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他收敛了往日里的嬉笑不恭,语气也放低了些,听上去有种严肃的意味。
这样的季光济真的很少见,他一向都是顶着一萧琴脸,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许就是他这种形象,才让王府里的人对他放下了戒心,包括言文和爹爹都未发现家中已经藏匿了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
“你可听说过江南苏家么?”
季光济坐在萧琴身边,将身上的宝剑解下来,放在桌子上。他的眼中没有焦点,像是陷入到了一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苏家,自然听说过。曾经的江南第一名门望族,与现在的陈家的地位不相上下,家中虽无一人入朝为官,在朝廷中却有着极大的影响力。苏家控制着大部分地区的漕运,许多皇族贵胄和朝廷重臣为了和苏家攀上情缘可谓是费尽心机。
可是就是这样庞大的一个家族,却在一夜之间从天圣王朝消失了。据说苏家一夜之间被血洗,遍布江南的四座大宅均被烧毁,未留一个活口。从此陈家渐渐取代了苏家在江南的影响力,慢慢侵入朝廷,甚至比苏家更甚。
“原来你是苏家的人。”萧琴叹了一口气,心中似乎是有些了然。公孙无迹表面柔弱无害,心机及其深重,为保皇位稳固不惜一切手段。苏家在江南可谓是一方霸主,私下似乎还和当年的大皇子有些瓜葛,此祸不除,他心里怎么能安。陈家怕是公孙无迹一手扶持起来的,至于幕后究竟是何人控制这就不得而知了。
“当年夺嫡之战蓄势待发之时,几位皇子都曾派人来向苏家提亲,我父亲本不愿与朝廷扯上关系。可是想到苏家虽然家大业大,终归没有朝臣庇护,近年来地方官员又常向苏家施压,父亲没有办法,斟酌再三将大姐苏茗玉嫁与当时的二皇子公孙昊天。”
萧琴突然打断道:“我曾从书上看过,都说苏老爷独具慧眼,心思通透谨慎,对于一切没有把握的事从不去做,所以才有了苏家这么大的成就。可为何当时他没看出来三皇子才是将来真正的国主?”
季光济转过头来,眼睛微微眨了眨,面色微敛,嘴角抬起却带着一抹悔意。
“父亲他曾说过,三皇子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眼中戾气太重,积郁于心,恐难当大任。”
萧琴听后,心中一动。这苏老爷果真不愧是七窍玲珑心,只一眼就将公孙无迹看的如此明白。
“当二皇子失势之后,父亲自知命不久矣,那时我才五岁,终日待在府中,极少见客。他将我送到了京城中的一位朋友那里,我当时并不知道苏家已经被满门抄斩,直到那位朋友家也被血洗,我独自一人逃了出来,之后遇到了苏沐越,也就是我的师父。”
季光济说完后,眼中带着深深的倦意,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桌上的宝剑,剑身微微发抖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骨节渐渐发白也没发觉。
“公孙无迹是个没血没泪的人,我练成武功后本想一刀杀了他为父母报仇,可是如今天下大治,若我杀了他那便是全天下的罪人。便想等到他垂暮之年,于是我在两年前进京寻找机会,便遇到了你和襄王爷,那时你身受重伤,襄王爷得知我医术高明便留下我救你的命。之后的事你也知道就不必我说了。”
萧琴不知道季光济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但是萧琴知道公孙无迹不是没血没泪之人,不过他也确实应了苏老爷的话,他真的不适合做皇上。他有一个太放不下的人,心里全被这个人填满了,又怎么能装的下天下。
“我该说的便说完了,也该走了。”
季光济已经拿了剑起身,他的个子很高甚至比周满江还高,只是他太瘦了,丝毫没有江湖大侠的味道。从远处望去倒像是被那个孤寡贵妇包养的奶油小倌。
萧琴的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衣袖,他诧异的回过头,萧琴尴尬地在他袖子上扯了扯,假装是把褶皱弄平。
“如果你刚刚的话还是骗我的话,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吧?”萧琴仰起头,强迫自己带上笑容。
萧琴已经不想再受到欺骗了,虽然萧琴知道这种问话毫无意义,可是还是想确认一遍。哪怕这也是假的,萧琴也想知道,你们曾经确确实实在乎过萧琴,把萧琴当做朋友。
“嗯。”
季光济低低地应了声,看到他脸上局促而尴尬的笑容,萧琴放开他的袖子,默默地退后了一步。
以后萧琴他们恐怕都不会相见了吧。
“你的剑,剑身太长了,就算蒙着面也会一下子让人认出来,还是换一下比较好。”
他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
萧琴拍拍他的肩膀,越过他,去开门。门扉不重,萧琴却觉得费了很大的力气。
“记着,千万别死啊。”
突然耳畔一阵气流越过,他如雪般的衣衫划过萧琴的脸颊,有种灼烧般的感觉,萧琴走到院子里望着那道白影消失的方向,记得季光济初来那时正是梨花满园,洁白的花瓣在他剑气的笼罩之下腾空而起,纷纷洒落在他的肩膀上。
这两年间,真的有许多在改变。他们都在做着自己很久以前或者刚刚认定的事,而萧琴却什么都不知道,而等萧琴恍然回首,却发现原来他们的脚印已经离萧琴太远太远,远到竭尽萧琴所有的力量和时间都追不回来。萧琴所能做的就只有,沿着自己的这条路慢慢的走下去。萧琴不会再依赖你们每一个人了。
“真该找个人嫁了。”萧琴愤然地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回头望去,春花目瞪口呆地望着萧琴,手中的托盘早已掉在了地上,茶具碎裂了一地。
她猛地跑过来抱住萧琴的身子使劲的摇起来:“小姐,你终于想开了啊,果断的扔掉襄王爷,投向颜公子的怀抱吧。”
说的什么玩意。萧琴啥时候把公孙顷扔了,萧琴从来没扔过,人家颜泰初喜欢的又不是萧琴,萧琴去那凑什么热闹。萧琴甩开春花的手,转过身,掐住她的脸,揉了揉勾起嘴角道:“哟,春花姑娘是不是想嫁人了?瞧这标致的模样,让本姑娘给你物色个好的?”
春花愤愤地望着萧琴道:“小姐就知道拿我开玩笑。不过萧琴听说抚月公主跟王爷定亲后并未住在王府,而是在另外一个别院安顿。”
萧琴瞥了春花那张泛着光的脸,幽幽地说道:“抚月公主跟王爷只是定亲而已,又不是成亲,
分开住也是为了防止有人风言风语,你一个小丫头知道这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地上这摊东西收拾了。”
往后的日子里萧琴时不时便出门,到顺来茶楼去坐一坐,这里不乏达官贵胄,听一听说书先生的段子,顺道能获得些朝中的事情。
“你听说了么,今天上朝皇上又咯血了。”
听见这一句话,萧琴的耳朵猛的竖起来,坐在萧琴斜前方的一桌有三位男子,其中一个萧琴曾在一个宴会上打过招呼,因此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兵部尚书之子。
“知道,父亲回来便说了,皇上的病似乎很早就有了,像是先天的病。”一个墨色衣衫的男子低声说道。
“别乱说,不过朝廷现在好像几乎都由襄王爷把持着,能出入皇上寝宫的也只有王爷了。今天皇上咯血,还是王爷给扶走的。”那男子脸上是什么表情萧琴看不到,但是语气轻佻,让人有些厌恶。
“襄王爷从前都是足不出户的啊,近两年怎么变成了这样?”
“是啊,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位王爷,上次他跟抚月公主定亲曾去过一趟王府,敬酒的时候便看了一眼,当真是倾城之色,跟他一比那抚月公主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萧琴在心里替公孙顷叹了口气,长的太好看了也是一种错,连男的都会对他产生非分之想,不知道他知道了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你们还记得有个红衣姑娘舞了一段剑么?”那个兵部尚书之子饮了一口茶,扶着额头说道。
“怎么能忘,当真是一舞天下惊,看了她的舞,再看其他的歌舞便索然无味了。”
萧琴的眼眨了眨,确定是自己没听错,他们说的那个人应该是萧琴。
“萧家一共有三位小姐,大小姐已经嫁给了户部侍郎,三小姐嫁与慕容桥王子,那晚舞剑之人正是二小姐我,待字闺中,还未出嫁。但是现在据说同颜家公子走的很近。”
“哎,本来我还想去萧府提亲呢,但是如果是颜公子的话,那我只能放弃了。”
萧琴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杯子,几乎用了捏碎的力道,萧琴说为何没人来萧琴家提亲,原来是颜泰初这个小子害的。
之后他们的话题无非就是女人和酒,萧琴倍感无趣,起身离开。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街上的人少了许多,萧琴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要是有一天爹爹真要萧琴嫁人,萧琴恐怕会逃婚。这样的情况还是挺好,萧琴和颜泰初走的近些,家里人便不会催促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