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宁的十五岁生辰过得很是隆重。
她的郡王父亲、公主母亲以及戎王继母几乎提前大半年就开始筹备这件事了。
大到宴会地点,小到礼服上的绣线,她们挑来选去,选去挑来,差点没把承办此事的佐官逼疯。
到最后,总是要她的王爷舅舅来拍板。
舅舅脸冷心冷,父亲和继母在他面前都不大敢高声说话,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母亲不愿在人前跟舅舅争执,所以也肯顺着他。
父亲母亲乃至继母都是这样有权有势的人,整个交州上下,没人不愿意宠着她惯着她。
再加上,多娜夫人和阿妹成亲多年,始终没有生育。
她作为交州王的独女,不出意外的话,就会是下一任交州王。
而宋晏宁之所以没有因此长成一个为非作歹的恶霸,全是时不时来替皇帝探亲的信王揪耳朵教训后结的善果。
在“谗言媚语”和挨舅舅揍两个交替上场的岁月中浸泡多年的宋晏宁,长成了一个还算正直的小女郎。
小女郎自知责任重大,故而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常溜进衙署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处理公务了。
宋韫虽没想过要把女儿培养成动静皆宜的淑女闺秀,但也不大愿意女儿见天跟着衙署里那群男人们瞎跑。
可看女儿本人十分享受做领袖时一呼百应的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宋韫也有私心。
皇帝的女儿始终是没找到,她想着,如果桃桃做了交州王,皇帝就没可能找她回去做太女了。
毕竟,从没听过哪个皇帝会传位给一个女郡王的。
这十来年,皇帝和信王哥俩,一个在朝领将,一个在外带兵,两人配合默契,将天下治理得风平浪静。
四海承平,父母健在,女儿听话,宋韫自觉生活从没这么顺心过。
除了宋晏宁在自己及笄这天,跑了个无影无踪,派人去一找,才知道她一大早到衙署拿了令牌,带兵巡防去了!
宋韫坐在梳妆台前,按着额头,气得简直有些发懵。
她从镜子里看见倚在床头笑微微望过来的人,把粉盒掷过去,“都怪你,叫起不起。我都说要早点去她屋里盯着她了,宾客即将上门,主人公却不在,像什么话?”
宋弃扬手接了粉盒,下床从背后拦腰抱住她,“慌什么。让他们等着就是。”
他衣襟敞着,胸膛的热气直氤氲到宋韫脸上来,她别开脸,在他臂膀上一推,“你也梳洗去。”
宋弃凝眸看着她。她三十多了,可除了脸庞比以前丰润些以外,几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个雪肤花貌的小公主。他笑着凑到她红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叫声哥哥我就去。”
宋韫啐他,“呸,不要脸。”她要起身,宋弃不放,抱着她作势往床边走,她怕他狂性上来闹个没完没了,便红着脸趴到他耳边,小声告了饶。
宋弃如了意,更不想放开她了。他扯下刚挂起来没一盏茶功夫的床帐,宋韫气得勃然变色,抬手踢腿反抗,全被他轻松压制住。
他嘴角噙笑,慢条斯理解开她的衣带,正要俯身下去,春音在外面敲门回话:“殿下,小主子回来了。”
宋韫一惊,情潮褪去,没好气催他,“还不起开。”
宋弃恨恨在她唇上吻一口,直起身。
可真是他的好闺女,惯会坏事,他心绪难平,简单梳洗过,穿好衣服,宋韫还在选首饰。他过去帮忙,她却嫌他笨手笨脚拖慢了她,将他赶了出去。
宋弃摸着鼻子走出院子,老远就见宋晏宁穿件黑色织金圆领袍,长发高束,英姿勃勃地挎着刀跑过来。
“舅,我阿娘呢,还在生气?”
她继承了宋韫的肤色和眉眼,有张艳丽小脸,可是过分挺直的鼻子和纤薄的嘴唇,让她不笑时,显得有几分冷酷。
宋弃知道这是自己的功劳,但每次看着,还是有点惊奇。
他把目光落到宋晏宁腰间的刀上,蹙眉道:“还不换了衣服再过来,叫你娘看见你带刀,又要头疼了。”
“这不急着来请罪嘛,”宋晏宁耸耸肩,把佩刀往怀里一揣,拱手作了个揖,“舅,帮我在阿娘那里说几句好话。”
宋弃威严地一点头,宋晏宁眉开眼笑走回去换衣服。
宴会地点是阿妹带人从头搭建起来的一座府宅,等宋韫携家带口赶过去,宾客全都上了门。
宋韫火上心头,正要再教训宋晏宁两句,负责接待客人的阿妹看见她,迎出来。而宋弃朝宋晏宁使个眼色,宋晏宁会意,忙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到礼仪嬷嬷那里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把这父女俩的眼神官司看在眼里,宋韫又好气又好笑,火倒是消了。
进门后,她和宋弃兵分两路,一个去应酬女宾,一个去应酬男宾。
陪诸位夫人们坐了片刻,宋韫让多娜替她一会儿,自己到僻静的别院透了口气。不想回去时,竟不期然遇见了熟人。
“四哥。”宋韫看着山石后的那道人影,微怔过后,笑着走过去,“怎么不在前头……”
“我是跟着你来的。”
过了而立之年,陈卫理瞧着稳重了些,但一开口,还是有旧时的影子。宋韫松了口气:“你能来替安宁庆生,我很高兴……”
陈卫理打断她:“昭阳,我有话问你。”
他的表情格外肃然,眼睛又在发直,宋韫心觉不妙,勉强笑道:“四哥,仪式快开始了,我得再去叮嘱安宁几句……”
她叫来春音,提步要走,鬓边的金钗在不安摇动,陈卫理望着她那张鲜妍如初的脸,沉寂多年的心仿佛又活了过来。可想到她见了他,眼里有诧异,有迟疑,有犹豫,就是没有欣喜,刚活过来的心还没跳两下,就又死了过去。
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那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今儿见的萧无厌为什么不是之前的萧无厌?
还是,你能不能忘掉前世,再选一次?
这些话问出来,陈卫理自己都觉得荒谬。他自嘲一笑,再抬起头,眼神柔和了,“是我久没见你,想故意逗一逗你。没事了,走吧。”
宋韫疑惑,陈卫理却精神振奋地和她道了别,到前院和人勾肩搭背喝起酒来。
她听见乐声响起,不敢耽搁,和春音走回席上观礼。身旁忽坐了一个人,她侧目,是宋弃借着屏风和人群遮掩,混到女宾席来了。
宋韫脸一冷,“你疯了?”
宋弃在案几下握了她的手,“我是替皇帝来的,我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我是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坐着,怪可怜的,”见她脸色越来越冷,他拨开她的手指,十指与她交握住,“自家兄妹同桌,就是御史来了,他也挑不出我的错。你放松点,别老绷那么紧。”
宋韫不说话了,宋弃看眼高台上受礼的小女郎,心里竟也有种很奇异的自豪感。
“你看,原来那个皱巴巴的小毛猴长成大姑娘了。”他说。
宋韫有同感,但不愿附和他,让他自傲。
宋弃就又说:“当初你但凡跟了姓陈的或是姓沈的,肯定生不出这么好的孩子。尤其是姓陈的,死缠烂打,不要脸。”
宋韫听了他这莫名的醋言醋语,知道他刚才看见自己和陈卫理说话了,便翻着白眼在他手指上掐了一下。
宋弃包住她的手指,看看她,再看看高台上的女儿,忍不住叹一声:“真好啊。”
耳旁响着阵阵祥乐,宋韫置身其中,也心满意足地想。
我这一世,真好啊。
2024\/04\/22【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