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的空间。
身体的触感若有若无,讨厌的金属质感偶尔出现在感知中,大概是医生在对自己动手动脚。
段峰的意识漂浮在这里。
这里……大概算的上是他的意识空间。
他其实也不清楚,因为自从他长大之后,就很少来这里——毕竟,被人打晕这种事,他还是
输了啊……不是什么梦,自己确确实实地输了,而且输得这么狼狈,被人直接打晕,毫无体面可言。
自他出生以来,这样的经历似乎还是
要是自己一开始就使出全力的话……
段峰陷入了沉默。
黑暗之中只有寂静,他几乎能听得清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笑出声。
算了,他骗不了自己。
赢不了就是赢不了,没必要找这种借口……自己已经手段尽出,所谓的全力,也不过是再加上阿丘,可是这样说的话,于苍又何曾使出过全力?
要知道在这场决斗中,于苍曾在回满魂能的情况下看了许久的战斗,场上的龙鳞更是数量充盈,虽然开局的时候,自己确实将于苍拉入了困境,但是那之后,于苍便一直游刃有余了。
甚至现在想来,开局那时,于苍恐怕也随时都有破局的办法吧……毕竟他的龙鳞,可是能激活那种“融合”力量的存在。
开局场上就已经有了六枚龙鳞,就算不召唤陷阵之圣,于苍也肯定有后手的。
更何况……最后他激发临界质量·最大值,操纵光暗矛盾龙激发的那一招混沌对流,已经借助了阿丘的力量,那一击,已经是自己的全力了,但却依旧失败得没有一点悬念。
甚至,自己的卡组是由无数高级制卡师不断改良而来,而于苍的卡组却是他自己制作的……这么一想,差距似乎更大了。
自己,输得很彻底……正如于苍说的,被他揍了一顿。
段峰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段章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峰儿,别总想着和同龄人比较。”
“你是要登临神话的人,他们迟早要被你踩在脚下,做朋友可以,切记不要交心。”
“看完《帝长安传》了吗。”
“那就是你要成为的人。”
……
“呵。”段峰轻笑一声。
刚才,你应该也在看吧,看见我输掉了吧。
现在,还在做梦我会成为什么神话吗。
……也是,你不会在意这种事。
除了你的家族,你的“事业”,你什么都不会在意。
自己输了又如何?
……
段峰的拳头不由得捏紧。
神话?狗屁!
就因为一个相同的天赋,自己就必须走相同的道路,去成为一个相同的人吗?
他是想要成为神话,但那是他,段峰,自己的未来,不是你给我的梦想!
凭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只有靠这个伴魂才能成为神话?
你们若真这么想,为什么当初不干脆溺死段峰,让阿丘去做那个别人的影子?!
……
“峰?”
段峰心中一颤。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认得,这是阿丘的声音,也是他自己的声音。
“峰,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并肩作战的原因吗?”
“……”
“你转过来。”
段峰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转身,但是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漆黑,不过有若有若无的光芒从身后传来,那是灵魂的光芒。
他记起来了,小的时候,在他还没有读过《帝长安传》,在他还没有知道那么多事情的时候,他经常来意识空间里玩耍。
因为那时,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见到自己唯一的朋友。
恍惚之间,眼前似乎闪过了一些画面。
……
“你是谁?”
“我是段峰呀。”
“你胡说,我才是段峰!”
幼小的段峰看着眼前漂浮着的灵魂,眼神之中满是好奇。
这个家伙……和书上说的那些吃人的鬼魂好像。
可是好奇怪,自己为什么不害怕他。
明明自己看那些故事的时候害怕得要命。
“我才不是鬼!”阿丘气呼呼地开口道,“我就是你!哪有人会害怕自己的?”
“诶?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这里是我们的内心世界,我当然能听见了。”
“嗯……好吧。”段峰挠了挠头。
不知道为什么,在阿丘说“我就是你”的时候,他在心里很容易就相信了。
“但我总不能叫你段峰吧……这样怪怪的。”
“那你想叫我什么?”
“嗯,我想想……对了,爸爸说,每一座山峰的附近都会有很多小山丘,我就叫你段丘怎么样?”
“不要。”阿丘撇了撇嘴。
“那我叫你阿丘,这样显得亲近一点~”段峰自然也知道阿丘心里在想什么。
“嗯……好吧,那我叫你峰。”
“好呀!”段峰笑了。
这是他的
……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很久。
阿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可以从意识空间中出来自由活动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段峰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这个意识空间之中。
“不是。”段峰否认道,“我只是单纯觉得,遇到的对手不需要你帮忙而已。”
“……我现在能听见你在想什么。”
段峰隐蔽地撇了撇嘴:“那你还问我。”
“就因为这么幼稚的理由?”阿丘似乎很生气,“你知道我在这个蠢地方待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能再有一场战斗吗?你是如意了,你是没有束缚了、自由了,我呢?你可以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而我只有这一个漆黑的空间可以待着!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
段峰沉默了。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闪烁,嘴唇轻轻颤抖,半响没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他也只能用很小的声音轻轻开口:
“对不起……但我说过,会有那一天的,会的……”
“段峰,我现在能听见你在想什么。”
“……”
阿丘绕到段峰的身前,但段峰只是默默低着头,没有去看阿丘。
“段峰,我就是你,假如你连自己都不愿意直视,还谈什么靠自己晋升神话?”
“那是别人的路……”
“怎么,帝长安的脑子里也有一个阿丘吗?”
“……”
“是不是阿丘这个名字你已经叫得太久了,久到你已经忘记。”阿丘凑近,“我的名字,也叫段峰?”
段峰无言以对,他嘴唇蠕动良久,才讷讷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正确的路……”
“……”
这次,换阿丘沉默了。
半响,他才轻笑了一声。
“算了。”阿丘后退了几步,“峰,我接下来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段峰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他抬起头,似乎难以置信,“可你是我的伴魂……你能去哪?”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阿丘的脸上已经平静了下来,“我要去界影校区,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等你的时候,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可你是我的伴魂,你能去哪……”
“放心。”阿丘道,“界影校区是视线汇聚之地,这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距离概念,只要我在古都进入了界影校区,那么无论你去哪都不会受到影响。”
“可、可……”
“反正,你也用不到我。”
看着段峰这突然手足无措的样子,阿丘真的感觉有些好笑。
于苍说的果然没错。
峰,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失去自己的滋味。
“于苍?你为什么在想他?”段峰这下彻底慌了,“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我会失去你?”
“我没这么说过。”阿丘收敛起表情,也收敛起思绪。
“我能听见你在想什么!!”
“你听错了。”阿丘面无表情。
界影校区,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那里的话,应该能做到。
哼,早该这么做了……于苍,果然比峰优秀多了。
阿丘在心底这么想着,听着这些的段峰彻底慌了。
等等,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于苍比自己优秀多了……该死,他不过是赢了我一次而已,你这么想是什么意思?
要是论及制卡……坏了,制卡好像自己更比不过,更别说自己的制卡水平其实都来自于阿丘。
这么一想起来,自己貌似除了家世背景,一点都比不上于苍啊……以段峰的骄傲,自然不屑于靠身世碾压于苍,但这让他更慌了。
他看着冷笑的阿丘,讷讷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会要抛弃自己,去于苍身边吧……不可能,你是我的伴魂!你离不开我!
段峰心里揪了起来。
等等,他刚才说,界影校区应该能做到……该死,到底能做到什么,你倒是说清楚啊!
一时之间,段峰内心胡思乱想,头一次,他感觉到了一股恐惧的感觉。
阿丘,可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从小,段章就对自己的社交圈有着严格的要求,自己可以有朋友,但那些朋友都是经过了层层的筛选,才能被自己接触到。
他们要的只是“朋友”的身份,而不是要成为他段峰的朋友。
平时说说话、一块玩倒还可以,但他但凡想要深交,想要玩的更好一些,想要有一些“兄弟”……那些所谓的朋友便会立刻讳莫如深,没了下文。
段章有的是办法
除了阿丘,谁还愿意和段峰说说心里话呢。
从小到大,阿丘一直陪伴在他左右,让他已经习惯了阿丘的存在,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失去阿丘……除了今天,除了现在。
所以,他再也保持不了平时的冷静与自信,他前进几步,正要好好质问阿丘,便见到阿丘身形颤了颤,消失在了原地。
一瞬间,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没了倾诉的对象,段峰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意识空间黑暗而空旷,化作了难以消弭的空虚包围了他。
“阿……阿丘?”段峰试探性地开口。
“阿丘?……阿丘!”
……
病房之中。
睁!
段峰一瞬间睁开了眼,从床上站起了身子。
“阿丘——”
段峰忽然顿住。
他看向旁边,段敖和一位医生就站在旁边,在他身后,还有许多段家的人,已经一些看上去很年轻的护士。
见到这幅场景,虽然段峰已经满头冷汗,但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表情重新恢复冷静。
不是他想端架子。
而是他知道……作为“未来的神话”,一旦他在外人面前出了丑,露出了像现在这样不得体的样子……那么看到这一幕的人,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算了,段章管得没有那么深,情况没那么严重,但现在,自己这位二叔在场。
他清楚得很,别看段敖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背地里足以称得上心狠手辣,而且十分偏执。
段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丑态泄露而对那几个陌生的医生出手,他不敢确定,也没那个心思去赌。
“怎么样了峰儿?”段敖凑上来,脸上露出了关切的表情,任谁来都会以为,这只是一个和蔼的长辈。
“……我很好,都出去吧。”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这里没你们事了,都出去吧。”
那些段家的人点点头,齐齐往外走。医生也很识趣,收起东西,就要离开。
段峰抬起眼,看向段敖:“还有你,也出去。”
“……哈哈哈,峰儿真会开玩笑。”段敖哈哈笑了几声,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你刚才喊了……阿丘?怎么,你们闹矛盾了?”
“没有。”
“说起来,在决斗最后的时候。”段敖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容中莫名带上了一点冷意,“阿丘……没有听你的命令?”
“没有的事。”段峰眉头微皱,“你又用了屏蔽器?”
段敖的脸上仍然笑意满满:“当然……不过那是医生检查时用的,我也没办法。”
“……好吧。”段峰心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阿丘是因为屏蔽器才暂时断联的,他还以为真的是阿丘不想理自己了呢。
“不过……峰儿。”段敖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你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帝长安迟迟不肯现身收你为徒,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不如直接……”
“我说了,不需要。”段峰表情不变,仿佛早就知道段敖要说什么,“阿丘只是我的伴魂。”
他知道,对于自己的天赋,家族里一直都有顾虑。
据说,他出生之时,曾有一个神秘人出现,说自己会有千年难遇的伴魂天赋,想要收自己为徒。
但是段章岂能轻易相信这种人,便没有答应。
谁知道出生之后,竟然真的如此,而段章再回头去寻找的时候,那人早就消失。
所以一直以来,段章的心里一直有根刺。
那伴魂,阿丘……会不会是那个神秘人布下的局,想要借段峰的身体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毕竟,除了帝长安,没有人知道伴魂天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没人敢确定阿丘真的是段峰的伴魂。
以段峰为名义聚拢势力,层层布局,也有对抗那神秘人的意思在。
毕竟,假如段峰天赋为假,那么段家一路投入资源下来,被那神秘人摘了桃子,他们就会完全亏损,但假如以段峰为名义聚拢势力,就算神秘人引发布局,他们段家也会有这势力在,不会全亏。
等到大势已成的时候,段峰这个名头就不重要了——真正的利益既得者,还是段家。
在段峰刚出生的时候,段章曾经申请过和帝长安见面,询问伴魂天赋的事,但是被拒,但只要四大家族联盟聚集成势,未必不能借势见帝长安一面,到时一切可知。
再者说,那神秘人可能不怕段家一家,但如今四大家族联合,神秘人想要摘桃子肯定也得掂量掂量——毕竟,这相当于动所有人的蛋糕。
这是段章做出的,认为对家族获利最大的决定,若非如此,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卷入这么多麻烦事中。
至于这屏蔽器……是一种可以暂时屏蔽掉伴魂感知的手段。
“峰儿。”段敖道,“你不要骗二叔,最后的时候,那阿丘分明就是在违逆你的命令……不如我们还是选择稳妥一点的办法,直接将这所谓的伴魂给炼……”
“我说了。”段峰没有丝毫犹豫,“我不会同意这个方案。”
“……好吧。没关系,若是改变了心意,你可以随时和二叔说。”
“不用你操心了。”
“好吧。”段敖叹了口气,“对了峰儿,等你状态可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我要安排你和于苍见一面。”
段峰一愣,但旋即也明白了过来。
一战泯恩仇嘛……决斗也比完了,接下来就要到“泯恩仇”的时间了。
正好……他倒要问问于苍,到底是和阿丘说了什么鬼话了!
看着神色稍变的段峰,段敖叹了口气。
“峰儿。”他道,“这次输了也不要紧,我会让制卡师抓紧研究于苍的决斗录像,下一次,你的卡组绝对能胜过他!”
“嗯……嗯?”
段峰一愣。
他看着段敖,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输了?”
“是啊。”段敖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峰儿……那个,这次你们之间的比赛,关注的人很多,于苍的地位也很特殊,我们不好直接对外宣称你获胜了……你别有心里压力,”
炎皇勋章的分量太重了,就算夜来都已经一剑砍到了帝都,段章也必须得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没招,惹不起。
闻言,段峰已经愣在了原地。
这次……自己,真的输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段敖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段峰忽然笑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
好啊,好啊……原来,这次的输赢,并非没有意义。
段章,我总算遇到让你吃瘪的人了!
从自己那一成不变的未来中,他终于看见了一丝波动。
于苍……看来,你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他忽然对于苍产生了一丝感激,但旋即,心里更憋屈了。
不对,我感激他干什么!
他可是想抢走自己的阿丘啊!怎么,还得让我谢谢你?
做梦!
段峰心里默默咬牙,但表面上,只是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
“啊?”看着这幅表情的段峰,段敖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
不过……还行,没有压力就好。
于是他站起身:“好了峰儿,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把屏蔽器撤了。”
“放心,会的。”
段敖离开了房间。
半响。
空气一阵扭曲,阿丘的身影出现在了床边。
“……你们又聊什么了。”阿丘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还是老样子,正常的体检。”段峰揭过这茬,然后急切问道,“阿丘,你告诉我,于苍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阿丘似乎叹了口气,“峰,于苍拥有超越了时代的制卡技术,我要去学习。”
段峰连忙道:“那你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不会。”段峰似乎很难以启齿,他牙关紧咬,犹豫了半天,才道,“不会离开我吧?”
“……呵。”
段峰一急:“你……你不能这样,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少幼稚了。”阿丘哼了一声。
他将段峰摁回了病床上:“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闻言,段峰一愣,旋即神色大喜,他正要说什么,就又听到阿丘道:
“不过,你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所以这一次,你也休想指望我会在意你——我会留在界影校区,等你真正认清了自己,再来找我。”
“那我也留在古都……”
“你留在这我也不会见你。”阿丘道,“再继续这样下去,你永远都会这么幼稚。”
“……你怎么。”段峰的眼睛稍稍瞪大,看着这个语气的阿丘,一股没由来的委屈逐渐在心底累积。
他忍着没表现出来,“你怎么能说我幼稚……”
“呵呵。”阿丘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