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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岁末。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更早些，距离年关还有月余，这荆襄之地居然便开始下起了雪。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裴修向前探着身，撩起遮挡风雪的帘布，瞅了眼外面天寒地冻的模样，不由叹口气。
“这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往年这时节，何曾听说过山南东道会有这般大的雪。”
他是个年约三十的中年男人，蓄着山羊胡，头戴幞头，身着圆领长袍，腰系革带，盘着腿坐在马车内，身子随着马车前进跟着左右摇晃。
“阿耶，冷。”
缩在一妇人怀中的女童向他小小的抱怨了一声，也令裴修惹来妻子一记嗔意。
“哎哟，是阿耶的错。”裴修赶紧赔着笑，有些讨好地向女儿道歉。
脸上的刚毅与忧色瞬间散去，眉眼微弯，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似他这般会放低身段逗弄女儿的父亲，在这时代倒是罕见，世人更认同严父慈母的观念，为父人对待子女，总难免板着脸动辄训斥说教。
马车咯吱咯吱在道路上继续前行，这是一条山道，一侧是陡峭的立壁，一侧是奔腾的江水。
小姑娘裴文瑶又在娘亲怀中撒娇似得扭了扭，这才顶着红扑扑的脸颊，睁大一双天真懵懂的眼睛脆声问道：“可是阿耶，夫子不是说，瑞雪兆丰年么？”
“那也得看是什么雪啊，这雪……可算不得瑞雪。”
裴修响起马车外近乎鹅毛大雪般的光景，顿时感到忧心忡忡。
“你啊。”夫人一边抱着女儿轻轻拍打后背，一边对裴修数落道，“明明是被赶出京的，怎还这么忧思劳顿？好生歇息着不行吗？”
话是这么说，裴夫人眼里却带着浅浅的自豪。
她的丈夫，就是这样一个哪怕朝堂斗争失败，被赶出京城也不忘心系黎民百姓的人。
裴修苦笑着摇头，想要说什么，却又哑言。
陛下所托之事，也唯有他一人心知肚明。
若真是贬谪，那怕是得去岭南道或者黔中道了，还会来着山南东道，古楚国之地吗？
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辙痕，摇摇晃晃前进的马车却忽然一顿。
车外传来一少年音：
“阿耶，前面有情况。”
裴修双目微凝，默默提起了搁置身侧的佩剑。
翻身下了车，裴修跳到雪地上，对身侧的长子裴鸿煊点点头，这才向前看去。
前面还有着几辆马车，那是随行家丁所用，后面几辆马车上则是自京城带出的侍女。
此时那些马车也隐隐按着阵式停下，家丁们虽未拔剑，却也将手按在了剑柄上，正拱卫在裴氏父子二人前。
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纵是官道上也不乏拦路的强人，更何况这小道？
是以裴修心中警惕，缓缓踱步上前。
众人拱卫着他前进，越过前面几辆马车后，裴修终于看见，前方山道旁，临江处，竟有一少年郎正独自一人悠然在江边小酌。
少年坐姿随意慵懒，颇为不羁，身前一块巨石表面平整如刀削，上面摆放着一壶酒，几碟小菜。
再细细看去，众人却是越看越惊。
那少年黑发如瀑，玉冠束之后却又垂下一马尾，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一身云纹锦衣，用料令人肉眼难辨，在这大雪天里竟也随着少年偶尔的动作，逸散处点点金辉。
待靠得近了，少年便抬头与他对视。
好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
那肌肤光洁如玉不惹瑕疵，无一丝一毫风吹日晒的痕迹，瞧之不似凡人。
再一看，面容更似天人，令人一见倾心。
尤为奇怪的是，他不过才走下马车片刻，此时周身上便披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可这少年一看便在这大雪纷飞中坐了许久，周身上下却无一丝雪痕。
再细看，裴修惊讶地发现，那纷飞的雪靠近少年后，竟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推开，片缕不得近身。
连带着少年所坐之地，和那石桌上的酒菜也无一丝雪痕。
是人是鬼！？
裴修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强忍着心中惊异，裴修作揖道：“敢问小郎君，为何在这大雪天，独自一人江边小酌？”
少年郎——沈星柯做了个请的手势：“自然是等你了，裴刺史。”
“舟车劳顿，不如在此小憩片刻再走？”
裴修这才发现，沈星柯面前的石桌上，除了酒菜外，还摆放着两副碗筷。
显然另外空着的一副是给他准备的。
“老爷——”
有家丁担心有诈，上前欲说什么，却被裴修抬手拦住。
他一撩衣摆，在沈星柯对面盘腿坐下。
这一坐更是惊异，原本大雪下的寒意竟消失不见，只觉这少年周围暖意融融。
面前的酒菜也还带着热气。
这是……碰到神仙了！
裴修心中惊骇，朝堂斗争多年下的养气功夫也有些压不住他抽动的脸。
“不知尊驾是何方高人？”此前小郎君的称呼换成了尊驾，裴修神色恭敬，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仙神之说，古来有之，但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有人真的见过神仙，天子崇道，京城里也有不少名满天下的道家名士，那些人裴修也见过，却无一人能展现出眼前神秘莫测的少年郎这般迥异人间的风采来。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莫要再往前了，否则有死无生。”
沈星柯指尖敲了敲石桌。
裴修正欲询问，却忽然听到一阵轰鸣异响。
他惊骇地抬起头来，只见前方不远处，无数山石草木竟以雷霆之势倾泄而下！
“山……山塌了！”
“是走山！竟然走山了！”
家丁们吓得面色惨白，有人更是跌倒在地，就连裴修的儿子裴鸿煊也看得心神震荡。
裴修张大了嘴，只感到头皮发麻。
——若无这神鬼难辨的少年半途拦住了他们一行人，现在他们怕是早已在这走山之中，被冲入大江里，阖家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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