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整天,双方一直都沉浸在找寻目标的过程中。
从山头找到谷底,从田间找到河川,这一路也不知费尽唇舌的打听过了多少妖怪。
可仅是依照这份同本人相去甚远的肖像图,夏目和斑的努力注定将是徒劳一场。
周五假期结束,夏目恢复了课业,露神不得不暂且自行寻找。
纵使妖怪之身,也遭不住没日没夜的折腾。
露神疲倦难耐,就躲在路边一座土地庵的背后打了个盹……
不觉日暮已然西垂,转眼临至傍晚五点半。
小镇北郊的某道路口,正有一对兄妹的身影并立于此。
北本倚靠着单车,把刚刚买来的药物塞给妹妹。
“真奈听话,回家了就马上用温水服用三粒,然后躺着休息就好,什么都不用做,晚饭等我回去准备。”抬手摸了下妹妹湿热的额头,北本一脸凝重的补充道:“如果一直不退烧,记得自己先用凉毛巾敷一敷。”
近来几天,妹妹的身体出了状况,失眠乏力,食欲不振,可让北本一家操碎了心。
今天下午又突然发烧,体温一直居高不下,父母都不在家,北本一下没了主意,便为妹妹暂时备了盒退烧药。
他寻思着,先尽量把体温压下去,也让妹妹好受一点,但若饭后症状依然持续,就只能一块去看急诊了。
而妹妹真奈接过药品,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真奈不回家,真奈要跟着哥哥。”她就那么面对面的杵在原地:“哥哥去哪,我就要去哪……!”
听了这话,北本可确实有些急了。
“不行不行,你烧的太重,必需好好休息,把你带来这里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轻轻踢起单车的脚撑,北本继续道:“况且跟你解释好几次了,我答应过爸爸,今天必需赶在打烊前,到建材市场给他购置一批材料……真奈乖,先回去吧。”
然而真奈依然不为所动。
“我不回家,家里憋得慌。”真奈只回一句,而北本之前的一切口舌都是白费力气。
“可是,我们也没有温水让你吃药啊……”北本还妄图旁敲侧击的说服妹妹。
“别以为我不知道,哥哥吃药向来都是喝凉水的。”
迅速挤出三颗胶囊,又随手从北本的书包里掏出一瓶饮用水,然后脖子一扬,就一并咕嘟咕嘟的顺入腹中。
北本手足无措的看着一切,胸口强压着一口火。
“真奈,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要是把高烧的你带去市场,妈妈今晚该怎么说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北本接续道:“算哥哥求你,别再闹了,路程挺远的,而且货品也很多,我怕我根本就顾不到你……!”
真奈虽然病殃殃的,但顶起嘴来倒是一套接一套。
“路程远,真奈可以陪你走,货品多,真奈可以帮你搬,但真奈确实没想到……哥哥这么关心我,居然只是为了不让妈妈生气!”
每字每句都打在耳膜上,让北本那叫一个如鲠在喉。
可是一看到妹妹那两颗日渐淤积的眼袋,心头的火气又立刻消了一半。
“抱歉,刚刚是哥哥态度不好。”北本放软语气,并将单车调转方向:“要不这样,哥哥先陪真奈回家,然后再自己去市场。”
当然,真奈自是听不进去的。
“要回你自己回,反正我不回。”她转身去往另一个毫不搭边的方向:“既然我这么麻烦,那就自己逛逛好了……谁都别管我。”
实不得已,北本不得不做出妥协。
“停停停!”他一把攥住真奈的胳膊:“你还是跟我去市场吧……”
骑着单车,飙上速度,背后驮着妹妹,北本有苦却说不出。
毕竟待会儿返程时,后架上全都载满货物,又不能扔下妹妹不管,也就只好步行回家了。
1.5公里的路程,想想都让人头疼不已。
不过平心来讲,原本的真奈其实从未像今天这么固执过。
毫不夸张的说,回到三天前,她还是个充满朝气、又善解人意的小女生。
可自从身体出现了不适,她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蛮横无理,妄自尊大,这些倒还可以理解。
可是刚刚她的行径,简直已达到不可理喻的程度了。
北本提醒自己,一定要耐心以待,只要妹妹身体好转,一切都必将恢复如初——至少眼下他还是这么认为的。
终于到达市场,还好赶上了时间。
北本让妹妹在门外看着单车,自己则按照父亲所列的清单,正分门别类的选购货品。
不过讲真,需要购置的货品确实有点多,以致北本不得不里里外外的往返数个来回。
各种材质的木板木条、不同颜色的装饰漆料、插座线缆、轴承滑轨、皮尺模具、粗细管材、还有一包生石膏、以及桶装的松香水,这般般件件的真可谓是五花八门。
自从父亲因病辞职,就时常接收一些装潢维修之类的兼工,以尽量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
而这些货品,则都是他的从业所需。
起先,真奈表现的还算不错。
她一动也不动,只是安分守己的看护着货品。
可当最后一趟往返结束后,北本一下就愣在了门旁。
因为真奈已将所有货品都五花大绑的装上单车,此时正竭尽全力的把绳索打出最后一道死结。
按照北本的原计划,理应将最重的松香水装上后架以稳定重心,再把其他货品分挂两侧以维系平衡。
但妹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许是力量不足,她压根就提不起松香水,便同其他货品一起分挂于两侧,却唯独把生石膏和木板木条固定在后架上。
视觉上倒是平衡了,但力量分配属实欠缺考虑,甚至还有倾侧翻倒的危险。
不过无所谓,大不了拆掉重装一遍。
可北本的手指刚要触及绳索时,却当即被妹妹一把握住。
她直望过来,扬起一脸苍白的笑意:“怎么样,真奈没白来吧,是不是很能干呢?”
北本想了想,慢慢抽回了手。
如果一句肯定就能让妹妹收敛一些,那当真不失为今天最划算的交易。
“嗯嗯,太能干了,还好把真奈带来了。”握住扶手,踢开脚撑,北本微笑道:“那咱们一起回家吧!”……
时刻掌控着方向,不敢有一丝松懈,1.5公里罢了,不过咬咬牙的事。
只是,由于货品悬挂的高度不足,北本每走出一步,松香水的包装都会实打实的硌在后脚踵上。
委实疼的难受,他就发自本能的,同单车之间相互倾斜出一定角度,不仅以此避免了刮碰,还能彼此借力支撑。
真奈默默跟在身后,也逐渐察觉到了哥哥的难处。
但她完全没有阻止这一状态的打算,因为她不想承认哥哥方才的褒奖就只是场面话而已,所以只是双手扶着后架,以尽量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市场距离马路之间隔着一小段平缓的坡道,其上散有些许细沙,所以北本一直紧张兮兮的关注着脚下。
明明就要踏上马路,却未注意到单车后轮就砰的压上一块石子。
霍然间,苦苦维持的平衡便立马乱作一团。
手中的单车一路歪歪扭扭,移动出一段蛇形轨迹,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北本一阵惶急,一回右手便按住车座,算是暂且稳住了平衡。
然而紧接着,由于重心明显后移,那单车却忽如马踏前蹄般的昂首仰成一个夸张的角度。
一见如此,北本又立刻握回扶手,并利用体重强行压制住翘起的前轮。
他兀自拍了拍胸口,本以为熬过了一关。
可还没等放松下来,身后就逐渐响起一阵急促的嘶啦嘶啦声。
于是猛一回头,却发现由于刚刚的扰动,导致各种货品正在冲破松散的绳索,并往不同的方向一齐脱落下去。
北本只感觉心口一悬。
单凭真奈的力量,怎么可能捆得住这些货物?
而自己出发前,又为什么不曾检查一遍?
一旦摔坏的话,父亲半个月的努力都将枉费一空了吧。
但更要命的是,此时慌乱的真奈还依然把手指握持在后架上,欲要阻止平移而去的绳索。
要知道,如果所有重量,都仅仅通过几根细绳而勒上手指,那最后可不止是剥掉一层皮的事。
“放开!”
北本连忙立住脚撑,完全顾不得脱落的货物,反手拍开真奈的胳膊,并一把将其整个人都拎到一旁。
勉强站稳之时,眼角的余光中却有黑影一闪。
在货物和坡道的带动下,那单车前轮已失控般的转过大半圈,并顺着翻倒的势头,就直接一扶手的摔打过来。
北本立刻护住真奈,任由扶手就要砸上后身。
随即只听“扑”的一下,确然是击中身体的声音,可痛感却迟迟未能传来。
于是慢慢站起身子,却看见旁边的单车已被扶好,而一双有力的手臂正把所有货物都妥妥当当的搁上地面。
“武藏同学……怎么会是你?”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北本一脸惊奇的问道。
“嗯哼,怎么就不能是我呢?”武藏拍掉手上的灰尘,故意调侃道:“话说两位……是在这表演行为艺术么?”
兄妹俩相视一眼,各自难为情的挠了挠头。
难以想象,刚才那番举动在外人看来该有多么不忍直视。
随后别扭了好一会儿,却是真奈主动扯了下北本的衣襟。
她知道自己添的乱,也知道险些闯的祸,更知道北本一直都在迁就着她。
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近些天里,自己会如此性情大变,跟谁都要拧着来,好像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然而就在刚刚,自己被护住的那一刻,来自哥哥的温度却又那么无比真实的熨贴在身上,就仿佛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那层温度让她相信,不管多么无理取闹,自己都是哥哥眼中最无可替代的妹妹……
“哥哥,是真奈不好,真奈再也不……”
然而言止于此,北本可不忍心让她说完。
“哈,只要真奈没事就好。”随即,北本抬手一指:“快和武藏哥哥打个招呼。”
真奈点了下头,诺诺的开口道:“武藏哥哥好。”
“嗨嗨,真奈妹妹好啊,原来本人比哥哥形容的还要好看十倍啊。”武藏顺势半蹲下来,就停在真奈面前:“话说你嘴唇都白成了这幅样子……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啊?”
一听这话,北本一声长叹,立刻把真奈最近的异状如实道来。
当然也只是局限在身体的部分,而关于性情方面还是有所保留的。
“原来如此。”武藏听完点了点头,从书包中取出一张纸巾:“退烧药容易催汗,你服用后当然要避免风吹寒凉。”
说完把纸巾哗的一展,便轻轻拭过真奈潮湿的额头。
武藏擦的很细致,女生也站的规规矩矩。
只是过程中,凝注的眼神可从未打在女生身上,而是沿着对方的轮廓外缘四处游走着。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发现,围绕这女生的周身,似乎一直笼盖着一层灰蒙蒙的影子。
时而摇曳,时而停息,似雾非雾,若隐若现,这分明就是遭到附身的征兆。
甚至可以进一步推断,所谓的身体异状,恐怕也并非常规意义上的疾病。
(注:北本真奈,即北本笃史的妹妹,取自第六季第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