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廊间的插曲

正式开学后,校方为新生空出两周时间熟悉彼此,以便今天的招新活动上,大家都能更为随心的沟通交流,有关日程安排可谓相当周到。

下午一点半,招新活动正式开始,现场气氛一波接着一波。

武藏本应同新生们一起徜徉其间,享受那份闲散的乐趣,可他事实上不得不固守现场,进行各种答疑解惑。

某外班女生靠了过来:“请问,弓道修习对身高有要求吗?”

武藏微笑应道:“只要在正常范围内即可,而且您的身高,完全不是问题。”

其后,一名外班男生挤到桌边:“您好……左撇子可以报名么,是不是无法练习弓道了?”

武藏依然详尽回答:“如果您是以惯用手拉弦,且和瞄准用的主眼对应即可,当然不图成绩、只是爱好的话,弓道练习其实没什么限制,所以欢迎您的报名。”

同学们热情高涨,五花八门的问题也层出不穷。

“您好,会定期举行弓道比赛吗?”

“您好,护手是皮质的吗?”

“请问,专业袴服是自备还是由社团提供?”

“那个,如果被弓弦缠上了、或者被袴服绊倒了该怎么办……?”

无论什么问题,武藏和其他成员都会给予耐心讲解。

你来我往,有问有答,不知过了多久,竟忽然觉着有些口渴。

“不好意思,我回去喝口水,这里先拜托各位了。”武藏比了个往口中倒水的动作,招呼一声道。

“去吧去吧,你就放心好了!”……

穿过走廊,武藏推门而入,已有少数报过名的同学回到了教室。

可有些意外的是,北本和西村这对难兄难弟,居然没去现场凑热闹,反而在位子里议论着什么。

北本伏案而坐,情绪低落一言不发,西村则转过身来施以安慰。

武藏从书包中翻出水瓶,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随后看了过去:“这是怎么了?不符合两位的风格啊……”

负责回答的人是西村:“是这样的,因为家事,北本不想参加任何社团,可请示到班主任那边,老师又让他好好考虑,还劝他尽量报个名,所以……”

北本的家庭情况,武藏多少了解一些。

父亲近来染上重病,失去正当职业,只能偶尔打些零工。

生活的压力只能转嫁给母亲,时常加班,早出晚归。

虽然国中有个妹妹,放学也不算晚,可对父亲某些方面的照顾实属不便。

所以北本每天放学都想着尽早回家,好竭其所能的出一份力。

然而有些冲突的是,各大社团若举行活动,所利用的多数都是课余时间。

而且原则上,每个同学在校期间,都必需参加一种社团,其表现情况会直接关系到综合绩点。

北本不希望因为自身而影响到社团活动,而班主任也只是关心他的绩点情况,毕竟会影响到后续升学。

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结果却三差五错的这么别扭。

犹豫了好一阵,北本沉沉的转过头:“武藏同学,您看您的弓……”

话到一半,又停在嘴边。

他心里深知,武藏非常热衷于弓道,也格外在意弓道部的发展。

以他这半吊子的理由申请加入,唯恐将引发武藏的不满,也会对社团活动造成拖累。

而看着他就要闷闷的转回身子,武藏却随之开口道:“感兴趣的话,就来弓道部吧,只要我在任,就不会占用你的课余时间,更不会影响绩点。”

北本又再度转过来,不自禁的眨了眨眼:“真,真的可以吗?”

“那还用说?”武藏笑着摊了下手。

一桩简单至极的琐事,再不解决的话,感觉连强迫症都要犯了。

有了武藏的明确表态,北本立刻转忧为喜。

“嘿嘿,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武藏同学。”

口中嘚吧嘚吧念叨个没完,北本拿出报名表单,开始一脸欣然地填写当中。

而前面一桌之隔,见他情绪有所好转,西村竟也回身动起了笔。

没多一会儿,北本率先填写完成,起身够了下西村的肩膀:“喂!你一中午都在安慰我,自己也没选个社团,我这就陪你下楼报名!”

西村没回头,笔尖在纸面上走得飞快:“你都去了弓道部,我还能去哪?”

北本反应了几秒,突然就急了起来:“那怎么能行,你最喜欢的可是足球啊!”

西村放下笔,又检查了一遍报名信息,顺口应道:“足球那种东西,随时都能玩儿,何必一定要参加社团呢……”而后,他转身递来表单,笑眯眯道:“武藏同学,以后还请多多关照,重活累活来者不拒,洗衣做饭全不耽误,哈哈哈哈!”

瞅了眼口无遮拦的西村,武藏收了两人的表单,而后一撇嘴:“郑重声明啊,我这是在招新,可不是招保姆呢……”

教室里是断断续续的嬉笑声,可两相对比,走廊内的气氛却愈显紧绷。

“夏目同学,明明只差一个人了,你就帮人家签个字嘛!”

音量不大,却也不算小,众人不由得望向声源。

就在前门外,好像是班长笹田,正在对夏目提出某些请求。

武藏犯着核计,以夏目的老好人性格,普通请求理应不至于拒绝才对。

出于心奇,随大家一道涌进走廊,这才听出个前后因由。

原来,笹田这一中午可没把心思用在报名上,而是一直着力于新社团的申办。

要说新社团的名字也算通俗易懂,叫做“灵异事象鉴定部”,可谓正中夏目的软肋。

按照校方规定,新社团获批的前提之一,是需要申办者自行寻求至少二十位同学的联名支持。

而申请一旦通过,这些签名者必将无条件服从,由目前所属社团自动转移到新社团。

对他人或许仅是课余爱好,但于夏目而言,该社团的主题恰恰是他不可轻易触及的禁区。

他并非不屑于帮忙,更不是懒得分享各种经历和心事。

只是像笹田这种门外汉,对所谓灵异其实知之甚少,也注定无法深入那个世界,且若发生任何危机,她明显连化解的能力都没有。

更何况,就冲笹田对灵异的这份偏执,答应她一次请求,就必定会有再二再三。

由此过度消费利用同妖怪的因缘,只怕会牵连藤原夫妇,甚至断送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望着寸步不让的笹田,夏目再次后退一步:“为,为什么一定是我啊,不是还有其他人吗,已经和您解释过了,我对那种事情不感兴趣……!”

“哈?你问我为什么是你?”笹田信心十足,像是早有准备,再次逼近一步,就快要贴上夏目的耳边:“刚才四楼走廊尽头明明没人,你当时在跟谁说话呀……还有昨天下午,你独自在山里的神社附近跑什么呢?”笹田抬手将长发一撩:“呵,我采桑葚的时候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她说的很轻,语速很快,只有近身的几人才能听见。

此刻她唯一的矜持,就是将声势把控在了有限的范围。

可这一字一句进入夏目耳中,无疑是让他当场傻眼。

已经很努力的隐藏了,却还是暴露这么多……

“夏目大人,只要您以我的名字下达指令,我可以替您瞬间解决……”

就在此刻,一道清澈的女声穿过人群,直入夏目的脑海当中。

其他同学却毫无察觉,这声音的主人分明是妖怪。

武藏余光一扫,却看见一道戴着面具的身影,以兜帽深深遮上头部,就站在人群外围约几步之隔。

由于她此前一直闷不作声,加上廊间人头攒动,故而始终没能察觉出来。

端然生姿,衣袂垂坠,妖力储备似乎不低。

略略推测,许是前来向夏目索回名字的妖怪。

对于她的请示,夏目自然不会认同,但由于无法做出口头回应,便只好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那妖怪不再多话,而是继续默默的待立一旁,完全不显作乱的意思,武藏便也随之收回余光。

再看眼前,趁夏目有些急乱,笹田赶忙递上纸笔:“呐,就帮忙签个字嘛,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哒。”

夏目被逼的有些怕了,又往后一连退去两步,还差点踩到围观的同学,便又是点头又是道歉。

西村有些看不下去,从背后轻轻抽出笹田手中的笔杆:“不就是签个字吗,我来好了。”

“快还我,有你什么事!”笹田夺回笔,又重新塞给夏目。

之前搜集的十九个签名,是保证社团成立的最低标准,而对于最为关键的名额,她现在只想拉夏目入伙,否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

“哈哈……要,要不我来替你签?”

北本有点不解,却也想着替夏目解围,结果自是遭到形同西村的待遇。

“你们两个很碍事啊……!”笹田有些不耐烦了。

西村和北本相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些反常。

于是西村轻轻拍了下笹田的肩膀:“喂,班长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有人喜欢灵异,就肯定有人不喜欢灵异,而且报名原则上全凭自愿,你又何苦强求夏目同学?”西村难得这么言之成理,口中语气也稍稍拉高:“何况,建立社团的宗旨是充实课下生活,进而为大家带来快乐,但你看看面前的夏目快乐吗?”

“哎?”

笹田忽然哽住,一时说不出什么。

锋芒一下子淡了不少,递着笔的右手就僵持在面前。

看着她不情不愿又彷徨的样子,北本的开解也趁机而入。

“班长大人,夏目同学刚刚转来咱们班,跟大家都没怎么混熟,无论他躲去四楼走廊自言自语,还是一个人在大山里跑,这些排解方式怎么看都怪可怜的,我们应该给予关心才对,但以此做为强迫他的砝码,是否……有点欠考虑呢?”

在北本平易的语气中,笹田微垂着头,将递出的纸笔慢慢收回。

她自己也清楚,如今之所以对灵异这么痴迷,一切都要归因于曾经在旧校舍的一段经历,一段让她无法忘怀的因缘。

“唉,我今天这是怎么了?”笹田使劲儿揉了揉眉心,然后抬起头,眼中已全无方才的势气:“夏目同学,实在抱歉,有些太自我了,未想伤害到了你……可以请你把刚才的事情都忘了吗?”

夏目定了定神,原本凝紧的面部终于舒缓开来。

“道歉就不必了,我也没什么事,你能走出来,我真的非常替你开心……”

骚乱就此平息,同学们接连散去,夏目正在向西村和北本好一通道谢。

若非两人出口相助,事情还指不定会走到哪一步。

然后,他转过身来,恳切的问道:“武藏同学,您的弓道部现在还有名额吗?”

从小到大,辗转流离,不是和妖怪斗智斗勇,就是受人冷言冷语,夏目可没有培养兴趣爱好的闲暇和心情。

他选择社团的唯一标准,就是能让自己放松一点,况且近些天接触下来,武藏又确实给他留下一种踏实可靠的印象。

而对于他这份深藏的心情,武藏实则却了如指掌,于是笑着应道:“当然还有名额,欢迎你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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