些隐事吧,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何况咱们剑修也这样了,不必再拘泥一些规矩。”老家伙可能是蹲累了,一屁股坐在井口,一双赤脚相互挠了下。
“咱们开山祖师爷朝阳子顺澜沧江踏舟而下,途径磕山见其拦江而倨,并占尽了地理气数,故上山立青丘,创三正剑,随后一举踏入十方道君境界,让青丘挤入天下二流道门的行列,名垂不朽。”
“他立下了遗嘱,青丘当以剑修为主,气修为辅,若要领悟剑意,成十方道君,则必须专一修炼三正剑,凡青丘掌门,则可上藏剑阁后山,得他传承。”
听到此,宗阳问道:“这剑痕是祖师爷所留?”
“不错。”老家伙点头,继续说道:“这口古钟的来历无法追溯,但这道剑痕正是祖师爷所留,在古钟内壁上藏有一道符文小阵,因此可以永久保存剑痕中残留的剑意。可怜这后山如今成了蘑菇头晒菜干鱼干地瓜干的地方,曾经可是唯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入的禁地,他们在修炼三正剑的基础上,只消将手放于古钟之上,便可凭借这道剑痕领悟剑意。”
“这是祖师爷留下的最大手笔,也是咱青丘剑修前四百年不衰的秘密,可这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举,却让一代代先辈太过依赖这道剑痕,而且……”老家伙颓丧的灌了一口酒,老脸在寒风中有些泛红,眼神中夹杂着死灰之色,在叹出一口白气后说道:“而且这道剑痕中的剑意在不断消耗,到宗不凡掌门这一代,已算是残留,但他老人家硬是凭借自身超凡天赋,在二十年后通彻剑意,并半只脚踏入了十方道君境界。”
能再次听到宗不凡的事迹,宗阳遥想起曾经骰子老道孜孜不倦的吹嘘画面,会心一笑,转头望向山下潜藏在黑暗中的藏剑殿,如今骰子老道的骨灰就放在那里,认祖归宗了。
“能半只脚踏入十方道君境界,宗不凡掌门绝对是继祖师爷之后第一人,而青丘数百年来并不缺如此惊采绝艳之辈,但在传承祖师爷剑意后,却无人能踏入十方道君境界,小子,你知道为何么?”老家伙抛出了一个显然只有他自己才深知的问题。
宗阳深思片刻,回道:“我想祖师爷如此推崇三正剑,那么修炼这剑法,应该是一条通往十方道君境界的捷径,他和宗不凡掌门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你的问题,我不知道,但应该与这道剑痕有关。”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老家伙抚须赞道,脸上洋溢得意之色,故意扯开嗓子嚷道:“那寒子牛一直吹嘘那牛犊子大弟子多天才,哼,真是自家的孩子放个屁也是香,依我看,就这些日子对你的观察,凭你的资质,足以甩开他几座山头喽!”
“您过奖了。”宗阳只是微微一笑。
老家伙瞅着宗阳,抖着眉毛笑道:“过不过奖,你小子最清楚,嘿嘿。话说我也不跟你论资排辈了,小子你直接叫我声前辈,不亏吧?”
“不亏,来,前辈,我敬你。”宗阳豪爽的提起酒坛子,敬道。
两人又各自狂饮一口,老家伙收敛情绪,一只脚隔井口上,言归正传道:“话说正是因为这道剑痕,让无数先辈被拔苗助长,他们只学其形而不知其意,误了领悟,成了定式,从此裹足不前,也就是说,祖师爷犯了一个连他自己的都难以预知的错误。”
听到这里,宗阳不禁疑问道:“这道剑痕只有掌门可以传承,那门内其他人既然不受其羁绊,为什么不能有所突破?”
老家伙怅然一笑,道:“呵呵,捷径看似轻易,薄如层纱,可每个人的体悟与感悟不同,好比走同一条路,得到的收获是不同的,只能说拥有了一个机会,不过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就看你怎么把握了。”
宗阳听后释然,的确,慕天曾言姜五熊能领悟剑意,便是在情理之中,常理之外,若剑意这么好领悟,岂不是值不了几文钱了。
“唉……想我前三十年练成了三正剑,又站在了觉灵境的巅峰,却无法领悟剑意。接下来二十年是听了寒子牛的胡话,说什么全青丘只有我这等绝世天才能结合三正剑和《胎息经》,开创一套不世新剑法,重振剑修,害的我差点走火入魔,废了一身修为。”
“掌门要重振剑修?”宗阳诧然,在他心中,气修可是一直被摆在对立面的。
“呵呵,气修上下也就这老东西最明白不忘本,他曾问过我一个问题,是谨遵祖训重要,还是守住青丘数百年基业重要?”
“都重要。”宗阳设身处地的回道。
“哈哈,你跟他说的一样。”老家伙带着醉意笑道,“所以他说,青丘这一百年的黑锅由他来背,以后的希望,由我来背。”
宗阳肃然起敬,对这位气修掌门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确实,在剑修没落,道门面临灭顶之灾时,若不求变来保住基业,谈何将来?
“不过可惜呐,开创新剑法的计划断送在了我手中。通过修炼《胎息经》晋升十方道君境界是闻所未闻,所以我这把老骨头维今之计只能舍末逐本,弃炼《胎息经》,用这铁环自封阴阳轮脉,断了与天地灵气的交流,自个把自个囚在这古井中,潜心专研三正剑,以求在风烛之年有所突破,若无突破,就打算死在这了,反正也无颜进藏剑殿了。”
老家伙的故事说到这算差不多完了,宗阳对青丘终于有了完整的了解,尤其是对如今扛旗的一明一暗两人,生出发自肺腑的敬佩,心中无端念起了那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酒没了。”老家伙晃着酒坛子,怔怔的说道。
“我这还有。”宗阳说罢将手里的半坛子酒扔了过去。
老家伙接过,掂了垫,笑道:“够了,够了。人终究是老了,酒量差了,想当年我们师兄弟几个,去食香殿酒窖里偷酒喝,从早上喝到傍晚,临走还得拎两坛。唉……如今呐,只剩我孤苦一个了。”
“前辈,从今往后我常来找你喝酒。”宗阳同样有所触动,念起了还在不在天台山的大哥,把这一份离别怀念之情暂且宣泄在老家伙身上了。
“不知道蘑菇头养的那几只老母鸡肥不肥……”老家伙有些得寸进尺。
“要吃鸡,酒就没了。”宗阳打趣道。
老家伙眉头拧得无比扭曲,不解道:“我好歹是他太师父,难道不该孝敬一下?!”
“你可以试试。”宗阳摊摊手。
老家伙眼珠子转了转,随即一张菊花老脸苦笑连连,只是摆摆手,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
待宗阳下山不久,古柏下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你今晚话很多。”这声音明显出自一位老人。
“废话,你都那么久不来陪我唠嗑,你那牛犊子又自恃的很,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话的,我当然要说个够本。”老家伙捏着冰凉的赤脚,看也不看来者一眼。
青丘掌门寒子牛身子一动,一屁股坐向古钟,还没坐稳,就迎来对面古井上一道凌厉目光。
“你丫站起来,信不信我拿剑捅你后门。”老家伙吹着胡子怒道。
寒子牛老脸一笑,起身拍了拍屁股嫌弃道:“我还嫌凉呐。”
“你过来干嘛。”老家伙没好气的问道。
寒子牛双手插入袖子,就那么原地蹲下,完全没了半点掌门风范,翘了翘屁股说道:“这次你排灵气的场面怎么这么大,怕你有什么闪失嗝屁了,所以过来看看。”
“嘿嘿。”老家伙不知因为什么突然沾沾自喜,红着两颊提起酒坛子只是饮了一小口,故作神秘的抖着眉毛问道:“这会是不是有点嫉妒了?”
“需要么?前阵子我已经通了《胎息经》第九重。”寒子牛撇撇嘴回道。
“啥?”老家伙的脸上明显流露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没啥,你要是继续修炼《胎息经》,保准通第十重了。”寒子牛揶揄道。
“那是。”老家伙抖着退接道。
“还真不要脸了。”寒子牛骂了句,起身后转身,刚走了两步,正色道:“这小子身份不一般呀,我知道观南的剑法都是他教的,之前用剑修的剑谱试了试,倒没试出什么。”
“你以为他是来偷剑谱的?或者是来谋害青丘的?”老家伙反问道。
“你很信得过他啊?”
“你去藏剑阁拜拜那里的灵位,之后你就清楚了。”
“哦。”寒子牛应了声准备离开。
“记住了!这道剑痕上的剑意,我都只能感应到丁点,但这小子第一眼就能感应到,咱剑修好不容易来了颗苗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要是你们气修那些个不长眼的敢给他穿小鞋或者动黑心眼,我直接从井里跳出来,别以为我没火气了。”
寒子牛愣了楞,随后摇头苦笑,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