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绪脊背紧贴着门板,呼吸急促,慢慢地门后脚步声渐远,他才彻底松懈下来。
“没事了。”紧挨着林之绪的人长长呼出一口气。
林之绪缓了缓心神,抱拳施礼,“多谢,道安兄救命之恩。”
曾道安也心有余悸,“之绪兄先别客气了,我腿都软了,先扶我一把,我这里还有客人,你跟我先去见见。”
腿软只是一句玩笑话。
君子六艺。
世家子弟自小琴棋书画、弓马骑射皆有熏陶,曾道安一路领着他往里走。
“这里是曾家在京城的院子,因是我家无人在朝中做官,所以没挂匾额。”曾道安道:“你同乡姓朱的学子被杀,虽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不光我不信你能杀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不相信,也是碰巧了,他今天来我这里做客,把守的侍卫来通禀,这才把你救下来,还好还好,时间赶的正好。”
虽没官爵,但曾家宅邸也不是一般的大。
林之绪跟他穿行一会,到了一处偏厅,偏厅里站着个男子长身玉立仪表堂堂。
他眼眸微整。
曾道安笑吟吟地道:“表哥,我把人安然无恙领回来了,门外的官差当真好不凶残,怕是我晚了半步,再跟之绪兄见面恐怕都要百年之后了。”
“说了叫侍卫去,你偏要凑热闹。”
厅上公子风度翩翩对林之绪笑道:“林举人,别来无恙。”
曾道安仍旧朝他吟吟笑着。
林之绪面容微怔片刻后,眼睛仍旧没有聚焦,他朝着声音的方向,单腿屈膝,恭敬地道:“此前眼拙未曾识得天颜,吴州府学子林之绪拜见太子殿下!”
谢明睿挑眉,似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先膝盖触地伸手扶住林之绪,笑道:“你倒是机敏,竟这么快认出我来了。”
“章公子对殿下崇敬有佳,加之道安兄又称殿下表哥。”林之绪不疾不徐道:“若是连这样都认不出来,那我就不单是眼盲而是心盲了。”
谢明睿听后爽朗笑了几声。
三人客套几句,直接切入正题。
“之绪据你昨日听来的,会试考题是从吏部泄出来的。”曾道安道:“但吏部于大人,现年纪已过六十,再过几年就能安然荣退,他犯不上做这样遗臭万年,带累整个家族的事。”
谢明睿道:“于老圆滑了一辈子,做事情倒也算勤恳,没出过太大的错漏,但吏部在他手中却也不出彩,常言道世家五世而斩。”
他说:“他是个好样的,儿子是个好样的,孙子可就未必了。”
“表哥你是说……”曾道安蹙眉。
“是,前几日我听闻,于大人的孙子参与倒卖火药,被顺天府抓了个正着,倘若要是被锦衣卫抓到了,那还好说。”
“可抓住他的人偏偏是顺天府尹段游。”曾道安道:“这于大人甘冒诛九族的大罪,就是为了倒卖考题,好献银子给王挺,好救他那个独苗乖顺?”
谢明睿道:“应当是这样。”
大宴门户京畿重地的地方官,这样的位置,非是一般手段一般的人能做的。
那位段游,段大人,林之绪略有耳闻,是个在京城门阀各势力之间周旋,游刃有余的官场万金油。
见林之绪不说话,曾道安解释道:“段游,这人做官很有一套,若是小事世家门阀子弟犯到他手里,打个招呼喝顿酒就能放出来,但涉及到国冈根本,天王老子来都不好使。”
“于老的这个孙子还当真是孝子贤孙啊,大宴兴盛了百年的老于家,恐怕不久就要消失喽……”
太子既然出手相救,林之绪暂时无隅。
他心中惦念姜黎道:“太子殿下,我在家中被假扮的官差领出来,恐怕暂时回去不得,能否差人去送个消息也省的他们挂心?”
谢明睿还没说话。
曾道安笑道:“哎,我还没邀请你留宿呢,你怎地先自己说要住下?”
林之绪笑着回应,“那我现在就走?”
姜黎解决那几个官差的时候,扒开他们衣裳,露出里面的飞鱼服,就已经得知他们是加班的官差。
巷子里横了七八具尸首。
不过半盏茶功夫,又走来两人,同样被姜黎解决,从最后那人口中逼问,他们追赶而来,并未见到林之绪人影。
姜黎在巷子周围四下寻找,待锦衣卫的人来,把尸体抬走番子多了起来,才不得不回到小院。
“姜黎!”
刚回家,江叙平焦急迎上来,“之绪呢,他真去顺天府了?”
“没去。”姜黎坐下语气凛然,“那两个官差是锦衣卫假扮的,路上他们要动手,已经被我解决了,但是……”
但是林之绪却不见了人影。
小院里气氛焦灼,王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气不敢吭,江叙平见了他也没有好脸色。
金柏舟和家里七个小伙子都被姜黎派出去找人。
就是傻子也知道林之绪出事了。
幸而,中午时分,来了个人递上林之绪的亲笔信,一颗心才彻底放进了肚里。
可再问那人,林之绪到底在哪里,那人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再有两天会试就要开始。
赶考的举人惨死客栈引起轩然大波,比之前黄志忠被杀更让人人心惶惶。
顺天府已经贴出了告示,全城通缉吴州府解元林之绪。
案件尚未审理,便满城通缉,各地学子心中虽有怨言却也不敢冒头。
可就在这时翰林苑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是按说跟朱贵的死没关系。
但丞相嫡子却火冒三丈。
“你再说一遍,这青词是谁写的?”
他瞪圆了眼睛,拎着宫里太监拿来嘉奖的那张纸。
“是、是编修刘铭刘大人……”
小太监被章世昌吓的缩脖子。
刘铭跪在地上,梗着脖子,道:“正是下官写的,翰林苑每出文章皆有署名,若是章公子不信自行查证便可,犯不上连圣上的嘉奖都要反驳,我刘铭虽然人微言轻,但青词有不是只有章丞相一人写得。”
章骅靠着旁人不能写的青词,荣宠十几年。
现在林之绪写的那篇青词,入了皇上的眼,又口头嘉奖,刘铭一时间自满的快把自己当成章骅第二,马上就要凤凰腾达,连对章世昌说话也敢不客气。
至于往后的青词,再让那个瞎子来写便是。
刘铭心里真盘算着。
“我查验!”
清早刚睁眼就听说林之绪被卷入人命官司,被满城通缉,到了翰林苑又见到这个蠢货冒领林之绪的青词。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让太监念完了全篇,竟然跟那天早上林之绪让他代笔的文章一字不差。
“我查验你姥姥!”章世昌简直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扑到刘铭身上,拳头抡圆了开揍。
翰林苑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想要把人拉开,可章世昌发狂发怒简直势不可挡,不多会丞相公子在翰林苑打人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周敬虔正因为林之绪的事情忧心。
碰巧在勤政殿外面听见传言,登时就走了进去。
“老师你来的正好!”谢衍眉眼弯着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你看这是什么?朝廷竟然还有第二个人能把青词写的这么好。”
“以后朕祝祷上苍,就不用只辛劳章丞相一人了。”
“这青词骈文遣词造句颇有讲究,依臣看颇有章丞相当年之风。”周敬虔上下扫了两眼,转头对一旁沉默着的丞相道:“可这骈文好像并不是出自翰林苑编修之手。”
“嗯?”谢衍挑眉,“不是?朕派出去嘉奖的人应该到了翰林苑,撰写青词翰林苑这还能出错?”
周敬虔老神在在,“这可就要问问章丞相家的公子了,他说青词并不是陛下嘉奖的人所写,正在翰林苑发怒打人呢!”
半个时辰后,章世昌衣冠不整被皇帝亲卫拎到了勤政殿里。
“你这怎么搞的!”谢衍见他一身狼狈样笑了出来,“也是十八九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过家家一样动手打人?”
皇帝取笑的开心。
章骅脸都快成棺材板了,他狠踢了一脚章世昌,“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跟陛下说明白,官署动手简直有辱门风!我在家都是怎么教你的!”
事情闹到皇帝跟前,章世昌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他抽了抽鼻子,规矩跪好,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道:“那青词根本就不是姓刘的蠢材写的,冒领别人的文章与小偷没分别,我就是气不过!”
“哦?”谢衍唇角噙着笑,“那你说是谁写的?”
章世昌偷觑了他爹一眼,被他爹瞪了回来,他道:“是、是吴州府解元林之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