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流历九十三年九月二十日,云荒大陆上烽烟四起,各路人马相互厮杀,冰族、空桑、海国、西荒人、东泽人,甚至九嶷的青族遗民……都纷纷加入了战团,整个大陆到处都是战火。
这段时间以来,云荒上的战局处于胶着状态——沧流帝国在一开始的时候处于被动局面,不仅内部有着激烈的矛盾,外部更是遭到了几路力量的夹击:空桑、海国、西荒、东泽,甚至加上了空寂大营的前门阀势力……这些本来散落各处的力量被聚集在了一起,拧成了一股空前强大的绳索,勒住了新生的沧流帝国的咽喉。
这些,都让刚刚经历过惨烈内乱,国力大为减弱的冰族人一时间措手不及,步步退缩。如果不是伽楼罗金翅鸟几度出击,离开帝都平息各处叛乱,新帝国恐怕很快便要遭到覆灭。然而,随着帝都政局的重新稳定,新一代门阀贵族的重新产生,一切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沧流人在破军的带领下,一步一步地扳回了局面。
天平两端在微微地晃动,然而,每一次晃动,便会洒落无数的鲜血。
泽之国。又一场恶战刚刚结束。
面对镇野军团的第四次围攻,那些由中州平民、当地叛军组成的队伍在西京的带领下取得了艰难的胜利,终于在十几日的僵持后发动了反攻,将前来围捕的沧流军队击溃。
血战连日,杀阵连云,一时间白骨蔽平原,昔日富庶的东泽变得荒无人烟,四处都是破败的村落和散乱的尸体,只有碧绿的青山依旧静静流淌——然而这溪水也不可避免地在这样地乱世里发生了变化,水不再清澈、鱼不再欢跃,依旧碧绿的水里死气沉沉,幽深如鬼眼,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溪水旁,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腐质,散发出刺鼻的气息,令所以人掩鼻而逃。那些从水里打捞上来的、**的藻类居然还在微微蠕动,叶片上有一粒粒红色的东西,宛如人的眼珠一般。
“好恶心!”苗族少女侧过头,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别靠太近,孢子会沾上肌肤。”旁边的中年男子一把拉开她,将手里的火把投入了水藻堆里——
“哧啦”一声轻响,一股黑烟冒了起来,整堆水藻活了一般开始剧烈地扭动,火迅速蔓延开来,然而那些火却是幽蓝色的,发出奇异的焦味。
那些水藻如同人的手臂一样挥舞着,从火海里探出,试图攀住周围的树木,那一粒粒红色的孢子四处滚动,仿佛一双双眼睛。男子拔出长剑削去,舞动着的藻类纷纷断裂,被扔回了火堆之中。
“天啊……它们,它们是活的么?”那笙脱口惊呼。
“嗯。”西京小心地看着蠕动的火堆,防止再有东西逃脱,“幽灵红谭(原作上面不是这个字多一个草字头这个字实在打不出来了各位见谅后文也是)是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一种怪物,它不但会动,而且有剧毒,还会吃人。”
他用剑扒拉着那堆燃烧的藻类,里面掩埋着森森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鲛人的。
——前几日,碧带领复**与他联合作战,经过艰苦的争夺,终于攻下了北越郡,将驻守在此处的五万沧流靖野士兵消灭。然而,他们这一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但陆地上军队折损过半,在水路作战的复**更是受到了幽灵红谭的攻击,许多鲛人战士被这种水中的恶魔吞噬,只余白骨。
“就是这种东西把整条青水变成了赤水么?”那笙露出了憎恨的神情,“那个云焕真是坏透了……他一定会有报应的!”
西京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同门师弟,微微摇头:“好了,这边水域里的幽灵红谭清除完了,我们走吧,慕容修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那笙看着他用剑扒拉着火堆,让火向更深处烧去,剧毒的藻类在火里哀嚎,发出刺鼻的味道,她蹙起眉头转过头去,跟在西京后面,向着官道上走去。
——这里是与九嶷郡交界的北越郡,刚刚进行过一场战斗,尸横遍野。
那笙跟着西京,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那些尸体和血迹……这几个月来,她不甘于呆在镜湖底下无所事事,便闹着来到了泽之国,和西京、慕容修他们相会。她努力地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然而却也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死亡景象。
出门何所见?白骨蔽平原。云荒兵祸之烈,竟然已经和中州不相上下!
无数的尸体倒在这一片刚刚结束战斗的大地上,大都是双方的战士,也有无辜卷入的平民。乌鸦一群群地飞落,叼食人的血肉——到了晚间,恐怕更有大堆的鸟灵会循着死亡的气味前来,吞噬那些新死的魂魄。
那笙停下脚步,用脚尖沾着血,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喃喃念了几句,最后轻轻一跺脚——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地面便裂了开来,将那些士兵的尸体埋入了黄土,然后重新闭合。
“不错嘛,几个月不见,法术竟然长进了这么多。”西京在一旁点了点头,难得地夸赞了一句,“看来你还真得挺有慧根。”
“那当然!”那笙洋洋得意地跟在他身后,“你说过我每学会一种法术,就教炎汐一招剑法的——如今我已经把那本《术法初窥》上的八十一种法术都学会了,你是不是该把所有剑圣门下的剑法都交给他?”
西京愕然回头,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如此较真也如此聪颖。
“怎么,你难道想反悔?”那笙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急了,“你是剑圣,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好好,”西京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人小鬼大,就知道向着你的如意郎君。”
那笙满脸的不高兴:“我都快二十岁啦,不要乱摸头!你到底教不教?”
“当然教,”西京放下手,笑了笑,“等战局平定一些,我就抽空去一趟镜湖大营,把《击铗九问》上的剑技全部传授给复**。”
“哇,”那笙惊呼起来,“酒鬼大叔,你真大方!”
“没什么大方的,”西京摇了摇头,“空桑人欠鲛人太多了,这点又算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一边闲聊,一边向北行去。沿路都是战火的痕迹,十室九空,只有尚未熄灭的残火在断壁残垣间暗暗燃烧,乌鸦的欢呼声在风里四处传播,分享着死亡的盛宴。
那笙看着这般凄惨的景象,心里更加难过。
“那个破军,真是罪该万死。”她喃喃,“希望龙神和臭手能早日打败他。”
西京却是满脸忧虑:“没那么容易,他太强了……不但继承了破坏神和剑圣的两种力量,还是伽楼罗的拥有者——最可怕的是,魔可以从杀戮和毁灭里吸取力量。战争进行到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比一开始提高了许多!”
那笙站住身,不可思议地回头看着西京:“那么,现在没人能打败他了么?”
空桑剑圣回头凝望着大陆尽头矗立的白塔残骸,面容严肃:“一对一,整个云荒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剑技与我相当,灵力于真岚相当,再加上可以与龙神抗衡的伽楼罗金翅鸟……你想想,要多少人联手,才能勉强与其相抗?”
那笙虽不懂什么天下大事,然而听到如此简单明了的分析,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好可怕啊。”好半天,她才轻声道,“一年前在桃源郡遇到他的时候,谁知道他会变成这样?”
西凉苦笑:“如果一早知道,我无论如何也要将其斩杀。”他拍了拍腰畔的空酒壶,“剑圣一门传承数千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师们败类……破军出世真是祸害天下啊。”他扭头望向西方尽头,低声道,“只可惜慕湮师傅去世了——如果他知道今日的状况,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她不如死了的好……看到这个样子,她一定很伤心,又没有办法。”那笙只是闷闷的把双手绞在一起,一跳一跳的避开地上的尸骸。
西京摇了摇头:“不,如果师傅还在,说不定会有办法。”
“是么?”那笙诧异不已,“连你和臭手、龙神加起来都没有办法,她能有办法么?她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强么?”
西京还是摇头,“不,一个人的强弱并不是以力量来衡量的,对破军来说,这时间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慕湮师傅的一句话。”
“啊?”那笙不解。
“你不会明白的。”西京叹息道。
“哼,最讨厌你们这些活了上百年的家伙装深沉了。”那笙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不由微微生气起来,“一说到这个,你和太子妃就打马虎眼儿——你们不说出来,怎么就知道我不明白么?”
西京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抬起头,看向了天际,脸色有些茫然,“说实话,我真是不了解这个以前的师弟、现在的对手——白璎或许比我更了解他一些,因为他能比我更能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微妙感情……我只是一个大老粗。”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痛,汀死之前的那些话犹在耳边。
——汀,汀,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并不真正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死去,却已经无法挽回。如今的你已经化为白云归于天上,是否也在看着大地上的这一场血战,为自己的族人和我忧心呢?
“西京将军。”走了一程,忽有士兵乘马奔来,“慕容公子请您尽快前往九嶷紫台。”
紫台?西京心下一惊,回过神来。那是九嶷首府,也是青王底宅所在。青塬如今是冥灵身,白日里只能待在帝王谷的黑暗之中,到了晚上才能出来——这一段时间,他虽然昼伏夜出,不能每时每日处理事务,但慕容修自从高舜昭总督遇刺后,便来到了紫台辅助这位年轻的青王。在这个智囊的辅佐之下,九嶷郡倒也被大理的井井有条。
如今慕容修要他尽快去往紫台,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中州来的珠宝商、空桑的军师,一直是这样行事诡异啊……他的野心恐怕不只是贩卖珠宝,而是筹划整个天下吧?
“我跟你去。”当他沉吟的时候,那笙却跳了起来,“好久没见到慕容修那个家伙拉!”
“怎么,想他了么?”西京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这两个人曾经是一同抵达云荒的同伴——那时这个小丫头看着俊美公子的眼神里带着花痴的表情,他这个历尽沧桑的中年人一眼便看了出来。
他不由打趣:“也是啊,你们的确好久没见面了,想他了吧?”
“什么嘛!”那笙跺脚,“不许胡说,被炎汐听到就糟了!”
西京失笑“左权使还在复国大营,怎么听得见?”
“那……那也不许胡说!”那笙红了脸,有些急了,“没有的事,我才没有想别人呢!我,我想的就只有炎汐一个!你再说我就不跟你去啦,哼。”
西京看着她发恼,便适时的住了口,牵过马,“好啦,不和你胡扯了。丫头,我们上路吧。”
两人翻上马朝北方奔去,不一会儿,便到了两界的交界处。
此刻天色已经转暗,暮色渐浓,周围的景色渐渐模糊起来。
“翻过这座山前头就是九嶷的驿站了,”西京举起马鞭指了指前头黑呼呼的一座大山,安慰夜行的少女,“累了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那笙一扬头,大声道,“看谁先跑到山顶!”
她挥鞭一抽,骏马一声惊嘶撒蹄狂奔,转瞬沿着山道消失了。西京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真是一个奇异的女孩儿,从一个战乱的世界来到另一个战乱的世界,身上却没有沾染任何血污和尘埃,依旧拥有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
这样的人。和破军处于明暗的两个极端,就如光和影一样对比强烈。
西京随后策马,跨下的乌骓闪电般的弛、驰聘而出——他从军半生,一身骑术已经出神入化,岁按比那笙晚起步,但不到三里地便已经逐渐拉近的距离。
然而,他却看到前方的白马忽然听了下来,那笙仰起头,凝望着天空的某处。
“怎么了?”西京警惕起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山顶。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那笙抬手指向黑暗,“你看到了么,好像有星星掉到了树林里,一闪一闪的,好漂亮。”
“星星?”西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树林里一片浓重的黑暗。
“真的!你没看见么?”那笙急了,手腕一抖,催促白马向着山顶奔去,“就在那边啊……有无数纯白的光的碎片,很漂亮的!”
西镜连忙策马跟上她,一边劝她慢些,一边手悄悄探出,握紧了光剑。这里已经是云荒北放的丛林区域,曾经因为女萝的出没而成为梦魇森林。如今虽然女萝们已经被龙神度化转生,但东泽局势动荡也无法保证不会遇到突袭和以外。
然而急奔到山顶的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笙和西京顺着山路登顶,在天荒坪上双双勒马四顾——然而漆黑的树林里只有风行的声音和夜枭的啼叫。西京翻开行囊,拿出了一颗辟水珠,柔和的珠光登时照亮了方圆一丈之内。
“怎么会呢?”那笙喃喃,“我明明在半山腰的时候看到这里有——”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突然变了,蓦地抬头看向半空:“快看!”
西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次,连他也被震惊了——漆黑的夜幕下,山林的上空浮动着一片淡淡的纯色光芒。那种光仿佛是从地面上升起的,渐渐飘向林间,升上夜空,凝成一片薄薄的雾气。
然而薄雾之中,却有白光闪烁。
“这是……”西京吃惊的喃喃,却反而送开了握剑的手——没有敌意,没有杀气,那一片纯白的光芒仿佛从天上落下,带着温暖而无暇的气息,令所有看到的人都平静下来。有些以外的,他感觉到了光剑在微微到了光剑在微微鸣动——那种鸣动不是出与嗜血的杀意,也不是提醒大敌的来临,而是出于激动的战栗,仿佛见到了自己的主人。
“这不是星星。”那笙抬头看着林间浮动的光芒,轻轻开口——这几个月内,她的法术进步神速,此刻,她甚至可以感觉林间弥漫着的是什么样的气息——那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宁静之气,令人舒缓沉醉,消弭了一切杀气。
她诧异的伸出手去,仿佛想捉住那些白色的光芒:“这不是星星……”
那片薄雾在她指间消失了,雾里那些纯白的星辰仍在一颗颗闪烁,却无法被触及。
“天啊……这,这种感觉,好像是……”她闭上眼睛,凭着灵力慢慢分辩,惊骇之情溢与言表,“好像是……魂魄的碎片。”
“魂魄的碎片?”西京大惊。
“是,”那笙喃喃,“最洁白的灵魂的碎片……这不是普通的光,是灵魂的碎片啊!”
“这里有一个灵魂快要转生了呢。”话音未落,九天里忽然吹来一阵风,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召唤,那些星辰一起从林梢冉冉升起,向着天空凝聚。
那笙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冷月之下梦魇森林连绵无尽,直通向最北方。然而,这片森林却焕发出奇特的银光,仿佛无数薄薄的碎片在凝聚,形成了若有若无的烟雾。那种光极其纯净柔和,仿佛春风一样洗涤人的心灵。在森林上空如同烟火一样的流动和凝聚,渐渐凝成一个女子的形状。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人行手足俱全,头部和肩部都缺了三块,留了三个小小的黑洞。
“啊,是魂魄还没有完全归位么?”那笙喃喃,回忆着书卷上的话,“真惨啊,这个人死的时候肯定被人击碎了三魂六魄……魂魄重新凝聚要一年的时间,凝聚成形后才能进入轮回——看来,如今已经快到转生的时间了。”
西京看着她自言自语,勒马四顾:“走吧……就算是魂魄也不稀奇,这里是通往北方九嶷黄泉之路的必经之处,所有的魂魄都会通过此处。”
“不啊,这个魂魄非常不一样呢。”那笙叹了口气,“这样美丽……整个森林都在发光!”
“我们走吧……天明的时候最好能到九嶷。”西京没有她这样的闲情去研究一个魂魄,而腰畔光剑的不断鸣动却让他觉得反常。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空,面上却露出勒不可思议地表情。
有风从九天卷舞而下,巨大地翅膀遮蔽勒星月之光——三女神!冷月下,乘风而下的比翼鸟上,坐着的竟然是云荒的三位女神!
曦妃、慧珈和魅婀,三位凌驾于云荒苍生之上的女神们乘着比翼鸟从九天之上降临,停留在这一片梦梦魔森林的上空。她们身上披拂着冷月的光华,在森林上空散开,各占一角,双手伸出,不停变幻手势,仿佛在虚空里进行着什么仪式。
“天啊,她们,她们在帮那个灵魂成形!”那笙低声惊呼起来。
夜空里出现了一道道耀眼的金色光芒。那些光从女神的手里射出,萦绕在森林上空,女神手里捧着三块晶莹的碎片,和森林上空那个灵魂的空洞之处一一吻合。
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三女神之一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呀!是你?”她脱口惊呼起来,认出那是一年前在天阙山上见过一次地魅婀。夜色里,三位女神地长发发出彩虹一样七色地光泽,飞舞当空,眩目闪耀。那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夜色里飞扬地长发,却听到一个声音从风里悠悠传下来。
“又见面了,小姑娘。”魅婀微笑道,“你长大了很多呢。”
“你们……真的是神?”那笙怔怔地看着从九天上飞舞而下地三位女子,讷讷。
“嗯,许一个心愿吧,小姑娘。”魅婀对她笑道,“或许我可以替你实现。”
那笙抬起头,双手下意识地合十放在胸口,眼里闪烁着喜悦地光芒:“我地心愿……我希望这个云荒不要再打仗了,可以么?”
“这太难了。”比翼鸟上地三位女神对视一眼,笑道,“云荒是云荒人地云荒,我们只是守望着。”
曦妃张开了手,她手上地那一块白色碎片已经消失在了那薄薄的雾气中。她回过头,看着北方上空渐渐凝聚成形的魂魄,眼里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不过,不必担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当新的魂魄从北方尽头的归墟诞生时,破军的黑暗光芒将会得到遏制。”
“新的魂魄?”那笙吃惊地看着森林上空那片薄薄地雾气,“这……是谁地魂魄?”
“是我们一个落入凡间地同伴。”慧珈叹息道,眼里含着泪水,“她放弃了永生,选择落入永远地轮回,陪着这片大地一起枯荣盛衰。”
三位女神齐齐松手,退后——那一片薄薄的雾气仿佛被风吹起,向着更高的天空飘去。
“看吧……她已经重新凝聚,去往北方尽头的归墟。”慧珈目送着那一片浮云在夜风里远去,神色宁静而庄严,“当她重新诞生的时候,破坏神的力量将会得到控制。”
她低下头,看着勒马高山的少女,微微一笑:“你的愿望,也就可以实现了。”
“那……要多久呢?”那笙还是忍不住追问。
“很快,她转生成长后,便会成为这个云荒的守护者,”慧珈笑道,“很快就可以了——大约二十年,或者更短。”
“二十年!”那笙失声叫道,“那么久!”
“不过是一弹指的时间啊……不必弹担忧。”三位女神挥了挥长袖,比翼鸟振翅腾空,向着九霄而去,转瞬消失在璀璨的星空中。
“天啊……她们这些不死的神仙当然觉得二十年很短!可对我们凡人来说,如果云荒还要打二十年仗那也太可怕了!”那笙失神了半天,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同伴,一脸愤怒。
然而西京竟然还在看着自己的佩剑出神,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酒鬼大叔,怎么了?”那笙被他吓了一跳,“看到女仙,吓坏了么?”
“光剑在鸣动……”西京看着手上的剑圣之剑,低声道,“它在呼唤主人。”
“主人?”那笙瞪大了眼睛。
“剑圣之剑是有‘灵’的,知道么?几千年来,历代剑圣的剑气凝聚不散,幻化在剑上之灵。所谓的‘继承’,并不仅仅是继承一个名号那么简单——而是说,剑灵承认了新的主人。”西京侧过剑柄,给那笙看那一颗闪烁着光芒的五芒星,“这就是剑灵之眼——慕湮师父去世之后,它转移到了我和白璎的剑上。”
“什么!”那笙惊呼起来,“你说刚才那个魂魄……是你师父?”
“嗯。”西京点头。
“哦……这么说,也是云焕的师父?”那笙渐渐明白过来,“真奇怪,你们这几个师兄妹年龄相差了百岁呢。怪不得你说,如果你师父还活着就有办法了!”
“是的,”西京点了点头,“他才是慕湮师父真正意义上的徒儿——师父曾经抱病指点他的剑技,是她一手早就了他。”
“呀,那她肯定很喜欢这个徒弟啊。”那笙很是吃惊,“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空桑人的剑圣,居然收了一个冰族的徒弟!如果她知道交出来的是这样一个人,还不难过死了?”
“是啊……”西京叹道,“如果师父还活着,或许破军也不会这样无所顾忌。”
“啊?”那笙更是诧异,“那个家伙连你都杀,根本不讲什么同门之情,难道还会怕师父?师父能打得过他么?”
西京摇了摇头:“你不会明白得……连我当初也不明白。”他看向西方尽头,那里,遥远的空寂之山只是一抹淡墨色的影子,“谁会想到呢?如果不是那座古墓竟然挡住了十万雄兵,我也不会明白在那个人的心里,竟还有着这样一个死结。”
“什么死结?”那笙听得糊里糊涂的。
西京没有回答,只是倒转长剑将剑柄抵住眉心,深深俯首——剑上的五芒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在呼唤着那一个乍现又离去的影子。
“师父,”当代剑圣闭上了眼睛,轻声祈祷,“请保佑空桑,保佑云荒……”他向着天空行礼,然后策马沿着山路疾驰而下。
那笙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那一片奇异的纯白光芒已经消失在了北方尽头,有些不舍地转开了视线,连忙策马跟着西京下山,直奔九嶷。
暮色里地原野仿佛被夕阳染上了血色,展示着战乱后那触目惊心的伤痕。
那笙跟着西京策马奔驰,马蹄不断地踩到一些横倒在路旁地尸首。她只觉得心惊,下意识地偏开视线,看向远处地树林。
落日挂在林梢,宛如一个大大地咸蛋黄。那笙被自己的这个想象逗的笑了起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然而,忽地听到有人喊:“晶晶,晶晶!快回来,吃饭了!”
晶晶?她蓦地一惊。回过头,却看到一群小孩子呼啦啦地从河里爬上来,每个人手上都捏着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一溜烟地朝着村口跑去。在那人群里,她看到一个扎着小辫子地布衣女孩,背影隐约熟悉,仿佛是半年前自己在九嶷郡遇到的那个孩子。
“晶晶?”她试探地开口喊了一句。
那个孩子地脚步略略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了看她——夕阳里,孩子地脸庞晶莹红润,宛如玫瑰花瓣般丰满。她只是回头看了那笙一眼,似乎没有认出她是谁,咧嘴笑了笑,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开去。
村口,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地农妇挎着篮子站在那里,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天啊……真的是晶晶!
那笙看的发呆,几乎是喜极而泣。晶晶走丢后,自己一直为不曾照看好这个孩子而内疚,更觉得愧对她的姐姐闪闪,却不料她早已经回到了族人地怀抱,过着平静的生活。
“怎么了?”前头的西京勒马回顾,看到她侧头看着远处的村落。
“没什么。”那笙笑了起来,牙齿雪白,“大叔,我终于不用怕再见到闪闪了!”
来到九嶷郡首府紫台,已经是第二日傍晚的事情了。
看到年轻的青王塬出现在离宫时,西京吃了一惊——青塬是冥灵之身,最为惧怕日光。白日里应该呆在帝王谷的黑暗墓穴里才对,怎么在傍晚时分,就出现在了这里?
“西京将军回来得正好,”他刚要开口,慕容修却抢着上前道,“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得事情,慕容修顾不得礼仪,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开了,将失魂落魄的青塬晾在一边。
他们一走,只剩那笙站在殿上,诧异地看着那个憔悴的年轻王者,观察了片刻,好奇心终于占了上风,忍不住对这个陌生的王开口道:“你……你怎么啦?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整个灵体也都很不稳定呢……”
青塬坐在王座上,定定地看着虚空,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你怎么啦?”那笙不忍,上去摇晃那个失魂落魄的人,“生病了么?”
——然而,她的收却握了一个空。她吃惊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从年轻王者的手臂里对穿而过。
“哎呀,你是冥灵!”她叫了起来,恍然大悟,“你和太子妃姐姐一样,也是一个冥灵,对不对?”
“不错,我们是六星……”终于,那个神色茫然的年轻人开口了,“是早在百年前就死去了的各部之王。你现在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幻影罢了。所以,放心,我是不会生病的……如果可以,我真想替离珠生这一场病。”
“呀?”那笙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里,感觉到他的灵体在激烈地波动,显示出内心地焦躁和不平,不由撇了撇嘴,“身体不会生病,可是心照样会生病啊!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青塬终于回过了神,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异族少女。
她不认得他了,他却还记得天阙上那匆匆地一面。而一年多后重见,这个当时什么也不懂地天真少女显然已经长大了很多——果然不愧是“皇天”一度的持有者,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一股让人舒服的力量,让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离珠,离珠她快要死了……”他喃喃,把头埋入双手,“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
那笙歪着头看他:“离珠?她怎么了?”
——她来过九嶷,自然记得那个叫离珠地女子是一位绝色美人。那种夺人心魄地美丽,几乎可以和苏摩相比,难怪会让这个年轻地青王如此眷念。
“她……”青塬颓然捂住了脸,低声道:“她……昨日在花园水池畔嬉戏水地时候,幽灵轰谭缠上了她地脸!那该死地东西,居然都已经蔓延到了九嶷!”
“幽灵红谭……”那笙想起前几日在青水里看到地可怕藻类,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什么?那样美丽地一个女子,居然也被幽灵红谭吞噬了么?她也不自禁地觉得难过,正不知道如何安慰青塬,却听得旁边竹帘响动,是慕容修引着西京走了出来,两人脸色都颇为凝重。
“青王,请让我去看看伤者。”西京对着青塬拱了拱手。
“离珠还在昏迷中,”青塬摇头道,“中毒太深,整张脸都溃烂了……她一向爱美如命,只怕宁死也不会让别人见到她现在地模样……”
“青王,”慕容修上前一步,“如果你还想救王妃,就让西京将军入内一试。”
“什么?”青塬霍然抬头,眼里放出狂喜地光来,“你说什么?她,她还有救?”
“是的。”慕容修笑道,气定神闲,“容貌未必能恢复,但性命应该可以挽回。”
“不,不,”青塬随即颓然坐下,“我竭尽全力地试过,任何法术也无法组织幽灵红谭毒素地蔓延——将军又怎能做到?”
“是的,在法术上,我不能和青王相比,”西京沉声道,“但是法术和武学相比,亦有不能及之处。我听慕容公子描绘过王妃的病情,大致有把握——只要涌内力将她体内的毒逼在一处,再将染毒的血肉削离,便可以保住一命。”
青塬一把拉住西京的手臂:“来,快来!”他拉着西京往后宫急奔,将慕容修扔在了原地。
慕容修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巍峨的宫墙之后,不由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摇了摇头。然而嘴角的笑容未敛,刚一回头,却又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由愣住了。
“那笙?”此刻才注意到了和西京一起来的是谁,他又惊又喜,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是你?好久不见了,可好?”
然而,那笙月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他皱着眉头看他,“你变了。”
“是么?”慕容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退缩,也站住了脚,“当然,到云荒这么久了,怎么可能不变呢?就像小丫头你也是变得有点让人不敢认了呢,长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却没有被他的赞美所打动,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他。压看的太过与认真,以致于让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来,有些腼腆的侧过了头,端起案上的一盏茶,避过她的视线。
“嗯,我确信了,看了这么久脸也不红心有不跳,果然没事了。”半饷,那笙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字一字地开口,“现在,我已经完全不再喜欢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里,差点儿呛住。
“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慕容慕容,这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嬉皮笑脸的。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儿像你一样逍遥?”慕容修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的也觉得轻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的答道,向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过,“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在一起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当年你娘和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的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不“我说嘛,我本来就只喜欢炎汐的!那个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说,诬陷我,哼。”那笙却是欢天喜地,仿佛验证了什么似的,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慕容慕容,这么久没见你都在干吗?有没有和你爹一样在云荒拐到一个漂亮老婆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嬉皮笑脸的。
“唉,我现在日日忙的不可开交,哪儿像你一样逍遥?”慕容修苦笑,然而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无端的也觉得轻松起来,“你呢?你的炎汐还好吧?”
“嗯,还好。”那笙高高兴兴的答道,向故人汇报着这一年来的辉煌战过,“一切都很顺,他的族人也不再恨我啦,因为龙神和苏摩都赞同我们在一起呢!我准备将来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当年你娘和你爹回中州一样。”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惊且喜,“小丫头去那么远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气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来,见牙不见眼,“我都敢一个人来云荒,怎么会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的收敛了笑意,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复,“慕容,你变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刚来云荒的时候不大一样呢。那笙轻轻道,蹙起眉,再度细细的打量他,”我学了法术,多少能看出一些来——慕容,你刚
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不!你是一个好人呢,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阙看到你时一模一样。因为你的笑还是这样干净温暖啊……你在谋财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害命,那么在谋过的时候,又怎么会是一个坏人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那双无邪的眼睛。“呵呵,他忽然笑了,抬手摸了摸她乌黑的长发,夕日腼腆的慕容公子显然也在一年后变的成熟起来,甚至学会了调侃女孩子,”我有点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脸刷的红了,侧过头,嘟囔道:“真是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臭手一样油嘴滑舌……我说过拉,我只喜欢炎汐一个人,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我要生气了,你——”话还没说完,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后殿穿了出来,两人连忙截住话头。
然而西京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暧昧的笑:“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儿,这边又有新进展么?原来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没错啊……”
“住嘴!”两人同叱一声,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没料到这两个人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倒是一愣。只好识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再看看那笙,两人都是一脸紧张。他便一个人找了个座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露出疲倦的神色。
“怎么?离珠好了么?”慕容修定了定神,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