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放学后,弓道部的更衣室内,武藏率先换好袴服,在一侧静静候着北等和西村。
其中西村穿得稍快,回头为北本整理衣襟:“那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的右手怎么了?”
伤口愈合了九成多,北本已撤下手上的药贴,从而显露出交错的疤痕,可让西村好一阵忧心。
“哦,没什么,之前受了点小伤,好的差不多了。”北本回应道。
他看了眼手掌,短短四天的恢复成果。
速度什么的早就懒得去想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肯定想不通。
“那你今天可不能拉弓了。”武藏从旁提醒道。
没等北本开口,西村就抢着接话道:“他今天可不是来练弓哒。”随即嘿嘿的一笑,又厚着脸皮道:“他是担心我一个人放学会怕怕啦!”
北本瞥了他一眼:“我可以给你们递箭、换靶、也可以看管个人物品,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切!”整理停当,西村轻轻怼了北本一拳:“就算承认是来等我的又不丢人。”
“都说了不是嘛……!”
两人拌了一会儿嘴,却因为一声熟悉的咳嗽而突然打住。
然后双双看向武藏,又悄悄指了指相邻一排。
男生更衣室共计划分为五排,其间以木质衣柜相互隔开,而那声咳嗽则正好出自于隔壁。
两人相视一眼,便几步赶了过去。
“夏目同学,居然是你?”
“来都来了,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啊?”
尽管都是问句,但两人可丝毫未给出夏目作答的机会。
“天哪!这袴服让你穿的,是要绑架自己吗!”
“哈,没记错的话,夏目上次来弓道部还是在招新那天,应该是教练帮忙穿的,而自己之后就再没动过手了。”
“哦哦,原来如此……哎哎夏目你站直咯。”
你一应,我一和,两人也早已伸出援手。
一个扳住夏目的腿,帮他按部就班地掖好裤摆,另一个擎着夏目的胳膊,为他重新套上宽松的袖子。
三分钟左右的忙碌后,两人同时起身拍了拍手。
其中西村第一个表态:“我就知道你会客套,所以首先要禁止道谢哦!”
夏目朝他抿嘴一笑,又继而看向旁边的北本。
可意外的是,足足几秒的光景,北本都只是定定的望着,却许久没个反应。
夏目被看得有点别扭,低眉扫了眼自己的袴服:“有……什么问题么?”
片刻之后,北本却突然展颜一笑,托着下巴道:“太神奇了,我发现夏目能把袴服穿出一种特有的气质,简直就像……像个古人一样!”
听了这话,西村也愈显专注的观察起来:“真的耶,袴服太适合夏目了吧!”他眉心微蹙,正儿八经道:“如果说,武藏把袴服穿出了一种大气威猛的架势,那么夏目就是另一种秀美……咳咳,精妙雅致的感觉啦!”
夏目直被两人称赞的合不拢嘴:“也……也没这么夸张吧。”……
弓道馆内,四人的座位就处在候场区的第一排。
好一阵子未摸过弓箭,武藏先自己上场找了会儿感觉。
等迅速稳住水准后,迫不及待的西村便冲上来缠着要武藏指导箭术。
可有点悲催的是,他今天的整体水平下滑的厉害。
不是忘了基本要领,就是技巧上丢三落四。
最有意思的是,见过弄巧成拙的,却难得一见这弄拙成巧的。
历经连续几次的低分打击后,西村终于开始全身心的投入状态。
脚步扎稳,屏息凝神,一声弦响,五指齐放。
然而姿态倒是摆的挺周正,可出手角度却偏移的有些离谱。
只见那箭矢嗖地滑过一道斜斜的轨迹,结果却直奔相邻的箭靶而去。
教练貌似心情不错,确认稍许便一回头:“哈!靶外十环!”
靶外,说明西村并未射着既定目标。
十环,则因为他准确命中了旁边的靶心。
教练临场编造这一词汇,多半是为了活跃气氛,也避免过于打击西村。
不过这槽点满满的一箭却还是瞬间引发了满堂哄笑。
笑声里不带有任何恶意,可西村却仍是压力山大。
他赶忙转向武藏,用双手捂住脸,说什么也不肯松开:“武藏同学,告诉我,这样你们就看不见我了对不对!”……
场上喧腾一片,场下热闹亦然。
夏目跟着乐呵了好一会儿,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来目的。
“北本,记得你之前去过武藏家吧?”言笑之余,他慢慢转过头。
北本即刻应道:“对对对,就是我们在大羽山碰面的那天上午!”
夏目小作沉思,又续问道:“那么……武藏同学的父母,一定也是温柔的人吧?”
在他的观念中,假设武藏能看见妖怪,那么平日就不可能掩饰的面面俱到,所以家人的言行说不定能透露出什么线索。
可是他没能料到,这话刚一出口,北本就随之淡去脸上的笑容。
“嗯……原来你还不知道呢,其实武藏一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
以防夏目听不懂,北本还专门在某些词语上打了重音。
夏目一时结舌,吭吭吃吃了半晌:“一个人?一直一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而北本只是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个意思……”
极简的回答,让夏目瞬间把自己带入武藏的情境。
一个人的生活,他早已摸爬滚打了很多年,个中的心酸苦楚可并不好受。
它能让人极为坚强,也能致人极其懦弱。
那么是否可以由此推断,武藏同学也会害怕孤独,或曾经为此而痛苦挣扎什么的?
像他那样的人,会不会偶尔也需要一个能尽所欲言的伙伴呢?
刚为自己设下一串待解的难题,思绪中就闯进一道跃然的声音。
“夏目同学,愣着干嘛呢?也去那边拉会儿弓吧!”
西村中场休息,一屁股坐到身旁。
“哈,我还是算了吧。”夏目只是略微一笑:“感觉在这里看着也不错呢。”
“呵,那怎么能行,难道你打算三年都不练弓吗?”回话之人并非西村,而是迎面而至的武藏:“过来吧,我教你。”
说着,便侧身摆出一记“请”的手势。
看了眼仍然犹豫不决的夏目,倒是把西村给急得不行。
“还坐着呐?部长大人都请不动你?”
话没说完,就先由背后一把将夏目推了起来……
略显呆板地踩上准线,手持一套匹配的弓箭,夏目有点不知所措。
武藏及时拍拍他的双肩,要他尽量放下负担,再随便连射几箭,以从实战中发现问题。
待夏目一切照做后,武藏这才侃侃道来:“你的问题和西村一样,对放箭时机把握不足,但也没多严重,纠正起来并不算难。”沉吟片刻,又继续道:“接下来,你要一直维持住准备动作,等我数到一分钟再出手放箭,明白了么?”
夏目没有异议,很配合的搭好弓箭。
他臂力还挺扎实,耐性方面也不错,这一点属实令人有些意外。
一边掐着时间,武藏一边忙着为夏目调整身姿。
首先绕到背后,轻轻踢了下踝骨:“步距拉开,重心下移。”复又为其顺了顺右臂:“此处决定了出箭方向,绝对不能马虎。”随后将其拉弦的左手向外一掰:“禁止接触侧肋,才能规范发力方式。”最终双手一前一后,以踏实的力道为其扳正胸膛:“这样,才符合咱们夏目同学应有的气质啊。”……
过度沉浸于这一流程,夏目就像被冲昏了头,竟无故忘掉后来的诸多细节。
他忘了如何放出的箭,也忘了最后命中几环,倒是把武藏纠正过的几个部位给记得清清楚楚,当然还有放学途中,四人间的一路言欢……
晚饭过后,九点左右,他倚坐在二楼卧室的窗台上,凝望着断断续续淋下的几阵夜雨。
回味起弓道场的一幕幕,感觉自己还真是够丢人的。
难道本来目的不是调查武藏吗?可最后竟连这一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到底在沉迷于什么呢?
他稳重的气场?还是持续的耐心?抑或纠正姿态时那一点一滴的力道?
“嗯哼,你又在思考那个小鬼的事呢。”
蒲团上的猫咪刚刚睡醒,顺口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夏目转过头,淡淡的反问道:“您就一点都不在意么,猫咪老师?”
“哼!像我这种级别的大妖,要威望有威望,要实力有实力,犯得着为他一个小鬼而操心吗?”
猫咪舔了舔小胖爪,又就手抹了几把脸。
夏目不禁短叹一声:“可是,露神给出那么明确的线索,就这样放弃真的好不甘心啊……”
猫咪跃上桌面,审视着几颗章鱼丸子:“身高、年纪、深蓝色的单肩包吗……其实没什么用的。”拿起一颗送进口中,继续一本满足道:“我已在校门口观察过了,除了那个小鬼外,符合特征的还有七个人呢。”
夏目眯了眯眼:“哎?老师刚才不是说,犯不着为他来操心么?”
猫咪一停,连忙改口:“这个嘛……哈哈,是我不经意路过校门口时顺便发现的啦!”
夏目似在忍着笑:“那么,是您经过校门口时,他们七个人碰巧同时出现了,还是您出于什么目的,专程路过了七次呢?”
“喂!你个豆芽菜的问题还真不少呢!”猫咪急的暴跳起来:“就看你摸底小考能考成什么样吧!”……
相隔一夜,便是周五,天气依然阴沉沉的。
夏目的监视行动渐显松懈,因为他担心会困扰到武藏。
不过,这份顾虑也仅仅维持了几个小时而已。
午后第三节下课,夏目立守在窗边,针芒般的竖瞳再次锁定了武藏的行踪。
当然,本次监视可并非无故之举,他可是有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因为他亲眼所见,就在那片操场的边缘,武藏身旁正紧紧跟随着一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