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伙食好,究其原因是有条件吃的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守着大海再吃不上鱼肉,那饿肚子都是活该。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三人在洪保这个太监的身上都吃了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洪保挥挥手让后勤军官退去,说道:“陛下!在你们登船之前,就特意给咱家密旨,让咱家带着你们看看南洋的情形,就是担心你们眼高手低。
眼下南洋最繁华之地就是旧港,整个岛上已经拥有百万人口,如今刘观卧床不能视事,急需一个能够挑起大梁之人主持旧港政事。
你王尚德是陛下点的将,能不能将旧港经营好,就看你的本事了。”
本来王骥对于治理一地百姓信心十足,可是看到汉国百姓的生活之后,内心便起了疑问,若是自己的治下百姓连汉国百姓的生活都比不上,岂不是说自己堂堂的两榜进士连一群军汉都比不上吗?
“洪公公为何会说旧港是南洋最繁华的地方,在下怎么觉得这旧港的繁华程度连赵王国都比不上呢?”
“王大人为何有如此疑问?”
“在下在码头下船之后,除了看到海军官兵之外,就没看到一个百姓,直到进了军营也没有看到任何的百姓。从码头到军营至少也要有一里之路,若是繁华怎么可能看不到人?”
“你们不知道这里是军事禁区吗?军事禁区外方圆五里之内是不允许有百姓驻扎的,哪有老百姓敢来!”
王骥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烫,这么简单的常识问题都能被自己忽略了。三人可是乘坐军舰来的,这可不是民船,到了旧港这块大明的飞地,肯定会有自己港口的。
枉自己还号称知兵,连这么基本常识都能忽略,王骥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先入为主的错误。
在海军基地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王骥便带着随从在一队海军官兵的护送下前往布政使衙门去上任。
本来于谦与弋谦二人想陪同王骥去上任,王骥婉拒了二人,坚持自己一人去布政使司衙门去找刘观进行交接。
从海军基地到旧港城中的布政使司衙门有十多里远,在南洋缺少马匹等骑乘的牲畜,只能坐在一辆牛车上慢悠悠的向着目的地前进。
出了海军基地范围,道路两旁的农田开始多了起来,一排排的非常的整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经过规划的土地。
如今正是夏六月,是南洋的雨季,道路两旁的农田里都种植着水稻这种喜水的农作物。稻田刚刚插秧不久,一片绿油油的景象,让王骥有种置身江南的感觉。
越是靠近旧港城人越多,渐渐的道路两旁的村庄集市开始密集起来,集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老百姓在集市卖掉自家东西,换得钱财之后去买自家需要的东西。
这种集市是乡下百姓互通有无的重要场所,有集市的地方就意味着这个地方人口密集,形成了一定的商业规模。
王骥的关注点在老百姓的衣着形象上,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百姓从内心中散发出的自信。
从牛车上下来,王骥漫步走到集市中,看着集市中人来人往,小贩与买家互相讨价还价,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大明北方口音。
大明南北方言差异极大,王骥这个北方人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还能听到乡音,倍感亲切!
在一个贩卖驴肉火烧的小贩跟前,王骥停下了脚步,虽然刚吃过饭,但是还是馋了。
“老乡!来个火烧!”王骥说着乡音。
小贩听见乡音以为是哪个熟人呢,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人。
陌生人戴着平定四方巾,身穿圆领的青色锦袍,锦袍上刺绣着云纹,就这样一件袍子普通人家根本就穿不起。
能够穿的起这样衣袍的人非富即贵,小贩都是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人,不过人家微服出来,就是不愿表露身份,小贩也不点破,笑着回道:“大官人请稍等,小的这就给您做!”
小贩的动作很麻利,很快一个火烧就做好,王骥接过来咬了一口,酥香爽口的外皮搭配着芳香软糯的驴肉,让人回味无穷。
王骥伸出手挑起大拇指赞道:“正宗!这是家乡的味道!老乡哪里人啊?”
“谢大官人赞誉,小的是河间府南皮县人!”
“那咱俩离的可不远,某是保定府束鹿县人,老乡是怎么来的这里?”
一问这个话题,小贩脸上的笑容没了,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是活不下去,谁会背井离乡跑这么远过活。若不是皇帝陛下他老人家仁慈,小的这样的人估计早就成了路边的枯骨。
现在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小的从前做梦都不敢想,下南洋的百姓哪个家里不给皇帝陛下供个长生牌位!”
王骥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没想到皇帝在这么的地方,影响力依然这么大。
“老乡!你们为何认为这是皇帝陛下在帮助你们呢?”
小贩听到这话顿时心生警惕,乜斜着眼睛看着王骥问道:“大官人若是不吃火烧就可以走了,这个火烧算我这个老乡请你吃的。”
“老乡为何突然翻脸,某家并无恶意!”
“你看着五大三粗,不过却是读书人吧?”
“某是读书人,你我老乡闲聊与读书人有何关系?”
“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不停的诋毁皇帝陛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皇帝陛下把我们移民到南洋,你们家的万亩良田没人给你们耕种就得荒着,所以你们最见不得皇帝陛下把我们移民出来吧?”
王骥老脸一红,士绅诋毁皇帝陛下的移民海外的政策,最大的原因就是失地百姓走了,谁来为地主耕田?
官员士绅反对百姓迁徙的理由却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只能祭起祖制这个大杀器,无论反对什么都能套到祖制上去。
让王骥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小贩竟然能够看透这其中的道理,普通百姓愚昧无知,他们大多认为地主让他们耕种土地,那是赏他们一口饭吃。根本不会去想没有他们耕种土地,地主会怎么样,他们还没有这种思维方式。
“老乡!这些话是谁对你们讲的?”
“当然是皇帝陛下派人告诉我们的,你们会告诉我们吗?”
果然是皇帝陛下的手笔,看来陛下已经做好了与读书人彻底决裂的准备,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站队的时刻,要么选择站在皇帝一边,支持皇帝陛下,牺牲自身的利益,换取皇帝将来其他方面的补偿。当然这么做也要冒着新政失败,被人反扑清算。
要么就是彻底站在皇帝的对立面,选择与新政对抗,守住士绅的利益,一旦失败读书人将会受到自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最大的挫折。
甚至儒学很有可能被踢出国学的殿堂,至于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学问,很明显皇帝陛下更喜欢法家与墨家。
真到了那一步,将是所有读书人的悲哀,这样结果绝对不是王骥这样儒生愿意看到的。
现在的皇帝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比太祖太宗还要强大,太祖太宗时期无论如何打压读书人,却断不了读书人的根,而当今陛下却是要从根本对儒家进行打压。
儒家推崇的利于读书人的模式,正在被皇帝一点点的剥离,当读书人手里的特权全部没有了之后,大明一个新的权贵阶层就会诞生。
至于谁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王骥对于儒家持悲观态度,不是儒家学说不好,而是儒家强大了一两千年,无人敢与争锋。
这样的一家独大造就了儒家的狂妄自大,一旦出现一种可以威胁到儒家地位的学说,儒家想的不是如何改进自己的学问,而是对其他学说进行打压。
以至于到了现在儒家还是一味地法古,言必称三代,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回到树上去。
小贩见王骥站在他的摊子前呆呆的发愣,低声骂道:“神经病,算老子倒霉!”
起身推起独轮车走了,等王骥回过神来发现小贩已经推着车子走远,连忙追上去塞给小贩一块半两的银币,躬身行礼道:“多谢老乡解惑!”
小贩捏着手里的银币,哪里敢收这么多钱,连忙从怀里掏钱找零。王骥摆摆手道:“不用找了,多了算是谢你的!”
说罢王骥转身大步离去,他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小贩心中一阵窃喜,就说了几句话,还没给他好脸色,竟然能得半两银子,今天回家又能喝二两好酒了!
在路旁登上等候的牛车,继续慢悠悠的向布政使司衙门行去。越是靠近城池就越发的繁华,这座城市的繁华程度已经不下大明的大府。
怪不得洪保说旧港才是南洋最繁华之地,一路行到布政使司衙门,门口主管刑名的按察使夏希淳迎候在门外。二人在京城有过几面之缘,本以为被发配到南洋,这个人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没想到竟然在在南洋升到了三品按察使的高位。
王骥为上任布政使之前是三品的侍郎,接任布政使后才能进阶到二品的布政使,眼下二人的级别是平级,双方互相鞠躬行礼。
“刘大人卧床不起,已经无法视事,委托卑职前来迎接王大人,还请王大人见谅!”夏希淳解释了刘观未能亲迎的原因。
“无妨!老夫出发时陛下便已告知刘大人身患重病,此次随老夫前来的还有宫廷的御医来为刘大人诊治,这是陛下的皇恩浩荡!”
夏希淳赶紧对着北方拱手道:“臣代刘大人谢陛下隆恩!有了御医的诊治刘大人定能转危为安,早日康复!王大人里边请,随下官进行交接!”
“不忙,还请夏大人带老夫去看望刘大人!”
“也好!大人请!”
“请!”
夏希淳头前引路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刘观的府邸,刘观是全家流放旧港,这么多年已经在旧港安稳下来,在这里住的习惯了,反而不愿意回中原了。
得到王骥要来的消息,刘观的嫡长子刘辐提前迎候在府门外。看到夏希淳领着王骥到来,赶紧上前行礼道:“下官拜见臬台与王大人!”
“免礼!令尊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刘辐叹了口气说道。
刘辐本无功名也无职务,不过皇帝对刘观在南洋兢兢业业的为大明经营旧港非常满意,便特旨提拔刘辐为旧港布政使司衙门经历司经历。
相当于刘观的办公室秘书,这在中原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任命,无他,太容易形成贪弊之政。
不过当时旧港人才稀少,有一个能用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有多少可选择的余地。
“带老夫等过去吧!”
“是!”
刘辐引着众人来到刘观的病榻之前,王骥打眼一看,刘观正在昏睡,只见这老大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两腮的肉都已经塌陷下去,在两侧的脸颊上各留下一个明显的坑。
室内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可见刘观现在基本上都是在靠着药石在吊着命。王骥示意御医上前给刘观把脉,御医上前坐在榻前的锦墩上,探手将刘观的手从被子中拉出来,放在脉枕上。右手中食二指搭在脉搏上,仔细探查脉象。
过了良久,御医将刘观的手臂放回被子中,起身抬手将病人的眼皮翻开,观察了一番瞳孔的状况。
一番查看之后,御医叹了口气说道:“借一步说话!”
众人会意,跟着御医离开病房,刘辐迫不及待的问道:“老先生,家父如何了?”
“老夫才疏学浅,老大人已经油尽灯枯,回天无力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算要晚辈的命都行!”
“刘公子!医者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啊!”
刘辐颓废的捂着脸失声痛哭,众人连忙劝解,好半天才止住悲声,冲着王骥等人拱手赔礼道:“晚辈失礼了!”
“公子纯孝,何错之有,老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有所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