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听完唐三任的话,都是若有所思,国家要想保证长治久安,这财政收入就只能增加不能减少,历朝历代社会动荡都是因为入不敷出才会引起激烈的社会矛盾。
财税政策是一个政权最重要之事,同时征税也意味着统治能力,是生死存亡之道,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从古至今的不管是任何一个朝代的变化都脱不出‘富国强兵’这个词,不过众臣从来没有将税收与百姓的生活联系在一起,认为税收本就是一种国家意志的掠夺,没有人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交出来。
朱瞻基轻咳一声,在众人都平静下来说道:“在谈税收的时候,首先我们要明白什么叫做税收,朝廷为什么能够从百姓的手中收到赋税?”
大明朝不管是文官还是武臣,谁都认为自古百姓都要纳粮纳税供养权贵,这是天经地义之事。百姓不交税,朝廷拿什么来给官员发俸禄,拿什么来养兵。
有道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这个道理,不过皇帝的这个问题主要针对的文官,武臣负责的是军事,与税收离得很远,文臣却不同,每个人都切切实实的与税收在打交道。
“陛下!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历代强盛之时,必然是税收分配最合理的时代,反之必然是分配最不合理的时代!”周忱拱手说道。
“恂如说的很好,确实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这并不是税收的真谛。税收的真谛是国家与百姓达成的特殊契约,百姓缴纳赋税给国家,国家为百姓提供安全的生产环境,百姓为国家提供国家运转的资金。那么这税该怎么收?”
“损有余而补不足乃是天道,损不足补有余乃是取祸之道,这税收应该是收钱多的人,而不是盘剥穷人!”唐三任道。
唐三任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在座的都是富贵之人,也就是唐三任口中的有钱人,若是只收有钱人的税不收穷人的税,那不成了贵人养活贱人了!
“臣反对唐大人之言!”
朱瞻基抬头一看是武臣这边的一位勋贵,更确切的说是一位鞑官。大明勋贵中武臣当中有很大一批蒙古人,这些人或者是主动投靠,或者是战败投降,在京城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京营三大营分别是五军营、神机营和三千营,这‘三千营’中就有很多的鞑官。这些蒙古人性格耿直,还有些蛮横,平常也不怎么受汉人官员待见。
“吴玘,你为何反对啊?”
“陛下!若是按照唐大人所言,那么朝廷主要的征税对象就变成了臣等这样的人家,我等武臣舍生忘死,一为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二位子孙后代某得一个富贵的前程。
若是还要我等交税,我等的拼搏意义何在?”
这个叫吴玘的鞑官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若是我等跟普通百姓一样交税,甚至交税更多的时候,那么他们这些人拼命力争上游,站在金字塔的顶层的意义何在?
“朕打个比方,一个富人一年的收入是一千贯,一个穷人一年的收入是十贯,根据新政的课税规定,富人需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那么他需要按照比例多缴税。富人按照十税三的比例交税,扣除赋税之后还剩余七百贯纯收入。
而穷人因为收入低,只需要承担富人一半的赋税,扣除税收之后只剩下八贯五百文的纯收入,那么各位觉得你们是想做富人还是想做穷人?”
众臣无人敢于做声,习惯了富贵生活谁愿意过贫苦的日子。不过把自己到手的银子拱手交出去,还是让人难受。
“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肱骨,朕在这里给你们说句心里话,税收关系这大明的未来,是个不可妥协的问题。
你们觉得自己富贵是自己或者是自己的父辈拼命挣来的,需要得到优待,那么朕问你们,老百姓对我大明有没有贡献,他们需不需要优待?
你们掌握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资源,想要挣钱比普通百姓容易百倍,难道这不是对你们的优待吗?
比如说你们武臣,这些年在对外贸易中你们哪一家不是赚的盆满钵满,这些挣来的钱可是凭着你们自己的本事吗?
可能你们会说,我们参与海外贸易也是投入了成本,缴纳了关税,这是你们应得的利润。那么朕就要问问你们了,若是不跟着朕的宝船队,你们的船只可敢自己独自出海?
这些难道不是对你们的优待吗?”
武臣们都低下了头,可以说他们这些勋贵武臣是海外贸易的受益者,是皇帝给了他们足够的利益,让他们成为了皇帝坚定的支持者。
保定侯孟瑛站起来拱手行礼道:“陛下!我等勋臣已经占据了太多的好处,这都是陛下的恩典,哪里还敢奢求什么?
臣家里的店铺都是按时缴纳赋税,从来不敢偷逃一文钱的税赋。现在土地新政还没有到臣的封地,臣今天做个保证,只要陛下的新政推行到臣的家乡,臣会全力配合陛下的新政。
至于臣的封地并不在臣的管理中,臣说了不算!”
“保定侯请坐下,朕当年潜邸时就对勋臣做过一个保证,勋臣们也可以分封到海外,建立自己的封国,这些年一直忙于藩王的海外分封,只在刚开始的分封了英国公与成国公两位勋贵。
如今除了朕的儿子之外,藩王已经基本分封完毕,来年将启动勋贵分封海外,当然这分封海外全凭自愿,朝廷不做强迫。
只要你们愿意,海外有座大岛叫做新明岛,如今于谦正在那里经营,偌大的一个岛屿朝廷一家根本就占据不过来,若是勋贵有兴趣完全可以改封那里。
这个改封问题不是今天的议政内容,我们改天再谈,今天主要说的是财税问题,之所以要说这个财税问题。
明年朝廷将正式启动在全国推行土地新政,朕需要诸位爱卿的通力配合,朕当着杨师傅的面做个承诺,未来在合适的时候,朕会将商税与海关关税交给朝廷,朕现在只是暂时保管。
而且从来都没有花过这些赋税一文钱,朕的后宫开支都是朕的几家企业所创造的利润所得。如大明皇家银行、皇家粮业、对草原贸易、对海外贸易这样的利润都是国家财富,这些以后也同样会移交给朝廷。
不过朝廷要想拿到这些财政权力,首先要做的就是将新政彻底的贯彻下去,其次是要建立一个廉洁的官场,大明如今的腐败已经成了理所当然之事,这让朕深感耻辱!”
杨士奇赶忙起身躬身行礼道:“臣惭愧,天下腐败至此,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从明年开始臣将大力厘清吏治,让我大明的吏治清明。
同时臣也会动员天下官员配合新政的执行,不过臣有一个不情之请,通过科举上来的官员对于陛下的新政一无所知,要想让这些官员明白新政,做好新政,首先就要让他们明白新政目的是什么,新建的各个部门都有什么作用。
请陛下安排新政官员,对这些旧臣进行培训,合格者在去地方上任,不合格者只能继续学习,若是连续三次学习,依然不合格,那就说明这些官员不适合新政,完全可以淘汰掉!”
“杨师傅说的这也是一个问题,朕看这样吧!明年内阁出一个条陈,挑选各地的官员,前往山东学习考察,包括京城的京官也要去考察学*圣明!”
“先不谈朕圣明不圣明,杨师傅说的这个问题,朕认为应该予以高度的重视,不过现在的亡羊补牢不如未雨绸缪。
朕觉得我们的科举应该改一改了,科举的制度是一个非常好的制度,但是科举考试的学问却太单一了,只读四书五经能够管理一县之地吗?”
“陛下!我大明的读书人在考中进士之后,进入官场之后除了极个别的顶尖人才,大多数新入官场的新手都会被县衙的小吏欺瞒哄骗。
臣刚进房山的时候就没少被小吏欺瞒,不过臣不喜欢读四书五经,却喜欢读其他的杂书实用之学。小吏想要拿那些作假的账目糊弄臣是不可能的,几次交锋之后,这些小吏在臣的面前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只能老老实实的听臣的话。
我大明有一千一百三十八个县,一百九十三个州,这些基层州县都需要有亲民官进行治理,有几个州县的新任知县没有被小吏拿捏过?”在座的文官中当过知县只有唐三任一人,他对此最有发言权。
“唐侍郎算是有切肤之痛了,这一点上老夫也听说过很多知县的抱怨,上任之后县衙小吏阳奉阴违,根本就不配合官员的施政,好多官员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小吏的陷阱,然后被逼无奈只能与小吏同流合污。
大明官员的腐败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没有哪一个人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当一个大贪官,有时候他们也是被逼无奈。
这就是陛下所说的大明这些新科进士,文化修养足够,可是却缺乏专业技能。以至于这些官员在上任之前都会买上一本《到任须知》,甚至还要聘请一个师爷为他打理庶务。
那么问题来了,师爷也是要吃饭的,不可能给知县老爷白干活,那么师爷薪俸从哪里出,户部可没有师爷这个编制,也不会给师爷发一两银子,一文铜钱。
师爷都是读书人,而且读过杂书有一定的政务处理经验,这样的人才薪俸给的少了可没人愿意干。若是知县自己掏钱给师爷发薪俸,那么他自己的俸禄还能剩下多少。
让他自己掏腰包养师爷那是不可能的,这笔钱肯定会从税赋中支出,问题是税赋中没有这方面的支出,这就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知县想要聘用师爷就得贪污公款,不用师爷就会被小吏欺瞒。
这些第一次当官的亲民官们,从一开始上任就埋下了贪腐的根子,这些隐患不是没有人明白,可是却没有敢于打破。
一旦打破就会让儒学的地位产生动摇,读圣贤书出来的名教弟子竟然做不好一县之父母,这不是莫大的嘲讽吗?”杨士奇历经五朝,官场经验丰富,一下子就点到了如今科举弊端的痛处。
“杨师傅说的这些,诸位爱卿可觉得是普遍现象?”朱瞻基问。
在场的文武对官场都有所耳闻,杨士奇所说的现象可以说就是大明官场的一个普遍现象,新科进士因为只在京城观政,根本就不懂基层的管理,一下子就下放到一个拥有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州县,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究其原因还是大明的官员的起点太高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连十个人都没有管过,就一下子让他们管理几万人,这不是难为是什么!
“陛下!这绝对是普遍现象,没有被小吏坑骗过的地方官员几乎没有,等到他们自己有了把柄在小吏手上之后,再想管理这些地头蛇那就是根本完不成的任务。
为什么这些小吏会冒着得罪官员的风险,拿捏官员呢?是因为这些小吏已经没有了上升空间,他们的职务甚至成了父传子的世袭职业。这么多年能从小吏位置上脱颖而出的官员凤毛麟角,除非是有大的机缘,比如接替臣的况钟。
没有了上升空间,也就永远当不了贵人,既然不能贵,那就只剩下富一条路可走,自然是想方设法捞钱。想一想国朝的州县竟然是由一群不能升迁的吏胥操纵,不能不说这事一件非常讽刺之事。”唐三任在州县位置上多年,对底层胥吏之事非常了解。
朱瞻基点点头道:“季重一语道破胥吏贪婪的根源,造成这样后果的原因就是朝廷断绝了胥吏上升的空间,没有上升的空间,就只能在螺狮壳里做道场,整日想着如何应对顶头的父母官,如何的钻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