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陈子云方甫抵达北疆,无暇详细了解目下暨阳郡中军民到底都是和来路,即令时间充裕,只怕当时的他也并无那等心思,去跟围观自己入城的军民人等多做交谈。
如此他瞧着慕容玄恭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来不过只是略有些模糊的印象,而且这一份印象的来源,恐怕还多是来源于其所用弓箭与众不同,故而才能有所注意。
不过当下陈子云一望可知,这位慕容玄恭原本乃是北戎出身,想北戎与焱朝为敌已久,而如今却是一个北戎出身的人物前来劝说自己应当归附焱朝的秦王殿下,陈子云思之倒也顿生哑然失笑之感。
只是他此时纵然笑出声来,总也不过是无奈地苦笑、惨笑而已,与自己所处境地地改变毫无益处,倒是应当先问清了缘由,再做区处才好。
念及此节,陈子云随即整顿了一番自己的面容,出言道:“我观阁下原本乃是北戎出身之人,为何如今却在我朝秦王殿下面前效力?足下既不以母国为念,今又为何不是来劝我索性远投北戎,反而说我应当尽早归附秦王才好?”
慕容玄恭眉头一皱,听出此刻陈子云言语之间除了疑惑之外,对自己还有一些讽刺之意,心中微恼,也不肯容让,当即应道:“你可知今日完颜宗辅为何赶你不及?那可不是因为阁下跑的太快,以至于完颜宗辅名将之姿也不能及,若非我现身相阻,与其对峙良久,只怕你如今便只能在阴司地狱里问出方才所言了。”
陈子云当时心怯而逃,再顾不得自己身后详情,但经慕容玄恭一言提及,方才想起当时完颜宗辅确是对自己越追越近,后来不知为何,却再也不曾赶上,难道便是因为此人之力?
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慕容玄恭又道:“方才你说我原出于北戎,那也不假,只不过近来我跟着叶家君镝兄弟学过这么两句话,都是焱朝先贤所说,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却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陈子云闻言哑然,心中暗道:“此时情景与他日不同,这两句话我自然早已听说过,但眼下不论我如何回答,只怕人家都有后续言语相待。”
借着自己真气凝练出的气焰,隐约眼见陈子云闭口不答,沉吟无语,而面上颜色变更,慕容玄恭大致猜得其心中所想,看对方并不说话,自己便即再次开口:“看来你是知晓这两句话的,那么我部族中人大半为北戎乱兵所害,我等幸免于难,南附暨阳,敢问又有何不可?”
不等陈子云回答,慕容玄恭话锋一转:“倒是阁下,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原本的部下兵马只怕都是十不存一,即便你当真要投靠北戎,又以何图存?”
陈子云听他问得直截了当,极不客气,话中之意仿佛是在说自己根本不配投向北戎,一时间不由得心中涌起一股怒气,便道:“我胸中才学总算......”
可是还不等他说完,慕容玄恭便将其言语打断,截口道:“我知道,当初刘先生也说过你深通兵法要略,算得上是一个人才,可今日一战,你部下人马初遇强敌,便即土崩瓦解,想来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又有何可以称道?
“况你如今已经是北戎手下败将,即便真往投之,难道人家就会因之对你另眼相看么?你也须晓得,当初张复至北戎,那是凭借着他手中一柄战刀前去参加国中的比武大会,一日之间便斗败了十七名高手,这才有后来的统兵之权,敢问足下,你有没有这份能耐?
“再者,如今北戎正自与焱朝对峙作战,当此之时,你这个本为焱朝前锋军主将之人,若忽然进入北戎之境,你猜猜他们是当即将你杀死的心思多些,还是将你奉为座上宾的心思多些?”
慕容玄恭刚开口时,陈子云尚有心思与其言语相争,但随着他将自己现下处境接连点明,自己便觉哑然,又听他说起当初张复投奔北戎的细节,更是让自己难以辩驳。
想自己确如慕容玄恭所言,即便当真投身北戎,也必然不足以凭胸中之能得到自己所希望的重视,陈子云心中又涌起一阵悲凉之意。
想自己原本自视颇高,可今日一败,便如再无翻身的机会一般,即便身投敌国,也不能一展自己之能,茫然四顾之下,陈子云也当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才好。
正自踟蹰之时,又听得慕容玄恭说道:“阁下倒也不必如此垂头丧气、无所适从,我此前便已经说过,如今之势,于阁下而言,还是早些归附秦王才好。”
陈子云正自踌躇之间,听慕容玄恭旧事重提,下意识便道:“何以见得?”
慕容玄恭仿佛早已料定对方会有此一问,陈子云话音未落,便已有回言:“我便是前车之鉴!”
“你?阁下原为北戎之人,部族伤亡大半之下,不得已才南附焱朝,归于秦王帐下,与我如今之情不尽相同,又何来‘前车之鉴’一说呢?”
话虽如此,但陈子云此刻心中所想,已然松动,自己这一句话问将出来,随之而生的便是心中的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期待之意,似乎在他的想法之中,正是盼望着对方能够多为自己说出几条应当归附秦王的理由来。
然而慕容玄恭听陈子云之言,并不急于开口,反而是在原地来回踱步,仿佛正在思索应当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又好像是在回想着他自己所经历的往事一般。
此时星月依旧朦胧,而陈子云早已无暇再去观看天幕,一双眼睛只顾盯着自己面前的慕容玄恭,等待着他接下来再度对自己开口。只是陈子云想着方才慕容玄恭说过的‘前车之鉴’四字,一时心中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又不愿意主动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