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挺立刻就哭了出来,是哪种涕泪横流,根本不敢相信的样子,“怎、怎么可能,陛下九五之尊,万岁之躯,您不可能有那天的!不可能会有那天的!”
他哭的比死了亲儿子还伤心难看。
谢衍到底是软了心,“大伴啊,你知道吗?按大宴律令,民间私造生祠者乃大罪重罪,不管是秦淮河爆炸案,科举舞弊案,朕都包庇了你太多次了!”
若时光还是从前。
若谢衍没有感觉自己时日无多,那他仅凭生祠一样,就会立刻命人把王挺拖出去按律处置。
“大伴,你真的愿意为朕做任何事吗?”
谢衍语气很轻,隐隐带着期待。
王挺点头如捣蒜,“愿意!老奴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就算立刻剥开老奴的心献给陛下都行!”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什、什么……”
钦安殿骤然安静下来,紧闭的大门,连外面的一丝风响都听不到。
谢衍暗沉的一张脸,贴的王挺很近,“朕是说,你既愿意为朕做任何事,那你愿意跟朕走吗?愿意在朕百年之后,为朕陪葬吗?”
王挺彻底愣住。
在等待回答被无限拉长的时间,又什么重若千钧的东西,轰然无声地倒塌下来。
谢衍终究是没太为难这个跟随了自己一辈子的老人,他两条腿从王挺的怀里抽出来,转身躺在了龙床上,“大伴,你且下去吧……”
“……朕累了。”
一条虚妄的路,走了一辈子,他已经很累了。
见皇帝这个样子,王挺大脑一片空白,连连哭着道:“陛下……陛下,您在给老奴个机会,老奴愿意的,老奴愿意的……”
“行了……”
龙床上的谢衍摆了摆手,“你走吧……”
王挺失魂落魄地赶回司礼监。
他的靴子不知怎地走丢了一只,冠帽也彻底歪了,整个人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老、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
司礼监的太监一见王挺跟丢了魂一样,立刻关切围了上来。
眼泪和冷汗混在一块,老太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王挺也重复了皇帝的两句话,“走吧,你们都先走……”
太监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司礼监的老人了,最长的时间恐怕要比王挺还要长。
李顽站在最不显眼处默不作声。
就见失魂落魄的老太监甩掉脚上的鞋子,万念俱灰地甩了甩脑袋,“你们都先下去,杂家要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一听,不再多言,陆续走出大门。
就在李顽也要迈出门槛的时候,王挺突然道:“玉奴你留下来。”
人在精神受到极大创伤的时候,身边任何一点善意都成为救命稻草。
李顽之于王挺就这样。
他失去了皇帝的新任,在无边暗沉的黑海当中,又有了李顽这么个全为自己考虑的精神依靠。
“老祖宗,要玉奴打盆水来吗?”
王挺摇了摇头。
抬头摸了摸半蹲身前李顽漆黑的头发,“年轻真好啊……杂家也曾像你一样年轻过……”
李顽目光闪了闪了,觉得王挺很可能在皇帝哪里受到了大刺激,“是陛下跟您说什么了吗?是万岁爷他要责罚您了吗?”
“如果他真的要责罚您,那我能不能代替您呢?”
王挺依旧摇头,他目光慈爱地看了李顽很久说:“陛下……他要为他生殉……”
“生殉……?”
李顽有些没懂:“是像无所出的妃子那样,要追随陛下而去吗?”
王挺点头,一行泪又淌了出来,“是……我伺候了他一辈子,到头来……他竟然……竟然要我跟他一起死……”
想起当年,他还只是个乾西四所刷马桶最低等的太监。
年轻心气高,一心向往上走的自己,千方百计才抓住了进入谢衍母妃宫里伺候的机会,谢衍的娘是个极不受宠的妃子。
若不是他使了计谋,叫谢衍无意中接近了生性善良的先太子谢昭,恐怕如在冷宫里待着一般无二的谢衍,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就快死了……王挺就快要死了……
李顽心里升起无边快意。
这份痛快,刺激的他眼眸发热,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兴奋狂吼出声。
他李顽,渡尽了一切苦难之后,终于要为自己的爹娘报仇,终于可以给自己报仇了……
“生殉……”李顽表情仿佛裂开,两种情绪复杂碰撞,他眸色惊恐地拒绝,“老祖宗,您不能死!玉奴的爹娘都没了!”
“我不能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
“玉奴,不想你死,不想你给陛下生殉。”
但凡是个人,即便是生身父母,自己亲生的子女,就算感情比血还浓,一牵扯到生死感激感情立刻减半。
更可况是王挺这种站在权利顶端一辈子的人。
他怔怔半晌后,哑着嗓子问,“他是皇帝,他要我死,我又能如何呢?”
李顽立刻道:“您可以逃,我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出宫,送秀娘走的人才出宫没几天,我们可以去追他们。到时候,我陪在您身边……”
“您外孙绕膝,每天都是天伦之乐……何必在这深宫里耗干了最后的心血。”