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下山去玩这件事应该和八哥知会一下的,但是八哥最近困劲儿太大,几乎捞不着机会议事。
眼下,八哥虽然不在,但是幼蕖觉得自己还是能替他做这个主的!
凌砄镇定地将一口茶咽下去,垂眼看看小徒儿:“又想往外跑?”
“嗯——师父啊,我最近很用功的,师兄们都看到呢!”
这九曲十八弯的“嗯——”向来对凌砄和诸位师兄都管用得很,没办法,对少清山上唯一的小花朵,大家就是硬不起心肠来。
“最近啊,小九确实不错。”
提起这一点,凌砄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很以为然。可是他又觉得这样轻易就同意了未免有些纵容,于是嘴角刚弯上去又拉下来,并且努力将脸板起来一点。
“嗯,让为师想一下。”
看看小徒儿期盼的小眼神和捧在心口保持祈祷姿势的小握拳,凌砄终于失笑,他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就不太紧的口气忍不住又放松了一些:“明天早上再说吧!明天早上你从金光石下来后,对我们说说你最近的吐纳感悟。若是大家都觉得你确实有了进益,那放你两天假也无妨。”
“小九还要哥哥陪的!”凌砄那板得不成功的脸根本没有制止作用,幼蕖得寸进尺,“八哥就行!”
这似乎是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谁都不忍心把这俩小分开。
不过,老八的事啊……
凌砄与诸位师兄都看向老七知素。
“看他表现吧……”
看着小师妹扑闪扑闪的眼神,背后是师父师兄们隐隐的助阵,知素勉勉强强松了半个口。
“七哥最好了!八哥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幼蕖大喜。
开了个好头!就不怕下面的口子撬不开了。
“得了吧你!我也就这个时候得个好!”知素很有自知之明,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
难得见七哥不那么严肃的样,又得了师父大半个首肯,小姑娘“嘻嘻”笑了起来,师兄们也个个解颐,一室欢乐。
祁宁之笑着看看少清山的这群人,这就是一个家啊——威严不起来的慈父,事事操心的兄长,备受疼爱的小妹,调皮捣蛋的小弟……
即使他是个局外人,他也愿意每天这样看着,有机会还要参与一下,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起个哄、斗个嘴、发个呆、哪怕是生个气……
翌日一早,祁宁之早早醒来时,见窗户纸上映着白日光一般,还在讶异,今儿太阳怎地出这般早?
出门一看,原来是下了雪!
空中犹有鹅毛翻飞,地上、山间,已是白茫茫一片,已积了三四寸厚。
天地间唯闻雪落的簌簌之声,静美得令人肃然。
祁宁之摇摇头,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修士了,在室内明明可以神识一探就明了的事,竟然要出门张望才知晓。
可是,这种打开门看见瑞雪纷落的惊喜,心头一阵的小小雀跃,让他觉得:用眼睛看到这雪,肌肤感觉到这冷风,鼻子里吸到这寒气,手上碰到微微一点沁凉……都更真实。
用自己的感官直接去看去感受,与用神识去扫描这世界,并没有哪一种更高明,可是,这样的看、听、嗅、吸,却可以更加丰富他的感知,增加他的体悟。
他是这个世界里真真实实的存在,而不是旁观者。雨雪风花,都是真实的存在,而不是神识扫描下的某种信息。
他的修道,真的好像没有修到这个细节,这样用五官、肌肤、手脚去无隔阂地碰触感知……
那一瞬间,好像是一张有遗憾的图纸上,突然被不留痕迹地补上了一点空缺。
这种天气,不知道幼蕖师妹是不是还会去金光石?又会不会道出令师父师兄都满意的修道感悟?
嗅着幽幽冷冷的梅香,祁宁之闲步往知味堂去,脚下“嘎吱嘎吱”,好听得很。
“……阳气者,若天与日。阴阳对立,相制相斥。如弟子所吐纳清气,便可感知夏至四十五日,阴气微上,阳气微下。而冬至四十五日,阳气微上,阴气微下。
“而两极不止对立,又有相互转化和依托。冬三月,水冰地藏,似是阴极而阳尽,宜休养生息,宜养精蓄锐。却又有雷在地中,阴极之至,阳气始生。遂有冬至一阳生。可谓收凉降天德,萌华宣地惠……”
知味堂前,侃侃而论者,正是幼蕖。诸人已听得入神。
幼蕖看看眼露崇拜的八哥守玄,莞尔一笑,接着道:
“凡人说,物极必反,就是这个道理。天道自然之机,系造化之力,我修道之人,当顺势借力,体悟天心。在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时刻,事物必有变化。是以师父令我于这一日起,去金光石吐纳日出之际的那一缕紫气。彼时,日夜轮换,寒暖阴阳亦在转换。弟子每日都可探知,万物开始新一轮阳升阴减的生机……”
幼蕖并没有长篇大论,论至此,言尽而意未竟,论道者与闻道者皆不由阖了双目,去体会方才所述所想。
祁宁之亦在远远驻了足。方才幼蕖那篇论道,令他心中亦是深受震动。
他未想到,嘻嘻哈哈年纪最小的幼蕖,竟然在“道”上,有这么独到的感悟?
除了她天资颖悟,那每日的吞吐紫气金光,竟有这么大的效用吗?不会吧,这也不是独门的修炼秘籍,只要愿意去做,于谁的修行都会有效用,却不能这般增长领悟啊……
那,是因为少清山独特的教养方式吗?
应该是,天性自然,天生灵气,未加束缚,不似盆景被强制塑形,该怎么长就怎么长,自由自在地享受阳光雨露,才有这样的惊人进益,才会有时常的灵光乍现。
祁宁之深为遗憾,未早一步到场,未能完全参与这论道闻道的过程。他本来以为,这只是小女娃儿博师父师兄一个开心的走过场啊……
他,还是小瞧了少清山,看轻了这个小姑娘!
场上片刻沉静,却有莫名气机微漾,诸人静静伫立,静止之中又有说不出的和谐动律。
雪花不沾不染,只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头发、脸庞、衣衫,自然飘落于地。
祁宁之一时有些晕蒙,似乎心底被触动了什么,又似乎脑子里有什么被晕染开了,不知是因幼蕖的感悟而心有所动,还是被眼前这幅画面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